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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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棉长到20岁, 朋友少、无学业压力、生活环境简单, 鲜少遇到难以琢磨透的事情。

    第一次,她陷在一个纠结的情绪中怎么也走不出来。

    只因为她发现自己喜欢上了自己的老板。

    老板怎么能喜欢?

    这是许棉的理智, 也是她的三观。

    至少在来海城之前,她从未想过会发生这种事,何止是从未想过, 根本不在思虑范围内。

    可这样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就在此刻, 就在眼前。

    许棉有些许茫然。

    她在外面瞎逛, 漫无目的, 或走或坐,自己想不明白,摸出手机,也不知道该联系谁。

    又觉得这种事其实不便参考别人的意见,因为就她所知, 她身边并没有谁有喜欢上老板或上司的经验, 一个都没有。

    谁能为她解惑?

    而海城于她来还是一个陌生的城市, 没有亲朋好友, 她又能找谁倾诉?

    不,倾诉也不行,这种事根本不适合讲出来,许棉的理智狠狠地压制下来。

    后来又坐公交又坐地铁的,也不知道怎么走的,就到了海城最著名的CBD商圈。

    高楼林立, 现代化的繁华尽数落入眼底。

    她四处量,入了眼却进不了心,天气又不好,没有太阳,冷风一吹直往脖子里灌。

    无意中看到街对面一家牌子眼熟的咖啡馆,过马路,推门进去。

    店里很暖和,放着舒缓的音乐,前台排着买咖啡的长队,许棉也过去排队。

    才排到队尾,就接收到半个咖啡店的注目礼。

    她心里叹了口气,自己跟自己道:棉啊,你长得好看,大家都看你,你老板却能正直地和你住在一栋楼里做同事,是你的问题,还是你老板的问题?

    许棉又在心里回复自己:是我的。

    老板优秀、有节操、时不时还优雅贵气一下,又是剑桥毕业高材生,还是国际艺术品交易商,人家为什么要看上你?就因为你长得好看?

    另外一个自己道:别了,别了,我知道了,再我就要哭了!

    队伍往前,许棉跟着默默往前挪,心里的几番天人交战搞得她更加心力交瘁,不自觉间流露出几分伤感的神情。

    “咔嚓”一声,被侧前方坐着喝咖啡的某西装男士悄悄拍下,发到公司群里:“三号楼星巴克惊现仙女!仙女啊!快看!”

    *

    午休时间,霍江纵刚进公司,路过某部门开放区,扫到一群员工围在一起,不知在看什么,嘀嘀咕咕热议着。

    “这鼻子是真的?”

    “看着不像假的。”

    “眼睛呢,拉近放大,双眼皮割没割?”

    “肯定没有,就这五官,纯天然好吗。”

    他看过去,一群人雷达似的搜到老板的气场,立刻鸟兽散,一散开,电脑桌面一下子暴露在视线里。

    那工位上的员工正要关掉页面,被霍江纵喝住:“等等!”

    员工:“?”

    霍江纵快步过去,盯着电脑屏幕上刚刚被缩放回原尺寸的照片:“这照片哪里来的?”

    员工:“……”完了完了,死了死了,是不是要被开了。

    霍江纵气场稍开,威压之下那员工老实道:“工作群里传的。”

    霍江纵再一看,照片背景里咖啡店的商标非常清晰,他又问:“什么时候拍的?”

    员工:“刚……刚刚?好像就刚才群里传的,我也才看到,不是,是别人传给我的,我无意间看到的,真的。”

    霍江纵没管员工后半句的解释,听完“刚刚”两个字转身离开。

    助理跟在旁边,不解:“霍总?”

    霍江纵边走边问:“星巴克在几号楼楼下。”

    助理:“三号。”

    霍江纵快步往外:“不用跟着我。”

    助理不明所以地目送老板急匆匆离开的背影,转头,和几个同样茫然的员工对视。

    刚刚散掉的几人又重新围聚到一起,继续盯着照片,这次研究的不是照片上女孩儿的五官,而是整张照片所有的细节。

    “老板认识她?”

    “是去喝咖啡吧?”

    “别开玩笑好吗,你们谁见老板喝过店里的咖啡?”

    “不会是女朋友吧!”

    “啊?不可能吧。”

    “金屋藏娇?”

