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一话 姐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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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武昌城东,道成寺内,两缕青雾缓缓在佛前腾起。

    那是两杯热茶,摆在了庙里大殿的破桌上。

    破桌一侧,空无一人,只虚设茶盏,不见品茶人。另一侧,江月容闭目凝神,任茶香沁入鼻息中,似痴醉一般。

    寺庙外,缓缓传来一阵脚步声。江月容微微睁开双目,向那脚步传来的方向望去。她的嘴角微微扬起,露出了一副亲切的笑容:“我知道你会来。”

    来的,是一个少年。少年的上,捏着一支玉簪。

    江月容的笑容,让少年的心底一阵抽搐。他沉沉地喘息着,缓缓走进了大殿。江月容向对面的座位指了指,笑着对少年道:“坐吧。”

    她的表情,就好像昨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

    武昌城西,李家铺子外,一众镖师正与一个人对峙着。

    沙黑虎紧握着中长枪,江南鹤却面色从容,淡然若定。

    “七年前,杀你妻子的人,就是江月容。”这句话从江南鹤的口中平静地出,却让十几个镖师都闻言一震。

    沙黑虎的身形微微晃了晃,险些站立不稳。他再次立定了身形时,身后传来了一个老镖师的声音:“总镖头,怎么回事?为何突然起七年前”

    “因为我们这趟来,是江门的算计!”沙黑虎打断了老镖师的话,低声吼道,“江南鹤,你是想借我之,除掉你的敌人!”

    着,沙黑虎的枪口对准了江南鹤,压抑着心中的怒意,厉声喝道:“可你别忘了,就算动的是江月容,当年下令的却是你江门!我的杀妻之仇,不是我与江月容的私人恩怨,是我沙家镖局与你江门的血海深仇!”

    江南鹤却缓缓摇了摇头,轻声道:“我从未命令月容杀你妻子。”

    沙黑虎微微一愣,但这一瞬间的呆滞很快被满腔怒火压过,使得他咆哮道:“满口胡言!你想把罪责全推给江月容,然后坐看我们厮杀吗!”

    江南鹤却笑了:“看来,当年事的真相,你还未曾知晓。”

    他着,迈开了步子向沙黑虎走去。沙黑虎暗暗心惊,不敢大意,直把枪口对着江南鹤,自己却缓缓向后退去。一众镖师摆开军阵,也不敢仓促动,都跟着沙黑虎的步调向后退去。

    “你昨夜可曾与江月容对质过了?”江南鹤一边走,一边用轻缓的语调道。

    “她已承认,当年杀我妻子的人就是她”沙黑虎咬着牙答道。

    “只此而已?”

    “这还不够么?”沙黑虎喝道,“可恨我一时疏忽,没想到我儿子良跟在我身后,被他听到了这番话”

    “子良?”江南鹤寻思了片刻,恍悟道,“噢,是那个银枪少年?他这般年纪,怕是难以接受当年事吧”

    “还要谢你这一番安排!”沙黑虎冷冷道,“江南鹤,你好卑鄙”

    江南鹤停下了脚步。

    “沙黑虎,你与月容才见过几面?大概也就押运星斗南时有过一番并肩之时吧。”

    “是又如何?”

    “我是月容的父亲,我看着她长大”江南鹤的眼中,透出了一丝黯然,“你所知的江月容,只是一个凶恶的厉鬼收敛了片刻狰狞时的模样。我要告诉你的,是这厉鬼多年来的真容——你从来没有见过真正的江月容是什么样子。连我江南鹤,回想起她当年所为,也会不寒而栗”

    道成寺中,破桌两旁,江月容与沙子良相对而坐。

    沙子良端着中的茶杯,望着那腾腾热气,却迟迟不敢喝下去。

    江月容也低头看着茶中水,沉吟许久,不曾话。

    一尊大佛静默地注视着他们,面上带着慈祥的笑意,似乎略微缓解了大殿中如对峙般的肃杀之气。

    “你若有事想问,便现在问吧”江月容忽然轻声道,“我保证不骗你”

    沙子良放下了中茶杯,终于抬起眼来望向了江月容。他把那支玉簪放到了桌上,锐利的簪尖直指着江月容的心口。

    “几个月前,我第一次喊你姐姐的时候”沙子良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你知不知道我是谁?知不知道七年前你杀的人与我是什么关系?”

    江月容微微垂下眉眼,摇了摇头。

    “七年前的事,若不是昨日你父亲给我看这玉簪,我几乎已经忘记了”

    “忘记了?”沙子良的心口,似被刀削下了一块皮肉,“你杀过的人,你竟会忘记?”

    “我杀过太多人,许多都忘记了”江月容轻声道,“我与你过的是不一样的日子,你不知道我在你这个年纪时经历过什么”

    沙子良低下头,肩头微微耸动着,似在抽搐。

    “当我喊你姐姐的时候你的高兴,是装出来的么?”他轻声着,像是个受了委屈的孩子。

    江月容有些惊讶,微微抬眼看向了沙子良。但抬眼的一瞬,她又觉得自己没有这个资格看他,便低垂下了眉眼,喃喃道:“你看我,像是装的么?”

    “我不知道”沙子良的眼中渗出了泪来,“我江湖阅历浅,不似你这般老谋深算。你与那和尚头陀朝夕相处了半年,他们都不曾察觉你是谁。若你想骗我,我又如何知晓?”

    江月容有些心痛,却不知该如何解释。只觉得此时千言万语都失去了意义,甚至连她自己也不清那时的高兴究竟是真是假。她欺骗的人太多了,连野雪、石老三,甚至吕良都被她骗过,不曾起疑。时间久了,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真心究竟是什么样的

    “我想,我那时是真高心”她犹豫着答道。

    沙子良听到这里,哭腔中忽然夹杂了一点笑声。

    他抬起头来,擦去了脸上的泪痕,努力地挤出了一丝笑意。

    “姐姐”他压抑着内心的哽咽,轻声道,“我只求你一件事,你要答应我”

    江月容看着杯中茶水,不敢直视沙子良的面容,只微微点零头。

    沙子良把身前的玉簪向破桌中央推去,落定在身旁的大佛伸出的巨掌前——那正是二人中央的位置上。

    “七年前,那件事的真相”沙子良脸上虽笑着,声音却似哀求一般,“请姐姐亲口告诉我——不要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