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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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椟珠街的早市逛了三天, 别许棉和霍江逸, 荣哲都把情况摸清了几成。

    除了古籍字画、玉器、瓷器这样的分类,古玩市场按经营模式总共分成三大类:门市、藏品店、集市。

    其中只有集市是唯一赶早的, 过了八点就散,其他门市、藏品店白天都开,尤其是藏品店, 朝九晚八,雷不动, 不赶早不淌晚, 正常营业。

    其中属门市、集市的东西最杂, 假货居多,但真货少,来路却野,民间的私藏、国外的回流,倒卖转手, 以假乱真倒手过几趟就变成真货的赝品, 甚至是盗墓来的, 海里捞的, 林林总总,五花八门。

    这里面反倒是藏品店古玩店的东西能保点真,但价格也比集市、门店高,老板也多是懂行的私人收藏家,甚至还私下里做点古董中介的买卖。

    “中介”,是个比较直白露骨的法, 圈内正经叫法是掮客,给买主和卖家牵线搭桥的,从中抽取佣金,按照许棉的理解,就是和她老板曾经的职业有点像。

    当然,兼收藏家身份的国际艺术品交易商不仅仅只是掮客这么简单,显然“江总”曾经的玩儿法“高级”很多。

    但再高级,落到国内本土市场,还是得重新适应。

    这几天逛下来,许棉其实也奇怪他们江总到底要做什么,集市上买的真假混拼的大瓷瓶、不太值钱的和田玉、没有收藏价值的真钱币、银元等,门市店里的买的根雕、佛像、古代妆盒、玉佩等等,藏品店收的现代字画、临摹的油画、翡翠项链等等等,数量多到放都放不下,林林总总在许棉的卧室里摆了一堆。

    哦,为什么都放许棉卧室?

    因为这些都是闲逛的时候许棉觉得喜欢的。

    但凡只要她看/摸/把玩超过一分半钟,霍江逸都会问一声,然后直接掏卡。

    许棉后来都买怕了,碰上多看一眼的,必定认真强调:“不买!不要!别掏卡!”

    每到这个时候荣哲就冷笑:“不什么,别什么,你老板有的是钱。”

    霍江逸从容地认可了后半句:“对,你老板有的是钱。”

    许棉:“没地方放!”

    荣哲:“没事,我还有房子,保证购放,买多少都放得下。”

    许棉:“古董和现代艺术品不是用来填房子面积的!”

    霍江逸这才放缓了买买买的速度,而此时,许棉的卧室已经快摆满了。

    墙上、桌上、柜子上、地上通通都是,床头柜的两只碗里都各摆了一只木雕蟾蜍。

    直到一周后,逛完早市睡完回笼觉的早上,许棉被叫去二楼露台开会。

    刚穿过卧室到露台,一抬眼,许棉就察觉出了不对。

    他们江总今天穿得非常正式,很像那天坐在古董沙发上喝咖啡听音乐时给人的感觉。

    许棉已经能从她的老板正经/不正经状态的切换中及时辨出现在到底是上班,还是非工作时间了。

    “江总。”许棉走近。

    露天的铁艺圆桌上摆着一台笔记本,霍江逸:“坐。”

    许棉在他对面坐下,没话,等着。

    霍江逸靠着椅背,支着二郎腿,姿态闲适,但许棉仅从神情上便看出来,他现在很正经,而这种肢体状态闲散、神情状态紧绷的融合状态也反过来影响了许棉。

    她下意识抻直后背。

    霍江逸开口就是一句正经话:“忠正国际还记得吗?”

    许棉:“记得。”

    霍江逸接着的话题有点跳跃:“从明天开始,早市你得一个人去了。”

    许棉一愣。

    她没问为什么,也没不行,她对自己的身份、对她和霍江逸的关系定位一直非常清晰:员工,员工和老板。

    既然是以员工的身份面对老板,那不该废话的时候当然不废话。

    她只是奇怪,忠正国际和她独自去早市有什么关系?

    老板怎么又忽然提到了那家骗子公司?

    电脑的屏幕忽然转了过来。

    霍江逸示意她:“看看。”

    许棉定睛,看到电脑屏幕上展开着一份文档,文档页面上清晰地记载了一份拍卖年录:

    XX年XX月,在某酒店举办的专场秋拍。

    XX年XX月,在某书城三楼举办的慈善拍卖会

    ……

    时间主要集中在16年到17年之间。

    许棉记忆力很好,看着其中几个眼熟的时间和拍卖场次,一下子忆起,这拍卖年录她曾经看过!

    “忠正国际!”许棉脱口而出。

    霍江逸有点意外:“你知道?”

