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寂寂长夜, 长亭与云徽便守在云程床边,长亭细看云程脸色,以呈渐渐红润之态,再看他肩头的伤口, 也已被细心地处理好了,想来是方才长亭去取解药时, 云徽所为。
床边还放着一盆水, 云徽见云程面上似是还有些血污,便自然而然地湿了帕子坐在床边替云程擦洗。长亭见云徽动作清缓温柔, 似是极寻常的模样, 心中不由得微微发涩, 只想着她二人自周国逃回燕国,患难与共,想亦是这般互相照顾扶持。云徽贵为郡主,对师兄却是这般温柔体贴,丝毫未有娇贵之气。
云徽替云程擦洗干净后, 拧干帕子, 手上却一顿,似是想起长亭就在身旁,不由得朝她望去, 二人眼神相对, 却均有些不自然地笑了笑, 云徽将帕子慢慢晾在盆沿上, 似是斟酌了一下, 复又抬头朝长亭笑了笑,似是闲话问道:“此次幸而有江姑娘在,否则哪里这般容易拿到解药。”
长亭闻言微微垂首,想起赵权赠药之举及那块令牌,不禁百味杂陈,顿了顿,方含笑道:“郡主客气了,我亦是侥幸罢了。”
云徽观她神色,心有所悟,只似有深意地笑了笑,道:“陈甫虽是文官,身手却在军中十分有名,他狡诈如狐,极是难对付,我常听云程夸江姑娘天资过人,是个武学奇才,此次若非你在,恐怕没有人能这般轻易潜入行馆,逼陈甫交出解药,云程总算是有些运道,只是想必姑娘为制服那陈甫也颇为费力罢!”
长亭不由得想起赵权所言,他此次乃秘密前往燕国和谈,想那陈甫定只是个幌子而已,不过既派他来,想必此次和谈十分慎重,又关系赵权生死,长亭微一沉吟,只淡笑回道:“还好,我既是偷袭他,他身手又在我之下,倒未费什么功夫。”
云徽若有所思地觑了长亭一眼,似是庆幸道:“行馆外广布弓箭手,若非姑娘身手,换了旁人,便是拿到了解药也难以脱身。”
长亭亦看了她一眼,浅笑道:“不过乘其不备罢了,侥幸而已。”罢却不再多言,云徽此人,聪慧剔透,得多了反倒让她寻着破绽,若是让她知道了赵权来此,恐怕会给赵权带来麻烦与危险,因此,长亭干脆不再多提。
云徽见微知著,只含笑不再多问,静待云程醒过来。
未过片刻,云程便脸色如常,渐渐恢复清明醒转了过来,他睁眼,抬眸望见的是云徽关切的眼神,她似是想到了什么,眼圈微红,低声道:“云程,你怎么那么傻,为何要替我挡那一箭……”
云程对着她只极轻地笑了笑,似是安慰她,轻声道:“我没事,莫要担心……”
云徽听见云程这般柔声安慰自己,心底既是温柔亦是欢喜,可眼眶越加酸涩,只泛着泪光看着云程,忽的想起长亭还在一旁,忙掩了神色,对云程笑道:“今夜多亏了江姑娘,是她替你取回解药的。”
云程听她口中所“江姑娘”,不由得微微一怔,俨然想起就是长亭,心中欢喜,忙挣扎起身往四周望去,烛火昏黄晦暗,云程却一眼看到不远处立着的长亭,眼中泛起真实的欢喜与期盼,柔声唤道:“亭……”
长亭本站在一旁,听云徽与师兄话,这才明白,师兄是为了云徽才受了伤,心中滋味莫名,此时师兄唤她,眼中欢喜柔情却令她心中一软,方才心中的不安与酸意此刻顿时都消散了。
长亭忙几步上前,笑盈盈唤道:“师兄,身上可好些了?方才毒性发作,你整张脸可都黑啦!”
云程听她语气轻松,想起她从前在山上,亦常常这般逗生病的他,心下亦是宽松不少,宽和道:“那现在脸可还黑?”
长亭眨了眨眼睛,调皮道:“现在又太白,还不若黑着好看!”罢轻轻一笑。
云程只看着她笑,眼角眉梢皆是温柔,又问道:“是你冒险去给我取的解药?那行馆有重病把守,四周布满弓箭手,陈甫此人诡计多端,你可有受伤?”