    *

    许棉拿了咖啡,没有位子,想等等,却有男士过于热情地给她让位,她索性推门出去了。

    本来只是临时起意找个店喝点东西,一口咖啡下去,却想起那天医院公园晒的太阳、喝的咖啡、聊的天,顿时更郁闷了。

    因为她发现一个人的咖啡并不怎么好喝,苦的,她以前也不怎么喝。

    可为什么那天下午的咖啡很好喝?明明是同牌子的咖啡。

    许棉想了想,觉得还是和人有关。

    一手咖啡一手插兜地走在路上,依旧是漫无目的地闲逛,逛着逛着,手机响了。

    她摸出来,看了一眼,愣住。

    *

    连锁咖啡和高端品牌的咖啡到底是有很大区别的。

    一个排队点单,等,纯机器操作,纸杯盛放,环境普通,窗外不是路就是绿化带,没位子只能等,要么出去站在路边喝。

    一个是在人均消费几百的咖啡厅坐着,服务员站着帮忙点单,手工加机器操作,精致的碟子托着骨瓷咖啡杯,落地窗外楼宇林立,私密,安静。

    许棉买的纸杯咖啡就摆在手边,没有扔,霍江纵扫过一眼,难免猜想她今天怎么一个人逛到这边。

    关键,现在是非休息日时间,周四。

    但霍江纵没问,他看得出来,许棉此刻情绪不高。

    他甚至猜测,她是不是工作不顺利,或者在海城适应得不好,失业了?

    许棉却有点无奈,怎么就刚好是今天,赶着她心烦意乱的时候见面。

    就好像在最不该见网友的日子面基奔现一样,处处别扭。

    见都见了,只能强精神。

    可想想,又觉得这样也好,她和霍江纵自当年奶奶葬礼之后,再未见过,这么多年过去,什么时候见面其实都会冷场尴尬,现在她心里有事,分了神,尴尬的感觉反倒没那么重了。

    许棉拿咖啡勺搅着咖啡,垂眸出神地想着,抬头,努力找话题:“你公司就在附近?”

    霍江纵身着西服,职业装束,和很多年前出现在江南镇时候的模样差别很大,那时候他虽然已经二十出头,但身上尚且残留着些许稚嫩的少年感,不比如今沉稳内敛有气场。

    霍江总:“嗯,刚好回公司,碰巧就看到你在楼下。”

    许棉摸摸脸:“我是不是和时候长得没两样,一眼就认出来了。”

    霍江纵:“你微信头像是你现在的样子。”

    许棉恍然:“忘了。”

    她不好意思地笑笑,霍江纵也笑,气氛便没那么僵了。

    霍江纵主动道:“今天不上班?”

    许棉还在拿勺子搅咖啡:“嗯,请假了,休息。”

    霍江纵:“你们老板很大方,请假就能休息。”

    许棉点头:“嗯。”忽然顿住,心道不对啊,什么休息,她自从跟着他们江总,一天都没休息过,天天不是待机等着召唤,就是早起逛古玩市场,哪里休息过?

    想到这儿,许棉改口:“我上班后没休过,今天是我主动请假的。”

    霍江纵眉头皱了下:“什么公司,周六周日都不放假?”

    许棉不想有人担心她:“其实也还好,上班就几个时,其他时间也不怎么工作,还包吃包住。”

    霍江纵:“哪家公司?正规吗。”

    没有公司,也不正规,老板还是个被家里切断经济的富二代,兼水土不服的归国艺术品交易商。

    但许棉知道不能这么,霍江纵之前就在电话里关照她,如果她这么了,他肯定会建议她辞职。

    但她现在干得好好的,不想辞职,一点也不想。

    于是她掩饰了真相,随意的口气道:“正规啊,有工商、税务副本,有公章、财务章,不是皮包公司。”没具体是什么公司。

    从上次电话联系到今天见面,霍江纵能感觉到面前的年轻女孩儿不想透露太多,或许是因为不熟,或许是不想他干涉。

    她既然特意不提,他也不好一直问。

    咖啡都凉了,两人也没有聊很多,不过聊天内容本就不是重点,见一面才是关键。

    上次在江南镇没有接到她,如今见面,便是两人七年后的初次重逢。

    七年,他从22跨度到29,她也已经成年,20岁了。

    他从学生变成社会人,她也从“1”的年纪走向了“2”的人生。

    20岁,人生的新开始,她也离开老家,来到海城,开始了崭新的人生。

    霍江纵不上来见到20岁的许棉是什么感觉,她依旧像个妹妹,但身高、模样都变了,时间在每个人身上都留下了痕迹,他不可能用看13岁女孩的眼光看一个20岁的成年女孩子。

    如果一定要略过七年的时间差,重新调整关系定位的话,那于他来,她是从妹妹变成了妹妹。

    从一个还不及自己胸口高的丫头,变成了一个高挑漂亮的年轻女孩儿。

    婚约之下,他们多年来以兄妹相称的关系也没有任何改变。

    至少对此刻的霍江纵来,他还没有用男人看女人的眼光来看许棉。

    因此聊天都是克制的,在之前就察觉她对主动关心有点抗拒之后,他甚至不再提任何“有需要就找我”的话,尽可能把话题维持在私人生活之外的内容上。

    就像这多年来两人网友似的交流,偶有一些奇闻或旅行趣事的交流,不深入,却轻松有趣。

    许棉聊着聊着,心情也好了很多,霍江纵的出现某种意义上也提醒了她:这些优秀的、高学历、见识广阔的男人,似乎都是这样的?只是她见识得少,所以老板的那些优点反倒成了诱惑的鱼钩?

