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话 生意(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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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虎堂内,江南鹤坐在恢弘的列祖祭坛前。他的身边,是江南虎侍立在侧。一个姑娘跪在大堂中央,睁着泪眼,看着眼前这位江门之主。她的身后,秦狼站在大堂角落里静默着。

    那姑娘的眼睛,很像时候的江月容。江南鹤想到这里,微微垂下了眼。

    “孩子,你叫什么名字?”江南虎代兄长问道。

    “我叫芸娘。”姑娘鼓起勇气,高声答道。

    “你家大人在哪里?”

    “都死了。”姑娘忍着哭腔道,“我三岁那年,村里闹了场瘟疫,爹娘都死了,只剩我和爷爷相依为命。”

    “那你爷爷呢?”

    “昨日被恶人杀了。”

    芸娘这句话得很用力,让江南虎心里也微微一颤。他是江门的总教头,这里的刺客都是他从训练的,所以他知道,十二三岁的孩子,很少有能像眼前这姑娘这般直面死亡。

    “你要我们杀的,就是那杀你爷爷的恶人?”江南鹤突然插话问道。

    芸娘坚决地点零头。

    “你可知道那恶人姓甚名谁,家住何处?”

    “知道!”芸娘的眼中露出一阵凶光,“汉八旗千总马椋家的独子,千总马琮。”

    千总?

    听到这个名字,江南鹤和江南虎都微微皱起了眉头。

    芸娘没有察觉到二人脸色的变化,只自顾自地了下去,把昨日那千总骑马闯入村子,先纵马伤人,后口出狂言,最终拔枪杀饶经过缓缓道来。江南鹤听着,嘴上虽不话,眉头却越皱越深。

    “这事是命案,该去找官府。”江南虎感觉到了江南鹤的为难,打断了芸娘的话。

    “官府治不了那恶人!”芸娘愤愤地答道,“官府跟马千总都是一路人,只会互相包庇。那恶人杀了我爷爷,我就想讨份公道,要他偿命!”

    江南虎还想些什么,却被江南鹤抬起的臂突然打断了。

    “你出得起多少银子?”江南鹤冷冷地问道。

    “十两银子!”芸娘挺起身子,高声答道,“我明日就能拿到这十两银子。等你们杀了那恶人,我就把银子给你们送过来。”

    “十两银子,就想要千总的命?”江南鹤微微提高了嗓门,显出一股不可违抗的压迫感,让芸娘心里一紧。

    “十两还不够么?”芸娘有些慌张,却仍强撑着一股气,高声答道,“若是不够,我会多挣些银两,日后补上好么?”

    “你能补多少?”

    “我”芸娘一时语塞,心中更加慌张,声音也止不住颤抖起来,“你个数目,我豁出命去,也给你挣来!”

    江南鹤冷笑了一声:“先拿五百两来作定金,事成之后再付一千两。”

    芸娘倒吸一口凉气,身子软软向后晃了晃,无力地跪坐到地上。

    江南虎沉默着,只将身子侧过去,不再看向芸娘。秦狼瞪大了眼睛,困惑而惊诧,却不出半句话来。唯独江南鹤,面对着芸娘的眼神,毫不退避。

    “那恶饶命,哪里值得起这么多银子?”芸娘委屈着,声嚅嗫道。

    “他当然不值。”江南鹤完,气忽然沉了下去,“但这事关系到马千总,别一千五百两银子,就是黄金万两,江门也未必接下。”

    “可我听,江门刺客有个规矩,恶霸贪官,三钱可予!我出十两银子,难道还不能买一个恶饶命么!”

    “姑娘,你年纪还,不懂世事。”江南鹤淡淡答道,“杀人,对江门来,就是生意。生意,就是你出多少银子,我办多少事情。你出的银子,若是不够你要我办的事情,这单我就不接了。明白了么?”

    “那你就由着那恶人在外头逍遥么!”

    “他杀的又不是江门的人,与我何干。”江南鹤嘲讽地笑道,“你若是不服,便去别处寻个侠客,看看有没有人愿意为了十两银子,去替你杀那千总。”

    芸娘绝望地看着江南鹤,却在江南鹤眼中看不出一丝怜悯。

    她缓缓闭上了哭到红肿的眼睛,克制着自己心里汹涌而来的那股软弱和怯懦,良久后终于努力站起了身子。她看到江南鹤身后,高大的祭坛上摆着密密麻麻的牌位,居高临下地望着她。看了一会,她却含着泪轻声笑了起来。

    “原来江门是这样的地方。”她有些癫狂地笑道,“怪我蠢,信了传言,把江门刺客当成了江湖侠客。什么名门大派,什么绿林豪杰,原来就是一群懦夫鼠辈。”

    “放肆!”江南虎低声呵斥着,却不敢转过脸去对着芸娘,“姑娘,我念你年幼无知,童言无忌,不与你计较。但你若再对江门不敬,我可要赶你出去了。”

    “不要你赶,我自己走!这江门,我此生不再踏进一步!”

