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看一看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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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鸣得意的时候最开心,也最容易出事。
——景口玉言
越杰森到越开办公室发难的理由非常简单,上一次董事会会议,十一名董事投票选举董事长,越杰森因票数过半保住了董事长之位,但他的票数是六票,而越开有五票。这是非常危险的票数比,并且在随后任命分集团总裁的选举中,越开以压倒性优势将他从产品开发部总裁的位置上挤走。
这意味着在董事们眼中,越开比他更有能力管理产品开发部,或许他们暂时保住他董事长的位置,一则是给老爷子面子,二则是要继续考察越开的工作,倘若越开真能烧出秘青瓷那他日后岂不是还要看越开的脸色?
下一次董事会会议定在十一月初,如今八月已至下旬,满打满算还有两个月,正是收购股票、笼络董事的大好时。越杰森为了此事四下奔走,自认为已经给董事们开出足够优厚的条件,然而却处处碰壁。
直到昨日他才知道,原来他诚心诚意给出的条件竟然比不上越开的一个口头承诺——秘青瓷重新问世,越氏天工的股票必然大涨。
董事会是由股东选举产生的,在这些股东和董事们眼中,股票的价格才是他们最关心的问题,至于谁是越氏天工的董事长,他们并不在意。
谁能让他们里的钱生出更多的钱,他们就选谁。
所以越开一句简单的话,就把越杰森的计划全部打破,无论是收购股票还是笼络董事,他都不需要去做,甚至还可以气定神闲地看戏,看着越杰森忙前忙后,一无所获。
“我以为你当初走了就不会回来了,原来你一直在等这一天。”越杰森愤恨地指向越开,而后者始终很平静,“我等的不是这一天。”他微微一笑,眼底却没有任何笑意,“那一天还没到呢。”
“你还要等什么!”
越开起身走到落地窗前,俯看高楼之下渺的一切,他突然问:“董事长还记得六年前赶我走时过的话吗?”
“我怎么可能记得!”越杰森嗤笑,二十年来他从未把越开这样的人看进眼里,又怎么会记得过的话呢。
越开侧身看去,纵然越杰森身材魁梧,并不瘦弱,但越开还是更高一些。午后的阳光落在他肩上,晃得越杰森一时看不清他的面容,只看见他居高临下地垂眸,尔后勾起嘴角,傲睨一笑,“等董事长想起那句话的时候,就知道我要等的是什么了。”
越杰森怒不可遏地摔门而出,迎面与刚回来的董皖撞了个正着,董皖瞧他脸色铁青,赶忙低头回避,却还是被他一眼看到。
“你爸给老爷子开车的时候,没好好教过你,认主人要认正主吗?”
董皖看似垂眉顺目,语气却不卑不亢,“老爷子生前常,越氏天工靠艺起家,谁有艺,谁就是主。”
“你真以为一个野种能在越氏天工做主?!”越杰森提高了语调,引得两个路过的中层管理频频侧目。
董皖负而立,恭敬地提醒道:“董事长,这里毕竟是公司,您的话要是被人传到那些董事耳中,知道的您脾气直,不知道的还以为您在骂他们眼拙呢。”
越杰森是老董事长的独子,身份高贵不,从到大都没有任何竞争者,在他看来,越氏天工的主人只能是他、也必须是他!他暴怒时皱眉瞪眼的样子和老董事长一模一样,甚至还很像他的姑姑。他们都是刚烈如火的性子,这样的性格可以创下百年基业,也可以将之一夕败落,甚至还可能毁掉自己。
但越开不是,他长得就和他们不像,性情更是不同。董皖认识他的那年,他十三岁,董皖十岁。那天是董皖生日,老董事长一时高兴,让他父亲把他接到越家拿红包,那是他第一次见到越开——十三岁的少年,静静地蹲在花园的角落里,盯着地上一只缓行的蚯蚓。
董皖来越家的次数不多,但也认识大少爷和大姐,却从没见过越开,他走过去问:“你是谁啊?”
越开抬眼,清澈的眼眸像水一样凉,目光落在他心的红包上,微微一颤,十岁的董皖毕竟还是个孩子,毫不遮掩地炫耀道:“我生日,董事长爷爷给我的。”
越开垂眉浅笑,低声:“今天也是我生日。”
董皖一愣,越开起身耸耸肩,有些歉意:“我没有礼物可以送你,就把生日愿望给你许吧。”
“你自己为什么不许?”董皖好奇地问。
越开已经走出一段距离,语气淡淡的,“因为我没有蜡烛可以吹。”
直到数年后,董皖才明白那句话真正的含义,没有蜡烛可以吹,意味着越开没有生日蛋糕,也意味着根本没有人在意过他的生日。
越杰森愤然离去,董皖礼貌地目送他进了电梯,才款步走到总裁办公室。越开神色平和地坐在办公桌后,丝毫看不出刚刚与人发生过争执——也对,多半只是董事长一个人发脾气罢了。
“景姐请假了,今天我送您回家。”董皖。
越开方才都不曾皱眉,此刻反倒皱起了眉头,“她有什么事?要去干嘛?和谁?”
