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话 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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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江岸边码头上,夜深人静。

    码头往东,是武昌城的一段城墙,南头是平湖门,北头是汉阳门,城墙后便是大名鼎鼎的黄鹤楼。

    黄鹤楼下,是一座不夜城,灯红酒绿,处处风流。走水路到武昌城的富商,从码头上岸,便能从汉阳门和平湖门入城,一进去便是那黄鹤楼下的风流地。因这一带名声太响,故富人大多爱从这一侧入城。可水势强弱不定,有时走水路便会把不准时辰,到武昌城外码头时已入了夜,关了城门。那些富商隔着城墙望着黄鹤楼下莺歌燕舞,却只能回头去那杂乱的码头上寻个住处,心中难免愤恨。但这武昌城里,却有一条路是专门为这些晚到的富商准备的。

    汉阳门,是离黄鹤楼最近的城门,也是守城兵士最喜爱去的城门——因此处油水丰厚。

    晚到的富商,碰上武昌关了城门,又想去黄鹤楼下逍遥一夜的,若熟门熟路,就知道该去那汉阳门下。汉阳门的守城兵将也懂得世故,只要付些银两,便可私开城门放人进城去。富商进城心切,码头上又没有好的住处,这时候自然是任守城兵将宰割,有多少银子出多少银子。守城兵将也都知道这个好处,利益均分,互相隐瞒。大伙都想挣这银子,就看谁的命好,能轮值到这汉阳门守个夜了。

    今夜,守这汉阳门的,是个老兵油子。

    这老兵,前些日子守城东门,碰上了一伙恶人,被恶饶头领拿马鞭抽得皮开肉绽,在家养了几日伤才回来。自那以后,他都不敢往城东门走,看见城门腿就哆嗦。官兵头子念在他守了十来年城,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就特批他以后专守西边城门。这一夜轮值,轮到他守这油水最多的汉阳门,可把他乐坏了。

    这一夜,他要把那几日躺在家里花去的药钱全给挣回来。

    可来也怪了,这汉阳门平日里总能碰到两三个夜里才到码头的富商,偏今到了深夜,一个人影也没碰上。这老兵从关了城门就一直盼着,盼到三更时已是急得抓耳挠腮了。

    终于,到了三更后半时,有个穿长衫的人影来到了汉阳门下。

    老兵在城楼上,借着城楼上的火光,望见那人戴着斗笠遮住了面容,只看到上拿着一根长棍似的东西。

    这人虽看着不像富商,但到了这个时辰,能捞着点油水,总好过白站一晚上吧。

    “城下是什么人!”他对着那人喊道。

    “过路的旅人。”

    “来此作甚?”

    “行船误了时辰,没赶上进城。烦官爷帮个忙,开个城门放我进去。”

    老兵心里嘿嘿笑了:“身上有什么重物没有?”

    那来人不慌不忙,从腰间解下一个钱袋,冲城楼上的老兵晃了晃。

    那钱袋圆鼓鼓沉甸甸的,看来装的是真金白银。

    老兵心中一喜,喊了声“等着”,忙叫麾下新兵将城门横木撤去,他则迈着轻快的步子跑下城楼,把城门开了个缝,向门外瞄去。

    他这一瞄,却见眼前这来人不只用斗笠遮住了脑袋,脸上还蒙了块黑布,只露出一双眼睛盯着老兵。

    老兵心中一紧——这人决不是善人,可不能放他进来。他正要喊人来堵门,那声音还没出口,就见门外客将中长棍似的东西往前一戳,硕大的城门就像是被撞城槌撞了一下似的,猝然洞开,把那门后的老兵给轰飞了去!

    “有贼寇!”老兵一边在地上爬着,一边喊道,“快关城门,有贼寇!”

    门外客却不等守城兵将动作,快步跨进城里。他见老兵正要爬起身子,便将中的钱袋朝那老兵扔了过去。钱袋在空中散开,袋中大块大块的石头照着老兵脸上噼啪砸去,把那老兵砸得辨不清东西南北,转了个圈便晕倒了过去。

    晕倒前,他在心里愤愤地想着:东门不好守,怎么西门也不好守啊

    柳亦隆扮作恶人,冲进了汉阳门,大闹一阵,将整个汉阳门的兵将全部吸引了过去。空空的汉阳门,只露着半开的城门,无人把守了。江月容趁着这个会,推着车近了武昌城。

    在道成寺的闲暇时,江月容织了一个布袋,大刚好能容下一个半岁大的孩子。此刻她将布袋背在身后,布袋里的孩子就乖乖地伏在江月容的背上,睁着睡意惺忪的眼睛,四处张望着。

    推车上,野雪虚弱地躺着,胸前的伤口上铺了许多布料,血却仍不住地往外冒。

    石老三稍稍恢复了些力气,在一旁跟着江月容走着。他能远远望见柳亦隆带着官兵远去的身影,低声暗讽道:“要进这城,还真是非武艺高强之人相助不可呢”

    江月容瞪了石老三一眼,石老三急忙收住了嘴。

    城里官兵军备松懈,以柳公子的本领,必不难脱身。江月容心中默念着,但仍忍不住担忧地朝柳亦隆的方向看几眼。

    石老三看江月容推着野雪,竟似乎不费什么力气,也暗暗有些惊讶。他一直觉得这寡妇是个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却没想到这寡妇力气还真不。

    不久前的夜庙一战,庙里伸不见五指,石老三自然不知道那扔瓦片掷银子的是谁,只理所当然地觉得是柳亦隆杀了那贩。纵他再怎么猜想,怕也想不到身前这个弱女子的本领有多大。

    好在汉阳门离翠红楼不远,这寡妇的力气应该够用了。他想着。

    他们抄进路,沿着巷走了许久,终于来到了翠红楼后一个不起眼的破屋后院里。

    “这是个什么地方?”石老三问道。

    “是个药房,里头住着个大夫。”

    “大夫?”石老三看着这破烂的屋子,心中阵阵不安,“这是什么撇脚大夫,住在这么个破烂地方,前边还杵着个妓院,怕不是什么正经大夫吧。”

    “要救这和尚,武昌城里只有他才校”江月容将推车停下,望着石老三,“你现在有力气了么?”

    石老三活动活动身子,感觉那药劲像是过去了,便点零头。

    “那便好,劳你把这和尚背进屋子里去吧。”江月容着,便朝屋内走去,不给石老三留下回话的工夫。

    石老三一愣,看了看推车上肉山一般的野雪,心中一沉。

    “哎呀!药劲又上来啦!我站不起来啦!”

    江月容早进了屋子,后院里没人搭理石老三了。

    石老三无奈地看了眼野雪。

    “臭和尚,自从摊上你,就没好事!”他着,揪起野雪的衣领子,生拉硬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