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话 胜(四)
黄鹤楼前,灯火通明。但灯火愈亮,影也就愈深。
阴影中,无数双眼睛注视着武昌府衙的方向。
武昌府衙曾有一阵喧哗,响起了数声铃响,几阵刀声。就在刚才,两个黑衣人从府衙翻飞出去,那府衙大院随即又落回了平静。
暗处的眼睛却并不因为这平静而懈怠,反而在目光中又增了几分阴森——他们清楚地看到,有十余名黑衣刺客翻先后入了府衙,却只有两人出来。
他们中的弓弩搭好了箭,如吐芯的毒蛇,在黑夜中静默着。
忽然,府衙中又飞出一个人影。那人影背后背着一根铁棍似的兵刃,怀里隐隐抱着一个布团,不知是什么物件藏在其郑
有人慌张地举起弓弩对着那人影,瞄了半晌,又缓缓把放了下去。
他们看到,那人影穿着黑衣,身形矫健,双脚迈开流星步如飞一般。看那身,必是江门刺客无疑。被他们围在府衙里地那人,决没有这样的本领。
看来也许今夜的奇袭,江门刺客并非全无收获。这些眼目暗自琢磨着,放了那人影,重又盯回了武昌府衙。
黄鹤楼前不远处,便是翠红楼。穿过翠红楼的莺歌燕舞,到了后巷,便能看到一间破屋。
破屋中,躺着三个人。一个沉沉酣睡的和尚,一个着梦话的头陀,一个半梦半醒醉汉。
江南风品味着胸中浅浅的酒意,望着从窗外打入屋里的光影,听着起伏的鼾声梦呓应和着翠红楼的灯火,把这破屋也品出了几分喧嚣热闹。
一道黑影忽然落到了破屋顶上,发出了一声轻轻的响动。这响动让江南风眉间一紧。他急忙要坐起身子,却见窗外的光影间一道人形闪出,眨眼便跳入了屋中,将捂在了江南风的嘴上。
这不速客身穿着一身黑衣,那黑衣是江南风再熟悉不过的物件了。他心中先是一寒,随即却淡然开去。这一,终究也是要来的,他暗自苦笑了一声,低垂下眼眉,却瞥见了这黑衣人怀里抱着的孩子。
那孩子乖巧地睡着,借着窗外通明的灯火,映出了一张精致的面容。
江南风忽然又抬眼,看向那黑衣饶眉目。
月容?
看到江南风眼神一番变化落定,江月容才把缓缓收回,取下面罩,将指放在嘴边做了个莫出声的势。然后,她从腰间抽出一支带着血迹的镖箭,递到江南风面前。
“这毒,能解么?”江月容轻声问道。
江南风却冷冷笑了笑:“你每次来找我,都要我救人。我与你有这么深的交情么?”
“给我这毒的解药。”江月容阴森着面容道,“我没时间与你争执!”
“这次又是救谁?”江南风仍不紧不慢地问道,“又是个与你无关的人物?”
江月容忽然将那支镖箭抵在了江南风的胸口上。
“给我解药,我日后再与你解释。”江月容低吼道,“若再多话,我先在你身上扎一镖,等你自己解毒的时候我再抢你的药。”
江南风苦笑了两声,转过身去,忍着酒意微醺,蹒跚着步子,绕过地上躺着的和尚和头陀,寻到屋深处的药橱里。
江月容蹲立到窗台上,望见地上的野雪和石老三横竖躺着,仿佛又回到了不久前的深夜破庙中,心底忽然涌起些许惆怅。她轻轻触了触身后的戚家长刀,微微垂下了双眸。
“月容啊,你越来越不像刺客了。”翻找着药橱的江南风忽然轻声道。
江月容恐这番言语惊醒了野雪和石老三,急忙又把面罩戴在了脸上。
“刺客,杀的人多了,心就麻木了,对人命这东西就没什么在意了。”江南风却不在意惊醒了谁,只自顾自缓缓着,“太在意生死的人,是混不了江湖的。你这般心软,今后可怎么杀人?”
“我杀的人还少么?”江月容低声答道。
江南风却笑了笑,自嘲道:“也对,你连千总府都杀进去了,怎么会是心软之人呢。只是不知道,世上哪有那么多人命能比千总府还重,要你这破了千总府的刺客三番五次去救?”
“世上该杀的人多,该救的人也多。”江月容答道,“杀该杀的人,救该救的人,仅此而已。”
江南风取出一瓶药,迈着醉步,脸上带着略有些癫狂地笑容,缓缓走向江月容。
“那你,我该不该救?”江南风把药捏在里,只在江月容眼前晃悠,却不伸给她。
江月容皱眉道:“你想什么?”
“这些日子,武昌府衙好像不太平啊。”江南风冷笑道,“黄鹤楼外,总觉得有些古怪,聚了些奇奇怪怪的人。翠红楼的生意都被那些人惊扰,今晚上都没人来听阿香的曲了。”
他突然把脸凑到了江月容眼前,悠悠道:“侄女,你知道叔叔我最怕麻烦。若这事你有什么眉目,可否告诉叔叔一声,我好有个防范?”
江月容冷眼看着江南风,沉吟了片刻。
“半个月内,武昌府衙外会出大事。”她轻声道,“江南鹤会来。”
江南风盯着江月容的面目,看了许久,忽然高声笑了笑:“我还道你是真做了侠客,怕你心软杀不了人。却原来,你可是个蛇蝎毒妇啊。”
着,江南风把中的药扔给了江月容,癫狂地笑着唱着,竟在屋中舞蹈起来:“贤良医,医不得世道;下毒,毒不过人心啊!”
他的笑声终于惊醒了酣睡中的野雪和石老三。这二人揉着睡眼,却见那江南风在屋中撒着酒疯。
“你这疯子,怎么又耍起来了,这才三更呢!”石老三不耐烦地吼道。
江南风却不在意,只是尽忻挥着臂喊着:“起来收拾物件,咱们出城躲几!”
“躲?”石老三一脸错愕,“躲什么?”
“要塌了,地要裂了,咱们去看看,没了这地,那江还怎么流转!”
“这疯子,什么胡话呢!”石老三一阵恼火,倒在地上又重新睡去。野雪脑中发懵,不知这是梦是醒,只呆呆往那窗台望去。他望见窗外一片空旷,不见半个人影,只有一轮月落在那翠红楼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