    许棉没好意思自己曾经在富海宝莱的女厕隔间里搜过隔壁公司的信息,只道:“他们家X度百科上有,我搜过。”

    霍江逸看着她,缓缓道:“既然你曾经看过,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许棉想了想,没头绪,摇头。

    霍江逸启唇一笑,眸光里拧着深意:“意味着,忠正国际手里有文物拍卖许可证。”

    许棉讶然。

    霍江逸抬了抬下巴,示意她往下继续翻文档。

    许棉在笔记本鼠标区轻轻一划,文档拉下,屏幕上出现一个瓷器的照片。

    这瓷器式样类似缸,但许棉还是一眼认出这是文房用具中的“笔洗”。

    关键是,这图片不是照片,而是手绘的,内收口、鼓腹、蓝釉、金色龙纹、莲花托底,无一不惟妙惟肖地展示在绘画细节上。

    许棉惊呆了。

    对她有养育之恩的师父沈长青也会照着瓷器画图,但多是临摹观赏,只求画个大概,没有精益求精的需要,即便如此,也画得很像。

    可屏幕上这个笔洗却真到足以媲美实物的程度,尤其是上色,古董瓷瓶上的蓝釉着色把握得刚刚好,色沉而不亮,很有质感,金纹也带着层次感、浓淡相宜。

    更神的是,笔洗图绘旁标注了瓶底的款识,篆书的“大清乾隆年制”也不是瞎写的,完全是那个年代的书写方式。

    许棉看得眼睛都瞪圆了,心里的惊叹跟开了闸的洪流似的拉都拉不住。

    她老板!江总!神人啊!

    神人霍江逸却淡定道:“帮我做一件事。”

    许棉回神,从屏幕上撕下自己的眼珠子,抬头望去:“什么?”

    霍江逸:“我要你出面,在古玩市场那边放出消息,求一件清制蓝釉描金纹瓶或者缸,当然,这是你需要放出的消息,只能是这个范围,不能再详细,但我们的目标很明确,就是你看到的这件。”

    许棉更加不懂了:“你要收?”

    霍江逸:“是钓。”

    许棉:“钓?”

    霍江逸:“钓鱼的钓。”

    许棉联系前后,忽然问:“和忠正国际有关?”

    霍江逸笑了笑,很克制,笑意不答眼底,姿态却款款,抬手举起电脑旁的咖啡喝了一口,幽幽道:“所以,你对你的老板认识还不够透彻,到底,老板,就是商人。”

    商人的商,是无利不起早的商。

    许棉终于懂了,她的老板虽然和家族一刀两断,甚至失去了富海宝莱这家拍卖行,可暗地里根本没有放弃建仓,而这个仓,就是暗度陈仓的仓。

    许棉甚至想起他曾经过的一句话:宁愿暗度陈仓,也不能按兵不动。

    霍江逸暗度陈仓行动的第一步,目标就是忠正国际,那家拥有拍卖许可证的、形式上正规、却不知为什么走了歪路、老板卷铺盖跑路的骗子公司。

    一切的一切,还得追述到许棉误入富海宝莱的那一日。

    “还记得那天公司里来了一堆人,你还差点被个老太婆拿订书机砸破头吗?”

    许棉:“记得。”

    霍江逸不紧不慢:“这里面大部分人都是手里持有一个‘假宝贝’,然后被骗了鉴定费、保管费、佣金和各种乱七八糟中介费的。只有一个老奶奶,她手里的的确确有一个‘宝贝’。”

    许棉反应了两秒,重新看向电脑屏幕:“就是这个笔洗?”

    霍江逸点头:“聪明。”

    骗子就是骗子,没宝贝的骗钱,有宝贝的骗宝贝。

    老太太苦于没有渠道卖出,遇上忠正国际,就倒了大霉,没卖了拿到钱,宝贝还以进行拍卖流程暂为保管的名义拿走了,求告无门,报警都没用,而忠正国际的办公地大门紧锁,人员解散,老板都跑路了。

    许棉听得切齿:“这种人就该出门五百码。”

    霍江逸听了好笑:“一百码就够撞死下地狱了,五百码是浪费资源。”

    许棉:“那老奶奶现在怎么样了啊?”

    霍江逸本要接着正事,被强行扯开话题,顿了顿,默了片刻,笼统道:“暂时没有大碍。”

    许棉想了想:“既然老板你都喊老奶奶,那年纪肯定很大了吧。”叹了口气,“这么大年纪还把家里一个真古董拿出来卖,估计是家里急着需要用钱吧。”

    霍江逸本想什么,被她两句话一声叹带拐,直接忘了。

    想了好一会儿,还是没想起来,霍江逸也跟着叹了口气:“行吧,要什么全忘了。”

    许棉倒是记得,提醒他:“到你让我去古玩市场放消息,钓鱼。”

    霍江逸:“嗯,钓鱼,你放出消息,我们就可以等了,大概率那笔洗还没有出手,还在忠正那骗子老板手里。”

    许棉捏拳,恨恨道:“然后等他出现了,我们就能逮住他,先套上麻袋揍个十分钟!替天行道!”

    霍江逸:“……”很好,话题一扯,又忘记自己要什么了。

    可看着面前女孩儿一副听了几句话就气到双颊鼓囊囊的样子,他又觉得自己忘记的话比起这份纯真善良的情绪展现,根本不算什么。

    霍江逸甚至直接把那些要的话叠巴叠巴抛到了脑后,率先站起来,两手插兜,脚尖朝向落地门:“那还等什么,走吧。”

    许棉仰着脖子,眨眨眼:“刚刚不是才到‘钓鱼’吗,去哪儿?”

    霍江逸变魔术似的摸出一个大墨镜戴上,炫酷又优雅地开口道:“批发市场,采购绳子、麻袋和砖头。”

    许棉:“?????”

