第47章 第四十七杯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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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的一天,袁非给霍明翘发来了新的消息。

    网络上每个营销号背后都有对应的公司,瑞世底下当然也有一批养着的营销号。袁非让人去跟这些营销号背后的人员联系,看最近是否有人用霍明翘的料联系过他们,结果还真被他们查出来了一个用户。

    这个用户应该是广撒网式爆料,声称自己是霍明翘的亲戚,有霍明翘的陈年旧料要爆,问营销号有没有兴趣收。显然这个人对网络娱乐圈并不了解,他不知道这种消息很容易淹没在海量私信中,而且各大营销号见过的所谓爆料多了去了,未必就会理他。

    最近的一条是大半个月前,也许因为迟迟得不到回音,所以王东兴才放弃了线上爆料,转为线下跟踪。袁非让人去问他,对霍明翘有兴趣,想问到底是哪方面的料,对方很快回复,是私生活不检点;又问有没有石锤,对方拿不出;再问他有没有证据证明自己是霍明翘的亲戚,他也拿不出。

    下面人拿着结果报给袁非听,都把袁非给听笑了。

    难怪这么久也没见哪个对家营销号爆霍明翘的料,原来是因为王东兴这个人实在站不住脚,营销号们要是真买了他的料,不仅网友不会信,他们自己还转头就能收到瑞世的律师函。

    霍明翘最近片约不少,袁非让她不用着急,可以慢慢挑本子。其实霍明翘原本看中了一个大女主戏,但听这两天已经内定了女主角,投资商中有好几个都是那天她在饭局上见过的大老板。

    霍明翘暗叹一口气,只能再回去翻剩下的本子。

    这段时间,姚又向她告知了查探的新进度。

    因为把霍明翘给跟丢了,所以王东兴最近心情很不好,经常去牌。有一次姚装作路人内急借厕所,路过棋牌室的时候听了两句,正好听到他在和牌友们话,自己当过大明星霍明翘的后爹,当年霍明翘还是个姑娘如何云云,牌友们只当他吹牛,嘻嘻哈哈就过去了,没一个人信的。

    姚其实从来没问过对面的“H”是什么人,除了是个女人,别的他一概不知。但这么多天下来,他发现这个王东兴对霍明翘有种奇怪的执念,有一次他在王东兴租住的房子下面抽烟,碰到了王东兴的合租人下楼倒垃圾,就顺口聊了两句,合租人王东兴是个有病的,年纪一大把了还喜欢追星。

    姚便隐约猜到了“H”的身份。但他从来不问。他收了钱,只要为雇主办事就可以,其他的,就不是自己该管的。

    在他和同事的不懈听之下,王东兴的工作地点终于被挖了出来。

    是离他家三站公交车路程的一个普通居民楼,王东兴最近也不蹲守霍明翘了,在那栋楼里常常一待就是一整天,在摸清他待的门牌号之后,姚的同事装作送外卖的敲开了房间大门,发现这间屋子根本不是个住人的地方,水泥地上摆着两列桌子,桌上电脑桌下主机,分明就是个办公场所。屋子里聚着六七个人,有男有女,每个人都有活干的样子。

    姚:他们也够抠门的,明明我同事报的门牌号是隔壁的,他们也好意思收下那份外卖。

    H:那些人在干什么?

    姚:每个人电脑上都开着聊天窗口,字很快,但具体干什么看不清。

    H:还有别的发现吗?

    姚:他们屋子里堆着一些盒子装的货物,看包装可能是首饰或者工艺品。他们有时候会往外发快递。

    H:你觉得会是开网店的吗?

    姚:有可能,但也不太像。开网店一般每天要发很多货,他们库存不多,发货也两三天才发一次,一次就一盒,网店要是这样,早倒闭了,何况还有这么多员工。

    H:你想想办法,能不能再问出来点别的。

    姚:我尽量。

    又过了几天,姚,从王东兴的牌友那边问出了线索。

    王东兴这个人有个毛病,有点资本就喜欢对外炫耀,比如认识霍明翘,或者是赚了一点儿钱。虽然他牌技烂,在牌桌上老输,但这不妨碍他靠吹牛挽回自己的面子。

    牌友一边呷着酒,一边告诉姚和他的同事,听王东兴跟一个老板做生意,靠单子挣钱,单子大就挣得多,单子就挣得少,他有一回看到王东兴从银行取钱出来,那信封,装得鼓鼓囊囊,然后好几天都没见到人。

    那牌友咂了咂嘴:“我要是有他那钱,我就换个好地方住,谁稀罕住这附近!哎,可老王偏不!他觉得自己老牛逼了,就是差点运气,我跟你们,他拿着那钱肯定是去大赌场玩机器去了,那种大赌场,我晓得的,肯定是先让你赢几把,勾得你当真了,你又不懂见好就收的道理,哈哈,最后肯定赔得底裤都不剩!要不他怎么还会回到这种地方跟我们牌,赌赌钱?”