面对自家老板的三连问,董皖撇嘴嫌弃,“开总,您让我去催景宝斋交违约金,人家不得去筹钱啊。”
越开舒展眉头,看似无辜地眨了眨眼,“我以为她会找我商量缓一缓呢。”
“您会缓吗?”
“不会。”
“那来找您吵架吗?”董皖汗颜。
越开合上中的一份文件,“那也挺好的啊。”他今天心情不太好,要是看到她,没准会好很多。
董皖暗自腹诽:您就作吧。
***
景云几乎是马不停蹄赶回家的,景岚惯例去看店,家里只有宋凉月一个人,她瞥了一眼墙上的挂钟,这才四点半啊,越氏天工究竟是什么公司?要么三更半夜才让员工回家,要么下午四点就下班?
景云跑得气喘吁吁,一口气灌下两杯水,才忙不迭地:“你知道吗?师姑是越开的奶奶!”
“师姑?越开?奶奶?”宋凉月睁大双眼,显然还没从上一题回过神来。
“就是那个做黑胎青瓷很厉害的师姑!师傅的师妹!”景云大吼一声提醒她。
这下宋凉月记起来了,记人名太难,必须得有定语才行,“她怎么会是大师兄的奶奶呢?”
“我也是刚知道的”狐狸疯狂挠头,脑袋瓜都要炸了,这一路她都在回忆过往的细枝末节,章师伯过,越汐是越氏一脉的后人,为了找回秘青瓷的釉方才去窑山拜师学艺,而越氏天工又是越氏嫡系传人所创,她怎么就一直没把这两件事联系在一起过呢?
而且龙千峰曾过,师姑去世后,他再没见过那样好的黑胎青瓷,偏偏阿开在瓷艺大会上就烧出了梅子青的冰裂纹圆盘,她还沾沾自喜,以为是自己的功劳,竟也没想过或许阿开根本就会烧黑胎青瓷!
“难怪了”宋凉月喃喃道,“因为越氏天工不烧青瓷,偶尔会来天泉镇订货,但师傅从不接单,都是鹿家窑或是李家窑接走。之前苏木还抱怨过,越氏天工给的价格很好,师傅连看都不看一眼。”她着又问,“哎,可师姑不是很早就去世了吗?”
景云蹙眉想了一下,或许就是因为师姑去世太早,她才压根没想过师姑会和越氏天工有关系,“章师伯,师傅和师娘结婚后,师祖便把釉方传给了师傅,此后师姑离开窑山,音讯全无,他也是一年多后回窑山探望师祖,才知道师姑的死讯。”
宋凉月难得感慨,“一年的变故这么大,真没想到师姑竟然有后人,而且还是大师兄”
狐狸耷拉着耳朵,沮丧极了,这个问题正是她烦恼的源头,一直以来她都将越开视为背叛师门的渣渣,可现在渣渣还是渣渣,却变了点味道,她内心坚定不移的恨像被松了土似的,人也有些犹豫不决。
“如果秘青瓷本就该给师姑那他还是叛徒吗?”
越是复杂的情况,学霸越容易因思考陷入困扰,而学渣却不然,不思则不扰,“要大师兄是不是叛徒其实很简单,第一,师傅得到釉方合法吗?”
“合法啊,但是”
“合法就行。”凉学渣继续,“第二,大师兄的釉方是不是骗来的?”
“是。”景云点头。
“那不就得了。”学渣当即拍板,“他还是叛徒。况且釉方该给师傅,还是该给师姑,都是师祖自己的决定,关咱们什么事。”
“可是”狐狸抱着尾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这件事真的可以忽略不计、一带而过吗?他骗走釉方不假,可如果是为了完成师姑的夙愿呢?是为了拿回本该属于师姑的东西呢?这些理由虽不能洗刷他背叛师门的罪过,却让景云产生了些许动摇,也许、会不会、有没有可能他的话也未必都是谎言?