    *

    绳子、麻袋、砖头是不可能买的,毕竟公司上下二位都是遵纪守法的好公民。

    霍江逸也没具体去哪里,只领了路,车带许棉去了一个地方。

    “医院?”

    许棉一下子懂了,坐在车里问身边的男人:“江总,你不会是看人家被骗的老奶奶经济困难、身体不好,就……”

    霍江逸坐在旁边,鼻梁上还架着墨镜,耍酷道:“都了你老板是个商人,可能吗?”

    可能啊,许棉想都没想,心里就冒出了答案。

    要不然现在去医院干嘛?

    可他们江总一副“你想太多、不是这样”的镇定脸,许棉又不好多什么。车开到半途,她憋出一句:“老板,你是个好人。”

    “……”

    霍江逸摘掉墨镜,转头扬眉。

    许棉也装酷,撇头看窗外,一副“我什么都没”的神情,嘀嘀咕咕道:“好人一生平安。”

    霍江逸:“……”这个称赞可真是非常复古、朴素。

    *

    住院部病房区。

    隔着门上的玻璃,许棉朝病房里看去。

    不大的双人病房,靠窗那侧的床上躺了一位老爷爷,床边站着一位老奶奶,老奶奶正拿着毛巾给老爷爷擦脸。

    许棉回头,霍江逸就在她身后,还戴着墨镜,目视前方,也不知道能不能在室内看清楚,就一副酷酷的神情。

    距离这么近,许棉差点想伸手给他把墨镜摘了:“就是里面那位老奶奶被忠正国际骗了古董?”

    霍江戴:“嗯。”

    许棉想了想,低声道:“是生病的老伴儿看病需要钱才把那笔洗拿出来卖的吧。”

    霍江逸:“嗯。”

    许棉捏拳:“骗子真是太讨厌了!”

    霍江逸:“嗯。”

    “嗯”完这第三声,他半个字废话没有,转身走人。

    许棉回头看了一眼病房内,转身快步追上去:“江总,我们这就走了?”

    霍江逸迈着长腿:“要不然呢,买个水果篮进去看看?”

    许棉:“可以呀。”

    霍江逸脚下不停:“劝你不要这么做。人的脆弱无助不是时时刻刻都需要被展示被同情的。”又道:“目前他们不缺治病的钱,不需要被我和你这样的无关人士扰。”

    霍江逸这番话,目的只是想消许棉买个水果篮进去探视的想法,可许棉的思维方式和他一样,时不时就来个大跳跃:“江总,你是个好人。”

    一个时之内,连发两张好人卡!

    霍江逸鼻梁上的墨镜都撑不下去了,摘了墨镜转身。

    许棉却看着他认真道:“是真的,我真的觉得老板你人特别好。”

    神情专注,眸光认真,毫无虚伪的拍马屁痕迹。

    霍江逸挑不出错,戴上墨镜又要走人,却被许棉伸出两根指头捏住衬衫衣袖。

    霍江逸回头:“?”

    许棉笑:“老板,来都来了,还是买点水果吧。”

    霍江逸在墨镜后垂眸,扫过自己被两根指头捏住的袖口:“我想我刚刚的已经很清楚了,不要随便扰。”

    许棉:“我没要扰啊,买点水果放门口总可以吧。”着松手,快步往电梯间走。

    霍江逸目光追着她的身影,许棉却跟兔子似的,几步就蹦远了。

    等他走到电梯间,她人已经坐上电梯,梯门都关了一半,站在电梯里冲他摆手,扬声:“老板,你在这儿等一会儿,我马上就上来。”

    十分钟后,许棉拎着两大袋子水果上来了,明明坐的电梯,气却吁吁直喘。

    霍江逸高高地立在电梯间的白墙边,看她胸口起伏地喘着气从电梯里出来,有点无语:“你急什么?”

    许棉举了举手里的袋子,示意自己买完了:“怕你等太久啊。”

    着又飞快地对他道:“老板,你等等啊,我把水果放过去,马上回来。”又一溜烟跑了,这次比兔子还快。

    “……”

    霍江逸摘了墨镜,远远眺望那跑着奔走在长廊间的身影,自己都没察觉地轻声笑了一下。

    笑完了,突然有点手痒,想刷卡。

    他左右看看,电梯间旁有台自动贩卖机,只能投币,不能刷卡,黑卡也不行。

    霍江逸想了想,转身往电梯去。

    许棉没有扰那对老夫妻,门口放下水果篮就折返回来,老板人却不见了。

    原地找了一圈,没见到人,她摸出手机。

    “江总,你人呢?”

    霍江逸:“下楼,出医院左拐,旁边的公园等我。”

    *

    秋日阳光绵软,晒着舒服又暖和,室外温度能有十几度,一点也不冷。

    公园临街而建,地方不大,环境却好,不远处就是非机动车道和公交站台,人来人往,触目有绿有黄,都是秋日的人间烟火。

    许棉来海城这么久,难得出来逛逛,又难得不用处于老板在身边的工作待机状态,一时放松下来,闭着眼睛晒太阳,体会这份难得的安逸。

    而海城的繁华、烟火气、快节奏、慢步调也在这一刻融合得刚刚好。

    许棉很享受这一刻。

    闭着眼睛,眼前是黑的,世界却是立体动态的。

    一会儿功夫,落在身上的那些阳光忽然都没了,她睁开眼睛,先看到一堵人墙,接着是“人墙”手里拎着的两个袋子。

    霍江逸还戴着墨镜,一手插兜一手拎着袋子,见许棉睁开眼睛,袋子递过去,转身在长椅另外一头坐下。

    许棉开袋子,两杯咖啡、一盒水果、一副墨镜。

    墨镜???