    姚跟霍明翘:听那人的意思,王东兴肯定靠这个赚了有好些万了,但怎么还穷成这样,只能是太贪赌了。

    H:你觉得那个网店,可能赚这么多吗?

    姚:虽然不知道具体是哪家店,但是我最近在楼下垃圾桶里发现了他们被丢弃的包装纸,上面印着新疆彩玉四个字。[图片]

    H:……卖玉吗?

    姚:……看着应该是假的。

    H:好,我知道了,辛苦你了。

    霍明翘转头就把这件事告诉了梁肆。

    “你如果我匿名举报他们卖假玉,有多大效果呢?”她问。

    梁肆:“这得看他是不是主犯。如果数额巨大,又无法偿还,可能会量刑重一点。”

    霍明翘:“这个是要电话给质监局吗?网上信箱有用吗?还是是别的部门负责?”

    “我帮你问一下。”梁肆,“燕城这边的情况,杨野比我熟。”

    过了一个多时,梁肆电话给她:“杨野他认识燕城一家分局的警长,你把所有的线索直接汇总一下发给我吧,包括赌博、卖假玉之类的,我给他转过去。像你这样的热心群众举报,警官们应该很乐意见到。但王东兴牵扯的事情有点多,具体怎么调查得看他们内部分配了。”

    霍明翘:“可以稍微等一等吗?我今天下午有个商务活动要站台,到家至少得七点了。我回家再整理材料。”

    梁肆:“当然可以,只要你不着急就好。”

    霍明翘忙了一天工作,等司机把她送到区门口时已经七点半了。

    她下了车,一边往区里走,一边翻包里的门禁卡,手机却在这时突然响了起来。

    霍明翘接起一看,是梁肆。

    “喂?”

    “转身。”

    霍明翘转身,看到马路对面停了一辆车,车灯冲她闪了闪。她看了看四周,朝那辆车走了过去。走近才看清,这竟然是一辆再普通不过的桑塔纳。

    车窗摇下,车里的人朝她抬了抬下巴:“上车。”

    霍明翘:“干什么?”

    梁肆:“跟我去个地方,别问。”

    霍明翘迟疑了一下,坐进了副驾驶。

    “这是谁的车?”

    梁肆:“找人帮我在车行租的。”

    她嘀咕一句:“这么低调……像要去干坏事似的。”

    梁肆充耳不闻,问她:“吃晚饭了吗?”

    霍明翘摇了摇头。

    他便长臂一伸,从后座拎起一只塑料袋给她,霍明翘开一看,是一杯酸奶和一盒蔬菜三明治。

    她犹豫了几秒,决定接受。

    梁肆发动了车子,霍明翘一边吃着他带来的晚饭,一边道:“要出去多久?我还没写材料呢。”

    “不着急。明天写也是一样的。”

    车在路上开了快一个时,霍明翘眼看着周围的环境越来越朴素,忍不住道:“你来这种地方干什么?”

    总不会是带她吃路边的烧烤摊吧。

    梁肆的车驶入一条幽暗的路,路灯昏昧,他熄了火,指了指马路对面的招牌:“认得吗?”

    霍明翘眯着眼睛辨认了一会儿,才从那门上斑驳的贴纸认出几个字来。

    “这个不是……”她失声道。

    这是王东兴常去的那家棋牌室,外面装修成餐馆的样子,里面却是另有乾坤。

    “你的私人侦探今晚还在蹲守吗?”

    霍明翘:“我问问。”

    她低头了一会字,:“还在,离这里不远。”

    “让他们今晚先走吧。”梁肆漫不经心道,“被他们注意到了不好。”

    霍明翘警觉:“你要干什么?”

    “趁着警察还没盯上王东兴,先做点别的。”他转过脸来,露出一抹狡黠的笑意,“放心,我有分寸。”

    霍明翘愣了愣。

    好像自从重逢,她就没见过梁肆露出这种表情,这一瞬的笑意,仿佛将她拉回了遥远的当年。

    那时他给她带了惊喜的礼物、或者要带她去什么神秘的地方,就会露出这种表情。

    “让他们走。”梁肆催促道。

    “……喔。”霍明翘回过神来,低头给姚发消息。

    一分钟后,从车窗里能看到对街烧烤摊上有两个男人起了身,骑了两辆共享单车,默默地远去了。

    霍明翘忐忑:“你真有分寸?”