长亭面色一顿,迟疑地看了云程一眼,怀中的令牌此刻就像块烧红的烙铁般烫着她的心,好似提醒着她什么,她不自觉地碰了碰那令牌,眸子四处游弋一番方低声回道:“我没有受伤,师兄莫担心了。”
她终是未将赵权在行馆的事告诉云程,她亦不知为何,亦将赵权赠药与令牌的事瞒了下来,她心底告诉自己,是为了赵权的安全,可心里莫名却有些虚,她到底害怕让云程知道自己收有赵权令牌之事。
云徽在旁看着两人,心底了然,此时笑道:“云程,趁此刻天还未亮,我们还是赶快回军营罢!若让人知道昨夜行刺之事,倒是不妙!”
云程沉目颔首,翻身下了床,他剧毒方解,身子底子本就弱,此刻脚底也有些发虚,长亭忙上前扶住他,云程心底欢喜,低声道:“我没事,亭,你好好在此,我过两日再回来。”
仿佛两人之间从未有过什么龃龉,长亭心中有事,却不愿此刻让云程担心,只含笑点了点头,笑道:“师兄快去罢,不必以我为念,我在这里很好。”
云程点点头,回首朝云徽一笑,道:“走罢!”二人便悄声离去,长亭目送他二人背影离去,心底却莫名有些失落与茫然,怔在那处许久,方才回屋休息。
================分割线==================
接下来几日长亭在府中均是无事,云程亦再未回来过,倒是云徽郡主来过几次,不过询问长亭日常起居而已,她待长亭客气有礼,却再未提过从前的话。
长亭虽知她对师兄的心思,却不知为何,心底并不反感她,许是因为她待师兄是实心实意的好罢,师兄命途多舛,真正关心在意他的人太少。
长亭虽不反感她可与她也并不交心,可能是因为云徽客套疏离处让长亭总想起一个人,那人亦是这般滴水不漏,却让人难以摸清到底在想些什么,或者皇室中人,皆是如此罢。
这日傍晚,长亭正在纳凉,身后却来了一人,长亭并未回头,却喜道:“师兄回来了!”
云程虽是放轻了步子,却还是瞒不过长亭,不由得微弯了嘴角,心中暗起温柔,长亭总是认得自己的脚步声,轻声“嗯”了一声,又道:“亭可愿出去散散心?”
长亭回过身,好似又回到山上,拉着云程的袖子欢喜道:“去哪儿?”
云程见她跳脱的模样如同幼时,不由得也跟着欢喜起来,笑道:“随我来罢!”罢转身往外走去。
二人牵了马,一前一后马而去。
不多时便奔到了城外一处湖边,云程并未下马,指着那湖边几棵桂花笑道:“亭,你看这里可像千汨山剑湖旁?”
长亭深吸一口气,那湖巧玲珑,湖水透澈清凌,湖旁几棵桂树,可不正似千汨山的剑湖么,不由得也开心起来,笑道:“倒真有几分神似,就是不知水是否如剑湖一般寒似冰雪,师兄怎么寻到这个地方的?”
云程怀缅一笑,盯着那湖面道:“偶然间路过,一眼就认了出来。”
长亭想起自己去岁秋日下山,到此时已经快一年没回山了,只是自己可以回去,师兄,却不知能否再回了,思及此,长亭心中不由得有些黯然。
云程似是有些心事,望着那湖面许久,仿佛有什么事犹疑不定,半晌,方转过头对长亭缓声道:“亭,你在赵权府中,他待你可好?”
长亭闻言一怔,只知愣愣地望着云程,云程目光深远清淡,好似无悲无喜,只静静地待她回复,半晌,长亭方轻声回道:“我不知道……”
她该如何,赵权待他不好么,不,他千般万般宠纵她,视她如珠如宝,可若他对她好,他却化她内力,强困她在府中,让长亭这样的人失去自由,岂不是让天上的鹰折断翅膀,哪里还得上好?
长亭完亦是轻轻叹了口气,神色隐隐怅然,云程看着长亭神情,那是他从未见过的模样,长亭在他面前总是欢喜跳脱的,好似没有半分阴霾在心中,他愿意她就那般欢喜下去,永远不被人间忧愁所扰,可此刻,她脸上却为那人出现了似喜似愁的神色……
云程心中忽然一痛,好似失落了什么,却只悠悠地叹了口气,回过头去望着静谧无波的湖面,默然无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