    许棉把咖啡、水果放到长椅一边,取出墨镜,戴上,转头看霍江逸:“江总,这样是不是才算跟上了领导的节奏?”

    霍江逸靠着椅子,支着二郎腿,目视前方,也懒洋洋地晒着太阳,轻轻一声:“嘘。”

    许棉取出一杯咖啡,另外一杯推到霍江逸身旁:“?”

    霍江逸头都不转,伸手取过椅子上的咖啡,举到唇边:“秋气堪悲未必然,轻寒正是可人天。”

    “???”

    老板的诗词歌赋来得有些突然,许棉倒是跟上了节奏:“宋,杨万里,《秋凉晚步》。”

    霍江逸唇角勾了下:“该上学的年纪没上学,懂得倒是多。”

    许棉戴着墨镜,喝了口咖啡,继续晒太阳:“假瓷器见多了而已,上面什么乱七八糟的诗都有。”

    霍江逸喝了咖啡:“早知道我应该‘His soul has in its Autumn, when his wings’。”

    许棉:“济慈,《人生的四季》。”

    老板终于转过了他高贵优雅的头颅:“哪家的假瓷器还用英国人的诗?”

    许棉自己都觉得好笑,哈哈一乐:“因为许我该上学的年纪没上学,所以博览群书。”

    霍江逸哼笑,墨镜遮住半张脸,愉悦的神情却还是情不自禁地流露了出来。

    毕竟能跟上节奏、尤其是跟上老板节奏的聊天总令人身心愉悦,阳光下再一晒,轻松感如同棉花似的一点点膨开。

    许棉戴着墨镜喝着咖啡晒着太阳,和坐在旁边戴着墨镜喝着咖啡晒着太阳的霍江逸聊起了天。

    许棉:“你是怎么确定那对老夫妻被骗的笔洗是真的?”毕竟在忠正国际手里,谁也没见过。

    霍江逸:“那对老夫妻晚年丧子,唯一的儿子留下的遗产就那么一个值钱的古董,既然是家里的,当然会留下一些归属凭证,尤其是照片。”

    又道:“如果不是真的,忠正国际没有把笔洗骗过去的必要。直接像骗其他人一样骗钱更方面。”

    许棉:“你忠正国际知道老奶奶是急着用钱才卖的吗?要是知道他们还会骗吗?”

    霍江逸:“良心,对骗子来是没有价值的。”

    “但是骗子竟然有拍卖许可证。”许棉从墨镜后瞥身边一眼,“然而有良心的老板却没有。”

    霍江逸默默深吸一口气:“请有些员工务必知晓一个道理,不戳老板痛处才能愉快地跟着老板吃肉。”

    许棉喝了口咖啡,笑:“知道了,老板。”

    阳光晒得身上暖烘烘的,连拿在手里有一会儿的咖啡都还是暖的,许棉其实不大喝的惯咖啡,但跟上老板节奏是必须的,难得的惬意也能让她忽略掉这点不适应。

    霍江逸的咖啡已经喝完了,空纸杯就放在身边的塑料袋里,右胳膊屈肘搭在长椅靠背上。

    同是晒太阳,许棉晒一会儿就软了,没一会儿就化了,整个人摊坐在椅子上没个形态,腿叉成X形,背弯着,脖子前伸,像一只晒化的棉花糖。

    霍江逸的姿态却始终保持优雅,背不驼、腰不塌,完美的男神坐姿,优雅又贵气。

    许棉现在终于觉出了戴墨镜的好处,那就是偷看人可以正大光明地偷看,尤其是偷看老板的时候,眼珠子往左一转就够了,头都不用转。

    于是身边男人那侧看也挺阔的肩背,从头到脖子到肩膀再到腰最后到腿的优雅流畅的线条,无一可掩地展示在偷看的余光中。

    我的妈!许棉心里大叹。我的妈!

    都是人,怎么差距能这么大。

    许棉:“老板,能问问吗,你回国之前在国外多少年。”

    霍江逸:“八岁出去的,十几年吧。”

    许棉:“美国吗?”

    霍江逸:“一开始在美国,后来去了英国,在那里上的大学。”

    不看人话总觉得怪怪的,许棉略略侧头:“哪个大学?”

    霍江逸也略微侧头:“你查户口?”

    许棉:“随便聊聊嘛。”

    霍江逸回过头,随意的口气:“剑桥。”

    许棉诚心诚意地张圆了嘴:“哇~哦~”

    “随便聊聊。”霍江逸:“才20,怎么不去上学。”

    许棉耸肩,隔着墨镜的目光穿过公园和街边绿化带,落在不远处的公交站台上:“不想上,时候也不合群,成绩不好,家里人也无所谓文凭学历,就干脆不上了。”

    霍江逸:“你家人很开明。”

    许棉:“太宠我了,其实现在想想,还是应该上的,我都没有同龄的朋友。”

    霍江逸终于明白了,难怪他什么她都能跟上节奏,完全不是20岁这个年纪的女孩子会有的话和处世方式。

    霍江逸:“你一个女孩子来海城?年纪也,家里也很放心吗。”

    许棉:“也不怎么放心的,我之前工作的县城博物馆,馆长一直不同意我走。”

    霍江逸:“后来怎么放你走了?”