    “真有。”梁肆指了指那个餐馆,“你可以找人办事,我自然也行。我让人去跟那家店里的伙计,他是王东兴的一个老朋友,快到朋友生日了,想让他心情好一点,所以想请各位牌友手下留情,但是只要悄悄放水就好了,不要做得太明显,以免被王东兴察觉,那就破坏了生日的兴致了。”

    霍明翘睁大了眼:“这也行?”

    “只要钱给够,没什么不行的。”梁肆。

    “图什么?”

    “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这会儿,足足过了又一个时,都把霍明翘等困了。

    她一边呵欠,一边左顾右盼:“我们这车停这里这么久,会不会被人注意?”

    “你觉得会吗。”

    霍明翘看着周围非常适合犯罪的环境,不由讪讪。

    “万一有监控探头呢?”

    “监控探头还要再往前一段,是拍交通违章的。”

    霍明翘:“……你怎么知道?”

    梁肆:“别问了,他出来了。”

    霍明翘立刻朝外张望。

    果然,只见一个男人的身影从那餐馆里走了出来,虽然看不清表情,但是男人步伐松快,姿态悠闲,想来应该是心情不错。

    霍明翘:“他要回家了吧?”

    梁肆:“是的。”他拿出手机,低头敲了几个字。

    霍明翘狐疑地靠过去:“你在发什么?”

    “秘密。”他短促地笑了一声。

    王东兴沿着马路走了快五十米,然后拐入了一条巷。那条巷是他回家的必经之路。

    霍明翘看到,有两个站在路边抽烟话的男人,在王东兴进入巷后,立刻碾灭了烟头,尾随而去。

    “他们……”

    “嗯,再等等。”

    霍明翘不无担忧:“你真的有分寸吗?”

    “真的有。”他看着她,“这个计划我构思了很久,那些群租房附近绝对没有探头,你大可放心。”

    霍明翘:“……你最近真的是有商务要事在身吗?”

    梁肆答非所问:“虽然想想挺幼稚的,但应该还算解气。不然等警察接手,就不会有这种机会了。”

    过了几分钟,他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梁肆低头看了一眼,对霍明翘道:“戴好口罩和帽子,下车。”

    霍明翘心想,当初鬼鬼祟祟的是王东兴,现在鬼鬼祟祟的换成了她,真是冥冥之中自有轮回。

    他们按着王东兴方才的路线一路过去,边走梁肆边叮嘱她:“待会无论看到什么都不要发出声音,知道了吗?有问题也不要问,留着回来。”

    霍明翘心存疑虑,但还是点了点头。

    拐进巷,跟着梁肆走了一段路,她便明白他为什么敢出手做事了。因为这地方管理实在是略显混乱,都不知道有没有物业在管,花坛败落了没人剪,路灯坏了没人修,就连垃圾箱堆满了垃圾都没人收。她捏着鼻子路过,等看清一个旮沓里的情景后,她就懂了梁肆刚才为什么要那样嘱咐她。

    实在是这一幕有点魔幻。她活了二十多年,没见过这么戏剧化的场景。

    两个男人,一个人反剪着王东兴的手将他摁在地上,一个人站在一边观察,防止王东兴头上的黑色眼罩被他挣脱——是的,王东兴被人套了眼罩,了一顿,此时此刻正趴在地上微弱地扭动着,嘴里发出极闷的呜声,大约也是被塞了东西。