    会不会是这样?

    许棉暗暗反思,觉得很有可能,可心里一个声音又钻出来反驳她:你江纵哥哥一直很优秀,你从就认识他,那你怎么没有喜欢他?

    许棉:“……”是这个道理没错。

    所以,老板是特别的,她就是喜欢老板。

    行吧。

    对面,霍江纵疑惑地看着她:“怎么了?”

    许棉回神:“啊,没有啊。”顿了顿,“只是今天有些事,我自己不太想得明白,有点疑惑,也不能是疑惑,应该是顾虑吧。”

    霍江纵:“哪方面的顾虑?”怕她尴尬,补充:“不用得很具体,抽象一点,我们可以讨论一下,就像当初讨论伦敦的鸽子到底怕不怕冷一样。”

    许棉想到自己时候那些无厘头的讨论,笑道:“我其实到现在都不明白伦敦的鸽子为什么没有绝种,时不时下点雨,羽毛都干不了,不会感冒么。”

    霍江纵忍俊不禁。

    许棉想了想:“嗯,这个顾虑吧,还真不太好抽象。”

    霍江纵:“哪方面的?工作?生活?”

    许棉:“应该不算工作。”

    霍江纵:“私人问题。”

    许棉点头。

    霍江纵扬眉:“那好了,话题可以终止了。”

    许棉:“?”

    霍江纵笑笑,反而把自己的顾虑了出来:“感觉你有些抗拒我对你私下生活的关照。”

    许棉一愣,没有否认,心里也知道就是这样,之前大家都不提,话题浮于表面,现在出来,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就是不习惯吧,以前我们偶尔网上聊个天,你也不会关心这个关心那个,突然问我在哪里工作、怎么样、还邀请我去家里,我就很……em,感觉怪怪的。”

    原来是这样。

    霍江纵:“姑娘,你来海城,我在海城,都在同一个地方,我还能和以前一样不闻不问吗,关心一下是最基本的礼貌,也是我这个当大哥应该做的。”

    许棉点头:“我知道,我就是刚来,还不适应,心态上没有转变过来”

    霍江纵看着她:“那现在好了?”

    许棉感受了一下,气氛融洽,没有尴尬,点头:“好了好了。”

    霍江纵笑笑,抬起手腕,看了看时间:“我下午有个重要的会,可惜不能推掉,要不然还能陪你附近逛逛。”

    许棉:“那你快去上班,老板要不高兴了。”

    霍江纵:“我就是老板,自己放自己两个时假,并没有不高兴。”

    许棉才想起霍家是个豪门,霍江纵是霸道总裁,不是像她一样的工仔:“那老板你去忙吧,我也走了。”

    霍江纵招来服务员结账,摸出卡,问许棉:“晚上要不要一起吃饭?”

    许棉摇头,挑挑眉头:“不了,回去了,你没有老板,我有老板,我老板看我浪一整个白天都不回去,回头得炒我鱿鱼了。”

    服务员结好账,把卡递还给霍江纵,霍江纵没有收起来,捏在手里,对许棉道:“要不要卡给你,你老板炒你鱿鱼的时候直接扔他脸上。”

    许棉哭笑不得:“别了,我老板也有黑卡,回头我扔完他,他再拿他的卡扔我,冤冤相报何时了。”

    霍江纵:“比他卡里钱多你就赢了,不存在‘冤冤相报何时了’。拿着?”

    许棉心下一动,懂了。霍江纵只是以这种玩笑的方式插科诨地出给她卡用的提议,本质上,他只是想把卡给她,大方地给予经济支持。

    许棉立刻摇头,拒绝:“不要不要,万一比零比输了,不是比他往我脸上扔卡更脸疼。”

    霍江纵认真道:“不会,放心吧,零多到绝对不会让你输。”

    许棉站了起来,对这份关照又开始觉得不好意思了,但依旧拒绝:“真不要。”也插科诨道:“员工不用和老板比谁卡里零多的,因为员工卡里的零都是老板给的,所以霍总,你卡里的零得留给你公司的员工,我不能拿。”

    霍江纵没再勉强她,收起卡,也站起来,两人一起离开咖啡店:“那你老板炒鱿鱼的时候你拿什么扔他。”

    许棉到底是情窦初开,还停留在维护喜欢上的人的基本面上,下意识就道:“不可能的,我老板绝对不会炒我鱿鱼。”

    霍江纵:“这么确定?”

    许棉一脸认真:“嗯,因为我老板是个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