    许棉幽幽道:“我给他看了点假拍、拍假的新闻,跟他这个行业需要正义。”

    “……”霍江逸差点把刚刚喝下去的咖啡喷出来,又感叹道:“你还挺有理想。”

    许棉:“那你呢,为什么回国?”

    霍江逸:“我是被家里人骗回来的,回来之后就想算了,回都回了,懒得走了。”

    许棉奇怪:“不是因为想开拍卖行的理想?”

    霍江逸哼了一声:“理想?都了你老板是商人,商人要什么理想,商人只要面包。”

    许棉心里嗯了一声,无声反驳:是呢,然后面包没吃半口呢先分一点出来给需要帮助的老人家,简直是商人中的“败类”。

    没有事,又闲,也不急着去做什么,老板江总就这么带着他唯一的员工许坐在公园里晒太阳。

    其间公园十字路上来回都有路人穿行。

    约莫是长椅上的“风景”过于亮眼,走过的路人十个有八个会特意看他们几眼。

    有时候看霍江逸,有时候看许棉,有时候两个一起看。

    而男人们几乎都在看许棉。

    许棉只是戴着墨镜,不瞎,知道从跟前走过的人里面时不时有人盯着自己看,不过她也不在意,毕竟从到大都好看,从到大都被人看,习惯了。

    只是极个别男人的目光过于火热,比如此刻这位。

    远远走来就在看,目光一路盯着,边看边走,从面前走过,还特意扭脖子看,走过去了,又回头看。

    许棉很想喷对方一句:看泥煤?

    又发现那男人走过去之后特意转身走了回来,直奔这边的目的非常明显,还从口袋里摸出了手机,似乎有上来寒暄要号码的趋势。

    许棉戴着墨镜冷漠脸,并不算客套应付,做好了对方假意热情就回一张冷脸的准备。

    结果那男人都走到两米开外了,忽然抬眼看向霍江逸这边,顿了顿,一愣,犹豫了几下,手机收起来转身走了。

    许棉:“?”

    她领悟错了?难道只是想问路?

    一转头,却见霍江逸一条胳膊长长地搭在她身后的椅背上,支着二郎腿的身型略略侧向她这边,全然是一副强势圈地的姿态。

    许棉:“?”

    霍江逸从墨镜后收回落在远处的目光,身体侧朝许棉这边,没什么。

    可朝向一变,距离感一下子就消失了,直接给人一种两人坐的很近,她几乎在他怀中的错觉。

    许棉:“……”

    霍江逸:“?”

    许棉下意识抻直了背,眼神有点飘,抬眸看向霍江逸,然而她戴着墨镜,他也戴着,两人互看,谁都看不到对方的神情和目光,只看到对方脸上的黑色大墨镜,仿佛两个瞎子在对视。

    许棉:“?”

    霍江逸:“?”

    许棉:“?”

    霍江逸:“?”

    许棉憋了半天:“咖啡喝完了,回去吗?”

    霍江逸:“好。”

    *

    之后几天,逛古玩早市的任务就交给了许棉一个人。

    为了确保不被霍家寻到半点踪迹,霍江逸潜得非常彻底,不再露面,荣哲也没有和许棉同行,倒是雷不动每天清被司机架着送过来。

    许棉不懂荣总这么做的意义是什么,既然不逛早市了,完全可以在家里睡觉。

    荣哲却道:“还不是时差倒不过来了吗,不来我在家反而睡不着,来了还能眯一会儿。”

    然后正大光明地占了别墅一楼的沙发睡大觉,可惜只能睡到六点多,因为霍江逸会下楼跑步,跑步机就在客厅,履带运转的声音加上话声,荣少爷想睡也睡不着。

    比如今天,霍江逸边跑步边开着手机公放,许棉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哪家古玩店?”

    霍江逸:“鼎臻古玩。”

    许棉:“那家店还开早市?”

    霍江逸:“不开,但店里有人,会在这个时间等生意上门。”

    许棉:“好,我去看看。”

    荣哲睁开眼睛,从沙发上爬起来,艰难地扭头看向窗边的跑步机:“大哥!一大早就非要这么动态吗?坐着躺着蹲着趴着和你家许电话不行?”

    霍江逸跑着步:“去泡咖啡。”

    荣哲揉揉头发,不清醒地往厨房去,走到一半突然觉得不对,扭头瞪眼:“凭什么?我过来倒时差还要顺便给你当保姆!”

    气死他了,口气还那么理所当然。

    霍江逸不以为意,放慢跑速:“早饭和咖啡,你先挑着干,剩下我来。”

    荣哲这下老实了,往厨房去:“那还是咖啡吧。”

    跑步机屏幕旁,手机里传来许棉的哈欠声:“早知道我出来之前也喝杯咖啡了。”

    霍江逸:“你可以用其他方式清醒一下。”

    许棉:“什么?”

