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回赴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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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寒山才走出大帐几步, 迎面便撞上匆匆而来的吴议和李璟。

    “是徐师兄他……”

    沈寒山眼神一冷:“叛徒徐容,已为新罗人所诛杀, 从此太常寺中再无此人。”

    此言一出,就像一块尖利的冰锥,狠狠扎进吴议的心中,一瞬的疼痛之后,是寒彻心扉的凉意。

    天花一疫固有山倒洪泄之势,但也不可能无缘无故地发生。

    是徐容用自己的一条性命换来了这场惨烈的胜利。

    但这来之不易的胜利最终只会也只能被归功于“天佑我朝”四个字。史书将不会有一笔一墨关于他们的描写,留给后世的依然是一个仁德无双光明磊落的盛世大唐。

    而这些湮灭于历史中的人物所能得到的,徒有一个叛徒的骂名而已。

    吴议缺乏休息的脑子有些恍惚,连带擦身而过的轻风都似一张有力的大手,要把他整个人掀倒在地。

    李璟见他神色异常,赶紧用身子抵着他的后脊, 把自己当成师父的一堵墙,一根杖, 撑着他不倒下。

    吴议本来还有许多的疑惑, 比如徐容是如何得到天花痘痂的, 他又是如何取得新罗军的信任的, 但所有的问题在老师那沉重而悲怆的眼神中, 似乎都已经得到了答案。

    “我们已经赢了,牺牲是在所难免的。”

    沈寒山的话掺着丝丝入骨的秋风,像一枚细细的针, 刺破了吴议已经紧绷了数十日的神经。

    是啊, 不管怎么样, 他们已经赢了。

    他脑袋一沉,整个人往后一倒,陷入一个坚韧而温暖的怀抱。

    “师父!”

    李璟焦急的声音就在耳边徘徊,他很想开口句话,却连睁开眼皮的力气都没有了。

    ——

    再度转醒的时候,天空已经换了个颜色,之前冲天的焰火已经消弭得无影无踪,只剩下悠悠白云映入眼帘,仿佛之前的激战从来没有存在过。

    往旁边一瞧,便瞧见李璟埋在旁边的脑袋,像个藏在母鸡翅膀下的鸡似的,努力把头往他身边拱着。

    仿佛感应到吴议的目光,趴在床边酣睡的李璟也懵懵懂懂地从梦中醒来。

    李璟这样边守着他边睡,显然没有怎么睡好,一张俊俏的脸上也添上了两笔重重的黑眼圈,如上好的玉器上添了两道瑕疵,令人看了都觉得心疼。

    “如今什么时辰了?”吴议一边起身穿衣,一边瞧着外边的天光。

    “申时都过了一刻了。”李璟先从旁边的木桌上端来一碗煨得热气腾腾的粥,递给吴议,“先喝过粥,再出去吧。”

    吴议也不推诿,睡过了几乎十个时辰,他的肚子也早就咕咕作响了。

    一口温热的粥暖进胃里,才觉得这具身体又活了过来,吴议也来不及和李璟多谈几句,简单地收拾下自己的装束,便又匆匆赶往人手紧缺的后营。

    南丁帐中,大夫们也正忙得热火朝天。

    前线的战争虽然已经暂时画上了一个句号,但后营中的任务还远远没有结束,尤其是南丁帐中的重伤将士们,还需要他们时时刻刻的监护和救治。

    但谁都没有怨言。

    如果不是这些将士们拼着自己的性命守住了买肖城,他们恐怕连在这里忙碌的机会都没有。

    连胡志林这样见过大风大浪的老人都不禁长叹一口气:“还好上苍护佑我大唐,我们这几把老骨头才不至于曝在荒野之中。”

    他久在长安,对新罗一线的情况不算了解。易阙却很清楚,新罗这几年来与唐军屡次发生摩擦,都没有发生过这样的情况,这此的险胜,绝不是一句简简单单的天时地利可以解释得通的。