比如那一句——你怎么就知道我没有公平
她答:每个人都喜欢的人,肯定是得不到公平的那一个。
人人都喜欢阿开,人人都夸师姑艺好。
公平是最浅显的道理、最简单的要求,却也是最难实现的一件事。
他所做的一切,那些欺骗、那些背叛,究竟是为了什么?她想知道真正的答案,然后毫不动摇地继续恨他。
爱必无所保留,恨必心无旁骛。
见她拧着眉头,若有所思,宋凉月忍不住问起另一件事来,“对了,你今天怎么会去他办公室呢?”
“啊!”景云猛然跳起,“因为他逼着景宝斋交违约金!”
百年难遇,宋凉月在景云面前流露出一丝智慧的优越感,“你瞧,我的对吧。”
一提到钱,景凿墙立刻快刀斩乱麻,什么动摇,什么犹豫不决,滚犊子吧!
“他果然还是渣渣!”
宋凉月如愿以偿,本来嘛,景云现在喜欢的人就是她,怎么能三心二意呢?刚才的智慧令她自信满满,她又顺便出了个主意,“其实要夺回釉方,也不一定非得拿到,知道上面的内容不就行了吗?”
这一点景云早就想过,然而研发部的青瓷组不知是因为惧怕越开,还是当真忠心耿耿,她试着套了几次话,连个屑屑都没问出来。不过她可是搭建数字化系统框架的人,怎么能拘泥于“口耳相传”呢?
***
第二天一早,景云比以往提前一刻钟到越开家接他。按照平日的习惯,她只要将车停在楼下等着便是,但今天她不打算在楼下等,她要去楼上!
越开的作息和在龙家窑时一样,这个点早已洗漱完毕。如果是董皖接送,他会提早一时到公司,但现在的司是景云,他就自己在家办公,等时间到了才下楼。
一声门铃响得突然,他起身走到门口,可视门铃中赫然出现的人是景云,她站在单元门前,神色焦急,越开疑惑地皱了下眉头,却没有问缘由,直接按了开门键。
他顺把家门也打开,倚在门边等她,电梯缓缓下行,看样子是她在按电梯,接着又是缓缓上行,越开歪头盯着数字,兀自笑了起来,莫非是昨天没筹到钱,还是要来找他?
门边有出门镜,他不由自主地整了一下衣服,然后就听见电梯叮咚一开,他还没来得及侧目,一个矫健的身影就刷地闪到他面前,一把拽住他的腕,急得上蹿下跳,“我肚子疼!肚子疼!借一下厕所!”
她脸颊通红,满头大汗,连鼻尖都皱成了一团,像是吃坏东西似的,越开一怔,下意识指向卧房,“在里面”
景云急不可待,甩开他的就往里冲,一边冲还一边大喊:“不许偷看!”
越开哂笑,他就是想偷看她,也不会选这种时候啊!
仿佛是对他毫无信任,景云冲进卧室,反就把房门一锁!
越开无奈地摇摇头,他住的地方极少有人来,倒一时忘记外面还有一间客卫。既然景云来了,他索性去书房收拾东西,准备上班。
进卧室前,景云火急火燎,进了卧室,她一秒冷静,多亏她在楼下跑了三圈,才有如此逼真的演技。她知道越开的卧室有监控,从屋里拿走任何一样东西都要承担巨大的风险,但是——
如果她没拿走呢?
如果她只是看了看呢?
门是越开替她开的,路是越开给她指的,她一没有私闯民宅,二没有非法入室,她只是看一看呀!
至于她聪明绝顶、过目不忘,那也不是她的罪过。
狐狸深吸一口气,简直要为自己的智慧折服,卧室半拉着窗帘,床头柜隐在昏暗之中,但她记得清清楚楚,上一次她就是在那个抽屉里看见了木匣的一角。
她伸出前爪,摩拳擦掌,摇着尾巴扑过去
***
书房中,越开合上笔记本电脑,一旁的响起,是董皖。
越开接通电话,董皖道:“开总,景姐还没去接你吧?”他特意看了时间,这会儿越开应该还没出门。
越开不置可否,只是问他:“有什么事?”
“我知道景姐最近为什么天天加班了。”董皖,“她是在用数据库组的设备做古窑遗址的3d建模和天泉青瓷的数据库。”
越开沉默着,一点也不意外,董皖试探地追问了一句,“要制止她吗?”
“为什么要制止?”越开扬起嘴角浅浅一笑,他连她闯进卧室都没有制止,干嘛要制止她加班工作呢。
他记得景云过,她做过最艰难的选择是退学,而她最想做的事是搭建出完整的非遗文化数据库,她曾,她不想再放弃一次了。
而他也曾暗暗许诺,不会让她再放弃的。
两年的时间,本就不只是让她做越氏青瓷的数据库,没准她这样偷偷加班,自个还挺开心的呢。就像
现在卧室里的她一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