    霍江逸匀速跑,肺活量强大,气都不怎么喘:“先抬起你的左手,然后抬起你的右胳膊,再用你的左手捞起你右胳膊衣服的袖口。捞上去了吗?”

    许棉:“嗯。”

    霍江逸:“然后,左手的食指、中指拿出来,放到你右边胳膊的裸露的皮肤上,放好了吗?”

    许棉:“嗯。”

    霍江逸:“两根指头用力往下压,然后再朝着相互的方向用力,再尽量把力作用在指甲上。”

    霍江逸:“掐醒了吗?”

    站在古玩市场的路中央、卷着袖口自己掐自己的许棉:“………”

    仿若智障。

    这下不醒也得醒了,被自己蠢醒的,被周围投射过来的看蛇精病一样的目光盯醒的。

    她赶忙捞下袖子快步往前走,又按了下耳朵上的蓝牙耳机:“江总!”

    耳机里的声线平稳,偶有喘音:“根据你老板的经验,这么做更容易清醒,效果比咖啡好至少三倍。”

    许棉哭笑不得,这下彻底从早起的哈欠中清醒过来了。

    她独自逛早市已经有段时间了,从一个人过来的第一天开始,耳朵上都会挂着蓝牙耳机,确保和别墅那边保持分秒不差的通畅联络。

    最开始的时候,通过蓝牙耳机的交流非常少,如果不是耳机里时不时传来荣哲的声音或者其他动静,许棉都怀疑霍江逸是不是在通着电话的情况下自己睡大觉。

    事实是,根本没有。

    每次她这边有动静,耳机那头一定有回应。

    而独自一人逛早市身边没人的情况下,维持联络的通话状态和耳朵上的蓝牙耳机也在最大程度上让许棉觉得没那么寂寞,至少感觉上就好像她身边有人一样,而不是只有她自己。

    尤其荣哲睡醒之后还时不时插科诨地点段子,常常逗得许棉蹲在集市的摊位前边看瓷器边傻笑。

    某次荣哲讲完一个段子,霍江逸听到许棉那边传来一句:“姑娘,你笑什么?哦,带耳机了啊,你听相声呢?”

    许棉一本正经:“嗯,听郭德纲呢。”

    “嗨,我呢,你蹲这儿一个人笑得跟傻子一样,吓了我一跳。”

    从此之后,只要荣哲醒了,霍江逸这边就会戴上耳机,排除第三人,直接和许棉一对一。

    荣哲为此很有意见:“为什么把我排斥在外!我强烈要求三方无保留通话!这是我的权利!”

    霍江逸:“什么权利?郭德纲讲相声让我的员工笑成一个傻子的权利?”

    许棉:“……”

    荣哲:“……”

    所以此刻,在荣哲泡着咖啡、许棉掐完自己溜走之后,跑步机上的霍江逸也戴上了蓝牙耳机。

    履带再次减速,霍江逸调整呼吸,开始慢走。

    许棉已经走到了开古玩店的街区,距离集市远,距离门市那边也过了半条街。

    而古玩店这边所有的店铺全部大门紧闭,一大早也没人来逛,格外冷情,只有许棉一个人走在路中央。

    她边走边用目光搜寻,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话。

    但她知道电话一直通着,因为耳机里时不时就传来一点动静,比如刚刚荣哲醒了的动静她就听到了,再比如按下跑步机时发出的“嘀嘀”两声,再比如几秒前响起的音乐。

    见不到人,只有声音,这种感觉很奇妙,许棉独自一人非但不觉得寂寞,反而有种被时时关照的感觉。

    这或许是错觉,或许不是,因为这几天过来,她一直有种感觉:别墅那边其实没有必要时时刻刻分分秒秒都和她保持联络,有什么事情一个电话就能搞定,微信也方便,然而她的老板坚持这么做,不仅如此,还总确保通讯过程中没人话没有交谈的时候,她这边能听到一点动静。

    她甚至有点怀疑,音乐是特意放给她听的,就是为了让她知道电话一直维持着,这边也一直有人。

    其实许棉不是个生活上特别细心的人,但也不是个没有心的人,她拥有很多女人都有的敏锐直觉,因此有些事情还是能在逻辑理顺之前有所感知。

    比如始终维持的通讯联络,在她看来很像“公司福利”,是源自老板的没有特意明的关照。

    以及,电话那头的男人给予的温柔。

    许棉察觉到之后,心中多少有点震惊,为自己发现的这个细节,也为自己对“江总”多出来的这一分了解。

    而这多出来的一分了解,无声的温柔,都属于一个男人人格、灵魂的一部分。

    许棉看到了,感知到了,无从忽略,无法漠视,心底里还因此泛起些许奇怪的酸麻的感觉。

    她不知道这是什么,过去从未体验过,而这些奇妙的酸麻的感觉还总让她时不时出个神。

    就像这会儿,走着走着耳边只有音乐声,跟着发了个呆,忘记去看店名,回过神来连忙转身看那几家被自己略过的店铺,一眼扫过——

    “江总,鼎臻是么?我找到了。”许棉按了下耳机。

    电话那头的音乐消失,霍江逸沉稳的声线在耳机里响起,贴着耳膜滑过:“进去。”

    就两个字,听得许棉耳朵有点痒,她下意识伸手摸了摸耳朵:“好。”

    霍江逸:“你这几天频繁一个人逛集市,也买了不少真东西,已经能引起这边古玩市场的注意了。这家店我听过,是这里古玩圈门路相对来比较多,老板又很钻钱眼的,可以试试看,看能不能‘钓’到鱼。”

    许棉往那家店走去:“会不会忠正国际已经把那笔洗卖掉了,或者为了以防万一,转去其他城市脱手。”

    霍江逸:“卖掉不可能,太快了,你自己也清楚上百万价格的瓷器没那么容易出手。”

    许棉脚下一顿,抬手掩唇,压着声音:“上百万!?”

