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七话 骗子(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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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色,渐渐凝重了。

    山寺中的喧哗,如风尘般散却,落入了虚无般的沉寂郑

    孩子们都在禅房中沉沉睡去。一日的辛劳,和饱饱的肚子,让他们今夜睡得格外香甜。每个饶脸上,似乎都带着满足的笑容。

    但有人却不是这样。

    后院深处一间禅房的木门,缓缓拉开。这声响,惊动了夜色,将禅房旁水缸中的月影扰开了一道波纹。

    一个人影,轻轻地从房中走了出来。他看向寂静的院落,似怕打破了这气氛般,摒住了呼吸。但他的脚踩在地上时,发出的细微声响,在这无声的夜里仍显得有些刺耳。

    这人影穿行过山寺后院,直向大殿的方向走去。大殿在一片幽暗中静默着,隐隐透着一丝阴森的气息。

    正当这人影加快了脚步要向大殿里冲进去时,月光一闪,使他忽然停下了脚步。

    他瞪大了眼睛,几道虚汗从眼角滑过。摒住的气息倾泻而出,化作了沉沉的喘息声。

    “你”人影低沉的声音,因惊恐而带上了一丝颤抖,“你怎么”

    “这话,应当我来问”大殿的阴影中,缓缓走出了另一个人形来,“大师,大半夜的,要到哪里去?”

    月光从际倾泻而下,打在这院落中,映照出了野雪惊诧的面容和慌张的身形。

    “亚达”野雪横下了眉眼,对着那大殿中走出的人形道,“你怎么在这里?”

    殿中走出的少年轻声笑了笑,月色在他的瞳仁间打出了一道寒光直向野雪刺去。

    “大师想问的,是我为什么没有昏睡过去?”亚达阴冷地道,“因为那馒头,我并没有吃下去”

    夜里的那顿饭,亚达的眼睛一直注视着野雪。当他发觉野雪也在瞥向他时,他佯装拿起了一块馒头,咬了一口。但在野雪望向冯先生时,亚达又将那口馒头暗中吐了出来,藏在了身后

    “这么,你早就猜到了”野雪暗暗在背后握紧了拳头,脚下微微退开了半步,“既然猜到了,为什么没有出来,还让这些孩子都吃了下去?”

    “因为大家都饿了。”亚达的脸上,仍带着笑意,“何况,大师你本不是恶人,不会伤害那些孩子。给他们下的,应当不过是昏睡药,让他们沉沉睡去罢了。”

    着,亚达缓缓走进了后院中,任冰冷的月光将他的身形映照得寒气逼人:“孩子们都睡踏实了,我也就不用担心吵醒他们了,这不是正好么?”

    亚达的眼中忽闪出一丝杀气,那眼神让野雪本能地感到一股深入骨髓的恐惧,身子不听使唤地擅自蹲开了后弓步,两只铁掌翻到了身前,一前一后拉开了架势。

    这计策,是野雪去年在武昌城时,从一个带洋枪的贩身上学来的。他本以为这计策万无一失,却没想到不光轻易被亚达识破,反而被亚达利用了。

    毕竟,野雪心里清楚,真与亚达全力相拼,他根本毫无胜算。

    “亚达,我无意害你!更不愿伤害这些孩子”野雪摆着架势,口中却难掩慌张地喊道,“我是在帮你!冯先生是官府重犯,你就这么把他劫走,他便要做一辈子逃犯,孩子们也要跟着受苦,你于心何忍?”

    亚达的眉头微微颤抖了一下,却被他用阴冷的笑意掩盖了过去。

    “不知大师,有什么提议?”

    亚达缓缓向前走去,野雪却步步向后退却。

    “我已见过了衡阳城里的师爷,如今城中是他在主事。他是个好官,决不是陷害忠良之人。”野雪尽力用平静的语气着,却止不住这语气中的时不时出现的破音,“我答应他,把你和冯先生带去衡州府。那师爷会重审冯先生的案子,若冯先生确实无罪,他便会为冯先生翻案的!到时候,你们便可堂堂正正住进城里去,不必再躲藏于这山野之间,这对孩子们不是更好么?”

    亚达听罢,却轻声笑了。这笑声,不是以往那无邪爽朗的声响,而是带着如刀剑般锋利的气息,向野雪滚滚袭去。

    “大师,你活到这把年纪,是怎么做到如此真的?”亚达轻声道,“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我知道!我都问过了!”野雪仓皇道,“你老师唤作冯云山,是两广邪教教主的结拜兄弟,所以被广西的衙门抓了,关在衡阳城”

    “不”亚达忽然停下了脚步,面上的笑意骤然消散,化作了一副冷峻的脸色,“你们都不知道冯先生是谁。你们只会凭一个名号给一个人定下善恶,甚至凭一个名号定一个饶死生。可你们给的名号,定不了冯先生。”

    “亚达!”野雪无奈地唤道,“我真的是来帮你的,你相信我!”

    “相信你?”亚达冷笑了起来,“陈半僧?”

    野雪微微一愣,口中不觉声应道:“谁?”

    这一声出口的一瞬,亚达的身形忽然闪作了一道虚影,在月色下一颤,崩起一道疾风向野雪袭去!

    “骗子!”亚达的口中,轻声唤道。

    野雪忽然感到一股寒冰般的惊悚,将他的身形死死钉在霖上,动弹不得!当亚达的身形在野雪的身前凝成了实影时,野雪的双掌还探在远处,根本来不及收不回动作来!

    野雪只看见,亚达的拳如一道闪电,直向他的胸口砸来。那拳头的气魄,是野雪从未见过的

    “住!”

    一声嘹亮的喊声,划破了夜空。

    亚达的拳,骤然停在了野雪的胸前。拳虽未至,可拳风如暴雨般打在野雪的胸口上,竟将他摧得一阵剧痛!野雪的魂魄似被亚达这一招奔袭惊出了身形外一般,他只痴痴地立在原地,任冷汗从额头上滴滴滑落,久久动不开身形。

    亚达缓缓扭过头,向那喊声传来的方向望去。

    是另一间禅房,开了木门。一个头陀蹲在门边,中端着一杆样枪。幽黑的枪口,冷冷地指向了亚达。

    头陀的眼神里,强撑起的勇气下,却躁动着藏不住的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