    霍明翘的心怦怦狂跳起来。

    这里确实是一个视角死角地带,正常情况都不会有人过来,但她还是本能地犹豫了。

    梁肆握了握她的手腕,给她递了一个眼神,然后在她的注视下,走到王东兴身边,抬腿,对着他的胯骨狠狠一踹。

    王东兴喉咙里发出一声沉闷的哀叫,离他十米之外大约就听不到了。

    梁肆抬起头,朝她眼神示意。

    霍明翘终于明白梁肆带她过来是干什么了。

    难怪他要在警察受理之前……难怪他仔细想想有点幼稚……原来是这样。

    真是个简单、粗暴、原始但痛快的方式啊。

    这一瞬,她竟想起许久以前,她在学校里又遇到了那几个欺负她的男生,在她反应过来之前,他们就先避着她走了,仔细一看,脸上还带伤。

    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他还是一样的路数。霍明翘喉头一动,走了过去。

    她望向梁肆,梁肆指了指王东兴身上几个肉多的地方,又给她比了个口型,让她速战速决。

    霍明翘深吸一口气,在脑子里回忆了一遍王东兴从前种种所作所为,恼恨顿时油然而生,甚至在大脑还没想清楚之前,脚已经对着王东兴的腰踩了下去。

    王东兴呜呜咽咽地哭起来,嘴里发出混乱的音节。他想挣扎,但两边还有两个肌肉男人按着他,他几乎是被碾压式地摁在地上。

    霍明翘想,多亏她今天穿的是平底鞋,要是双高跟鞋,可就要出人命了。

    她专挑不重要的部位下手,力度也控制得正好,既会让人觉得疼痛无比,但又不会伤筋动骨——这是她在拍动作戏中学来的技巧。

    梁肆在旁边冷眼瞧着。

    要想败一个男人,就一定要折辱他的尊严。以现在这种方式被人按在地上摩擦,并且毫无还手之力,定会让他倍感屈辱。警方立案,只会追究现在的事情,但不代表过往的一切就可以一笔勾销。

    监狱多是精神折磨,而现在给他一点□□折磨,也并无不可。

    霍明翘不敢用手,生怕王东兴被发现她是个女人,只能一个劲地用脚又踢又踩又碾。到最后她自己也累了,便微微地喘着气,朝梁肆摇了摇头。

    霍明翘退到一边,梁肆上前,在王东兴两侧裤兜上摸了摸,最后从里面掏出一个皮夹子来。

    已经死鱼一样的王东兴突然垂死挣扎了起来。

    梁肆抽出里面的一叠百元大钞,故意在王东兴耳边刮擦,发出金钱的哗啦声。王东兴越挣扎越无力,到最后认命地倒在了地上。

    梁肆把钞票塞回皮夹里,然后扬起手一丢——那黑色的皮夹便没入了区的垃圾堆中。那一点轻微的坠落声,也隐没在了梁肆来回的脚步声中。

    霍明翘这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他手上戴了一层薄薄的塑料手套。

    梁肆朝那两个男人点头致意,然后给霍明翘了个手势,带着她离开了现场。

    一路沉默。

    在路过一个垃圾桶时,梁肆把塑料手套摘了,扔进了桶里。

    霍明翘终于忍不住开口:“你哪来的手套?”

    梁肆:“买三明治送的。”

    霍明翘:“……你还真是细致得连指纹都不落下。”

    梁肆看她频频回头,摁住她的后脖颈,将她的脑袋转了回来:“放心,他们有经验的。王东兴得在地上躺好一会儿才能起来,那时他们早跑得没影了。”

    霍明翘:“他们是谁?”

    梁肆:“从杨野公司借来的保镖。”

    霍明翘无语:“你们时候,没少一起干坏事吧?”

    梁肆笑笑,没接话。

    等到上了车,摘下口罩和帽子,霍明翘想起那个皮夹子,又问:“为什么把他钱包扔了?”

    “他今天晚上刚赢了钱,回家路上就遭到毒。把他钱包拿了,正好让他以为自己是被不法分子盯上了。除了自认倒霉,他难道还敢报案吗?”

    霍明翘:“那……那么多钱就扔垃圾堆里?我以为你至少会拿回来,捐给慈善工程。”

    “那可不行,那我就真成抢劫的了。”梁肆,“但是钱包掉在垃圾堆里,那就是他自己不心。”

    霍明翘叹了口气:“送给环卫工,也比给他好。”

    梁肆启动汽车,重新上路:“我没有提前通知你,就安排了这么件事,你害怕吗?”

    霍明翘缓缓吐出一口气,放松了身体:“不怕是不可能的,我的心率现在还很快。但是——”她顿了顿,有些隐忍地笑起来,“偶尔不道德一次,还是很痛快的。”

    梁肆:“其实你也不用太过担心,这件事情到底,就是家庭纠纷,一旦定性成这样,那就没什么好管的了,反正王东兴连层皮都没破。他不是想当你继父吗,那你和他有家庭矛盾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实在忍不下去了动个手,也情有可原。而且不管怎么,明显你都是受害比较多的一方。”

    霍明翘默然半晌,道:“今晚,谢谢你。”

    “举手之劳。”梁肆语气平平,“你明天整理完材料就发给我,然后让你的私人侦探先盯好王东兴,别让他溜了。警方一开始行动,你就让他们撤。”

    霍明翘:“好。”

    周围的视野又逐渐开阔起来,道路两旁是明亮的街灯,高楼林立,灯火通明,构成了这座繁华城市的一方夜景。

    霍明翘以手支颊,望向窗外。

    风景快速倒流而过,她感觉心里有什么枷锁正在缓慢地松开,愈松愈轻,愈轻愈松。

    四年前,她从宁城来到燕城,坐在火车上,以为那时便是她崭新人生的起点。

    她微微侧过头,看向驾驶座上的梁肆。

    但也许,现在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