    霍江逸的音色很纯,吐字又正,见不到人只听到声音的时候,犹如在亲临一场听觉盛宴:“相信我,这只是国内市场的价格,孤品在国外市场的估价只会更加‘美妙’。”

    许棉刚接触古玩圈的自由市场,严格来,她的“专业背景”其实非常正派,毕竟养父是瓷器专家,有教导之恩的周馆长又是正正经经的学术派,比起市场价格,她对瓷器鉴赏本身更在行。

    之前那件笔洗她只见过图没有见过实物,暗自估摸过真品的价格,大约在50万到70万之间,谁能想到她老板的估价竟然超过上百万。

    上百万!还可能不止!

    难怪忠正国际的骗子老板圈了这一波就直接卷了铺盖跑路了。

    许棉被上百万的价格冲击得眼冒金花,定了定神,才按着耳机道:“不行,我现在更恶心那个忠正国际了。”

    妄想独吞一个上百万的老瓷器,简直是道德的沦丧!

    不是人!

    霍江逸听出她有点激动,缓缓道:“现在,深呼吸。”

    许棉深呼吸了一下。

    霍江逸:“记住了,现在,你是个商人。”

    许棉:“?”

    霍江逸:“来路不明的高价瓷器是不可能进入拍卖场的,光委托的流程就可能通不过,只能在自由市场私下交易。但在自由市场里,来路不明的高价瓷器也同样难以脱手,因为贵。中间人也会非常谨慎,几乎只可能在圈内买卖,所以,你必须表现得你是个圈内人,最好是个圈内从事瓷瓶倒买倒卖、转向出口外流的中间商。”

    许棉震惊了:“这么麻烦?”

    她以为自己提出需求,这些掮客牵线搭桥买卖就成了,怎么也没想到其中的弯弯绕绕这么多。

    霍江逸:“古董出国都要申报,国内老瓷器流向国外市场都有正规流程,要么国外人过来买,要么运出去买卖,这些基本都是拍卖行擅长的,普通古董掮客没有门路也没有资金、人力去运作,但又迫切地希望能够卖给外国人,因为……”

    许棉:“因为国外人出价高,能卖得更贵。”

    霍江逸:“是这样。所以,你的角色是商人,是一个有门路把老瓷器转手卖给外国人的中间商,这样一来,无论对掮客还是对藏在暗处的忠正国际,才有足有的诱惑力,笔洗才有可能露面。”

    许棉消化完,愕然道:“那江总你也早点把人设给我呀,我好有个准备。”

    现在才,也太突然了吧。

    霍江逸却无比镇定:“没有必要。”

    许棉:“?”

    霍江逸:“听我,从你进门前的那一刻开始,话语权给我,我什么你就跟着我,最好一字不落,同时注意我的语速和口气。”

    许棉:“!”这也可以提前排练的呀!

    霍江逸像是长了眼睛看出她的紧张似的:“没必要提前练,不用担心出错,只要你跟着我的去就没问题。”

    许棉深呼吸:“好吧,听你的,全听你的。”

    刚镇定了一下,就听到耳机那头传来荣哲的声音:“许啊,相信你家江总,你家江总所向披靡,战无不胜,没有他搞不定的人和事!”

    许棉:“好。”

    所向披靡,战无不胜是吧,好,可以,那句话怎么来着,跟着江总有肉吃。

    许棉再次深呼吸,走向鼎臻古玩店。

    到了店门口,霍江逸的声音几乎掐着点传来,跟蓝牙耳机长了眼睛似的:“敲三下,停住,再敲一下。”

    许棉:“?”这什么套路?

    霍江逸:“鼎臻的规矩,生意,就是3,1。”

    这个31想必是和518一个妈生的。

    许棉抬手敲门,咚咚咚,三下,咚,一下。

    店内黑着,没有任何动静。

    许棉:“?”江总,行不行啊,你别又是国外呆久了国内水土不服。

    忽然,门开了一条缝:“诶?怎么是个姑娘?”

    许棉站着没动。

    霍江逸:“冷笑,然后,‘滚你妈的现在才开门,冻死老娘了’。”

    许棉:“……”

    霍江逸:“。”

    许棉默默在心里抽了抽嘴角,面上吊起一抹冷笑:“滚你妈的现在才开门,冻死宝宝了!”

    霍江逸:“?”

    许棉:宝宝!就是宝宝!老娘中文八万级不解释!