    而这几天军中莫名消失的,只有徐容和三猫儿等人。

    徐容已经被敌军斩首,三猫儿恐怕也凶多吉少,易阙虽然不像吴议那样已经猜出了七八分,但心中多少已经有了个底数。

    这就是战争,免不了流血和牺牲,而他们这些军医能做的,只有死守后营,将还在生死一线的人从阎魔爷手中抢回来。

    正满腹惆怅间,已见吴议和李璟快步走来。

    三人照面微微一点头,就算是过招呼了,谁都来不及细细聊几句天,就重新投入了繁忙的工作之中。

    而在血流成河的激战之后,南丁帐的威力才算是真正地发挥了出来。

    易阙惊讶地发现,在集中的管理和照料之下,这些重伤病患可以得到十二个时辰的护理和观察,几乎只要情况一不对劲,就可以被当值的大夫发现并处理。

    如此一来,伤员的死亡率比之前还要大大地下了一个台阶,只要不是伤及根本,几乎都可以存活下来。

    他很快向李谨行汇报了这一点,并建议将南丁帐的做法上报朝廷,以推行到所有的唐军之中。

    李谨行亲自视察了后营之后,也觉得这种做法颇有可取之处,趁着回报买肖城一战捷报的奏章,顺便也把南丁帐的事情提了上去。

    只不过这折奏章里,就没有吴议的名字了。

    这也是易阙后来被嘉奖的时候才知道的事情,他万万没想到素来谨慎心的李将军居然在这个事情上耍了个心眼,把南丁帐的功劳全都安插到他易阙自己的头上了。

    其实,并不是李谨行看不惯吴议,他甚至很欣赏这个敢作敢为的年轻人,但谁让他是沈寒山的门徒,武后党的后备力量呢?

    再加上他和南安郡王李璟过从甚密,李谨行当然不愿意替政敌培植心腹了。

    对于这秋后发生的一切,吴议自己倒没什么特别大的委屈,毕竟这想法本来也不是他的原创,只要南丁格尔老师的名字还留在上面,就已经算是实至名归了。

    当然,这也都是后话了。

    在一个多月的修整之后,这些远道而来的大唐医官才又重新登上了马车,在将士们整齐的送行声中,踏上了重回长安的路途。

    和来时的匆匆相反,带着胜利的回程就显得十分轻快,没有了一触即发的战争和生死一线的抢救,他们这些素日安枕无忧的太医们才体会到和平的可贵。

    在轻松的心情中,便忍不住掀开帘子,欣赏欣赏沿途的风景。

    “你们看。”路过郿州的时候,秦鸣鹤不禁低声慨叹,“这里的晚稻长得真是好啊。”

    吴议从被秋风撩起一角的车帘往外望去,果然瞧见一片金灿灿的稻田,饱满的麦穗折出明晃晃的秋阳,迎风而成一波又一波金色的细浪,煞是好看。

    “这不是永宁郡王王崇基的田地吗?”沈寒山啧啧赞叹道,“当初王公提出‘以地养地’的见解,可见其眼光独到啊。”

    这话是暗讽当初反驳此见的张文瓘眼光狭隘,目力短浅。

    吴议听了,心头却是一阵沉重。

    咸亨年间,天下大旱,是孝敬皇帝采纳了王崇基“以地养地”的观点,并且命东宫率先开仓赈粮,一时间引得百官争相效仿,才算是暂且缓解了当时的饥荒危机。

    斯人已逝,这个本来非常科学的办法却没有再被天皇天后采用下去,只剩下王崇基一家还坚持己见,固执地埋掉了第一年长出的秋稻。

    如今几年下来,田间的风光便与旧时大不相同了,反观其他竭地而田的土地,几乎都是青黄不接,眼看着又要迎来一场大旱了。

    倘若孝敬皇帝在天有灵,也一定会为大唐接踵而至的灾难扼腕叹息吧。

    想到那个锐意洞察、黑白分明的青年和那双明澈而深邃的眼睛,吴议仿佛被谁揭开了心头的一道旧疤,痛得他浑身微微一颤。

    “师父。”李璟替他披上一件厚厚的大氅,握住他微微颤抖的双手,“你很冷吗?”

    吴议被他裹得严严实实,心头也似有一股暖流划过。

    他反握住这双年轻、柔韧的手:“我不冷。”

    话间,便想起前几日没有完的一件事。

    “那日你有一件事情要告诉我,到底是什么事情?”

    李璟微微一怔,似乎没料到他还记着当日烽火连天中他所的话。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李璟难得露出点害羞的神色,瞧了眼看风景的沈寒山,咬着嘴唇不话了。

    吴议知道,他这是忌讳有沈寒山这个长辈在,所以不好意思出自己的私事。

    仔细想想,李璟毕竟也到了慕少艾的年纪,指不定就是瞧上哪家姑娘了,想要他这个做师父的出出主意吧?

    他所能接触的女子非富即贵,自然是他一个落魄郡王难以攀附的高枝,有些难为情也是正常的。

    他在心中默默琢磨了许久,将李璟能接触到的女子一一罗列出来,倒也没察觉出谁特别被自家徒弟关注过。

    难道是太平?

    吴议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他虽然历史学得不好,但也知道太平的第一任丈夫薛绍的大名,电视剧里薛绍那张俊朗无双的脸,可是迷倒了不少少男少女心啊。

    这个时代的薛绍同样也是名冠长安的美男子,家世地位又是一等一的好,若是想和他一争高下,吴议都替自家徒弟捏了把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