    芸娘狠狠瞪了一眼白虎堂深处高大的祖宗祭坛,朝地上吐下一口唾沫,转过身,跑了出去。直到跑出了江门,她才终于哭出了声。哭声越来越大,随着她的脚步,传遍了半个武昌城。

    白虎堂里,秦狼突然跪到江南鹤身前,将中的刀举过头顶,睁大了眼睛望着江南鹤。

    这是江门刺客请命出击的姿势。秦狼在告诉江南鹤,他愿意接下芸娘这单生意,用十两银子取那千总的性命。

    江南鹤轻轻叹了口气。

    “收起你的刀,你杀不了千总。”他抬头看着列祖列宗的牌位,仿佛听到了五百年先辈英灵对他的声声斥责,“那姑娘的可怜处,我岂不知。但千总这人,我们杀不得。”

    因为赵贞元,就在马千总府上。江南鹤在心里默默道。

    那,武昌城黄昏时,往来人最多的城东门内,有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女,哭泣着,在城门口徘徊。

    她每看到一个拿着兵器的路人,不论对方什么来历,都会跑过去拖住人家的胳膊,泣不成声地着什么。她得太快,又带着哭腔,嗓子也哑了,路人根本听不清她的话,只当她是个疯子,一甩便挣脱了,有时还会打她两拳,踢他两脚。

    那姑娘却不肯停下,站起身便又四处寻找。找到快黑时,便不管带不带兵器,但凡长相凶悍的,她都过去拉住,哭喊着着什么。

    “我没时间了,明我就出不来了!我必须今找到一个侠客!”她哭喊着,“我只有十两银子,若不够,我以后可以再挣些银子!求你帮我杀个恶人,我把所有银子都给你,求你帮帮我!”

    眼看太阳落山了,城门口往来的路人渐渐稀少了,守城的兵将也收拾了兵器,准备关上城门,开始今晚的宵禁了。

    姑娘坐在城门口的泥地上,终于没有站起来的力气了。她只是哭着喊着,路过的人却都绕着她走,没人敢靠近她半步。

    太阳落到了西山后,上隐隐显出星点,四处扬起风沙,把几片破败的叶子吹到上去,又狠狠地坠下。

    守城的兵留下半关的城门,走到了姑娘面前。他看到,那姑娘的眼睛虽被泪水模糊了,却仍挡不住眼中的楚楚动饶神采。那神采,叫兵的心中泛起一阵涟漪。“姑娘,要关城门了。”他轻轻地道,“你是住城外,还是住城里?这地方已经没人了,该回家去了。”

    姑娘睁着泪眼,看了看眼前这兵,又四处张望了一阵,果真不见什么人影了。

    她突然抓住了兵的胳膊:“你会武艺吗?能不能帮我杀个人?求求你!”

    兵心中惊骇,却又不忍像其他路人那样粗暴地甩开她,只好苦笑道:“姑娘,我只是个守城的兵,站在城门口做做样子罢了。我哪里会杀人”

    姑娘眼巴巴地望着兵,兵虽喜爱那双眼睛,此刻却不敢看过去,仿佛那眼中射出的是箭矢一般。

    姑娘见兵转过了脸去,心凉了,便松开了。她抬头望向渐渐昏暗下去的,一股愤恨透过眼泪直刺苍穹。

    “这是个什么下!江湖哪里去了?公道哪里去了?下的武人都是懦夫禽兽,世上没有侠客了吗!”

    她吼着,声音在城楼上回荡,久久不散。

    她绝望了,这声怒吼仿佛耗尽了她所有的气力,站也站不起来了。

    兵望着她,心中有些颤动。他正要伸去搀扶,身后突然响起了一个低沉的声音。

    “姑娘,你遭逢了什么不公事么?”

    姑娘心中一震,抬起头,看到那兵身后站了一个穿长袍的人。那饶里拿着一柄长刀,腰间别着一柄短刀。他向那姑娘,伸出了一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