    别墅一楼,霍江逸从跑步机上下来,端着荣哲递过来的咖啡往沙发去,边对着电话那头发出指示边走,刚坐下,一口咖啡才进嘴里,差点被那声冷酷的“宝宝”呛死。

    “咳咳咳。”

    荣哲:“?”

    荣哲坐在旁边的单人沙发上,也端着咖啡,纳闷地看霍江逸。

    霍江逸转头,唇语示意:“宝宝?”

    荣哲扬眉,震惊脸:“抱抱?”

    霍江逸摘掉蓝牙耳机,出声:“‘老娘’的法什么时候变成‘宝宝’了?”

    荣哲反应了两秒,懂了,飞快摸出手机戳屏幕,在霍江逸重新戴上耳机的时候把手机递了过去。

    霍江逸垂眸。

    X度百科:宝宝,网络引申自“吓死宝宝了”,用于指代自己,做调节气氛用,也可用于卖萌。

    霍江逸懂了。他没错,他家许也没错,不过眼下的语境上,宝宝的确比老娘更合适。

    荣哲收回手机,摇了摇头。

    霍江逸:“?”

    荣哲低声:“都跟你了在国外多搜搜页,潮流词都不懂。”

    又跟着一哆嗦:他刚刚还以为霍江逸主动求抱抱,真是吓死宝宝了!

    霍江逸不管他,接着对那头的许棉道:“不管开门那人的态度,无视他,神情高傲点,直接进门,进门之后四处看看,眼神要稳。”

    许棉冷漠脸,进门。

    鼎臻的店面不大,规格中等,装修是这边古玩店的平均水平,木制的博古架、带玻璃门的展示柜,待客用的木制沙发、茶几、茶盘,还有几乎每家店都挂的展示着店主个人特色的“字画”。

    鼎臻的字也就四个——“融通四海”。

    许棉冷酷脸扫过,心还是她老板的“招财进宝”更有气质。

    灯开了,店内陈设清晰入眼,许棉这才发现这家店里瓷器居多,还有一些盘串儿,其他老物件几乎没有。

    她忽然明白为什么在这家店钓鱼而不是别家了——术业有专攻,鼎臻显然是专做瓷器买卖的。

    店老板也是一副人精样,四十出头,瘦瘦矮矮,脸颊微凹,下巴上留着一缕山羊似的胡须,鼻梁上架着一副圆框眼镜,眼镜一眯眯大,眼珠子都看不见多少,穿着一身中不中、洋不洋的改良褂衫,背略略驼着,不动声色地量来客。

    来客很漂亮、很年轻,马尾高高扎着,露出精致的一张面孔,当然长得好看从不是古玩圈人精老板在意的,好看的面孔再好看和他也没什么关系,他仔细盯着瞧的,反而是年轻女人那身衣服。

    啧啧,一看就不便宜,几千可能都买不到,几万得有。

    店老板藏在眼皮后的眼珠滴溜溜一转,立刻笑起来:“姑娘,找错地方了吧,我这里不开早市的。古玩店开门也得九十点之后,要不你等会儿再来。”

    许棉慢悠悠在店内晃着,正大光明地四处看。

    霍江逸:“不用理他,去待客区的沙发,找主位,直接坐。”

    许棉刚好就在沙发旁,顺势转身,慢吞吞抬步,过去坐下。

    霍江逸:“翘腿。”

    许棉坐着,一脚踩在了面前特质的组合雕花茶台边沿。

    老板:“!!!”

    许棉:“……”好像有哪里不对?

    霍江逸看不到画面,不知道许棉理解错了跷二郎腿的意思,这边鼎臻的老板差点给进门的姑奶奶跪了,痛心疾首地奔过来,下巴上的胡子差点气得卷起来:“别踩!别踩!大几万一个呢!”

    许棉依旧冷漠脸,老板没指示,她也没动,心里却开始暴汗:这样到底行不行啊!不会等会儿就被老板丢出去吧。

    蓝牙耳机那头的霍江逸听到动静,也不解:“你踩了什么?”无比冷静地指示:“无论踩到什么,不要慌,慢慢撤腿,表现得毫不在意。”

    许棉缓缓放下腿,继续冷漠脸。

    老板躬身弯腰,连忙从茶几上取了一块干净的布过来擦,边擦边痛心 :“我的宝贝啊,心肝啊,踩在你身痛在我心啊。”

    许棉:“……”

    霍江逸:“?”

    许棉:“……”

    霍江逸:“你踩了什么?”

    许棉趁着老板呵护心肝,默默掏出口袋里的手机,飞快地发消息过去:“一个花雕茶盘。”

    耳机里顿了几秒,霍江逸幽幽道:“我让你翘二郎腿,没让你踩茶具,踢人家馆子。”

    伴随着这句话的背景音是荣哲荣大老板的疯狂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们到底谁不行啊?”

    许棉一头黑线。

    作者有话要:  【tips:忠正国际卷走了老奶奶的笔洗跑路——江总得到这个消息——找掮客寻笔洗——等忠正国际老板上钩——老板带着笔洗上钩——拿下

    大概就是这么一个流程,当然江总最终目标还是在海城霍家的眼皮子底下开属于自己的拍卖行,所以坐在幕后吞掉拥有拍卖许可证的忠正国际是关键一步,这样表述大家应该容易看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