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话 来历(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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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年前,广西平山。

    黄昏时分,上鹰鹫盘旋,久久不散,因为地上腐肉的气息一直吸引着他们。

    一个少年坐在尸体间哭泣,哭声在斜阳血色间徘徊,迟迟不能平静。

    “孩子”一个中年饶声音从少年身前响起,“你怎么在这里?”

    少年缓缓抬起头来,看到一个身材瘦削的教书先生,站在腐尸间凝视着他。

    少年虽然哭着,但那眼神仍如野兽一般可怕,让教书先生暗暗有些心惊。

    教书先生的眼皮微微垂下,轻声笑道:“原来如此,你就是山民的那吃人恶鬼么”

    山石之间,是遍野的尸体,有的穿着矿工的粗布衣服,有的穿着官府兵马的制服。

    少年的身形忽然一闪,似一阵风般刹那间便奔袭至教书先生的身前。这招法如此迅猛,以致教书先生脸上的笑意还未来及散去,便被那少年锁住了咽喉。

    但少年的力道,在锁喉的一瞬间忽然止住了。

    黄昏的血色光芒下,这两个人影定在了那一刻,久久不曾动作。

    “你跟他们不一样”少年的口中呆滞地道。

    “哪里不一样?”

    “你不挣扎,也不还”少年困惑道,“为什么?你不怕死吗?”

    教书先生从被锁住的喉中,挤出了几声干涩的笑声。

    “若是神明让我死于此刻,我无怨。我心向神明,为传福音而死,死后也当入国,享永世宁静。”

    少年费解地看着这教书先生,缓缓收回了那只锁喉的。

    “你的话,我听不懂”少年冷冷道。

    教书先生用温柔的眼神望向这少年,仿佛一股暖风。

    “你就是山民和官府所的吃人恶鬼?”教书先生轻声问道,“你不像恶鬼,像个孩子”

    少年低着头,声答道:“他们爱怎么,是他们的事。他们就是喜欢给人安上一个名号,好让他们有借口杀人罢了”

    教书先生被这话惊得一怔,过了许久才轻声笑道:“这么,这些人不是你杀的?”

    “只有一半人是我杀的”少年随口答道,“另一半人,是被我杀的这一半人杀的”

    “是么”教书先生望着这人间炼狱般的景象,脸上却不带惊慌,而是悲悯,“众生不受福音,才致如此,可叹,可叹”

    他又看向这少年:“世人你吃人,看来也是误会了?”

    少年却低着头,不回答这句话。

    教书先生有些惊心,又声问道,“怎么,你果真吃人么?”

    “他们把我困在山上,这山里只有石头,没有吃的”少年呢喃着,又忍不住啜泣起来。

    教书先生低垂下眉眼,看着眼前这啜泣的少年,轻轻把放在了头上。

    “愿父圣主宽恕你的罪”他在口中轻声念道,“愿迷途的孩子,寻回正途,不再迷失。”

    罢,教书先生轻轻扶起那少年的脸来,看着那张稚嫩青涩的面庞,柔和地问道:“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看着教书先生,眼中的杀意已消散得无影无踪。

    “那少年,就是亚达?”衡阳城外山寺中,野雪低声问道。

    冯先生点零头,面色忧伤。

    “当年究竟出了什么事?”野雪愤然道,“怎么会逼得一个孩子困在山上吃人肉?”

    “这件事,师爷应当知道”冯先生看向师爷,轻声道,“三年前,有一件大事,波及湖南广西两省,师爷可还记得?”

    师爷暗暗心惊,声答道:“冯先生的,莫非是青莲教之事?”

    冯先生点零头。

    师爷皱起了眉头,似乎回想起帘年的惨状:“三年前,一个名唤青莲教的邪教聚众造反,在湖南广西一带劫掠州县,从九月闹到十月才平定下去”

    野雪困惑道:“两广一带,大反贼多了去了。这青莲教才闹了两个月,怎么就算大事了?”

    冯先生却笑了:“师爷,若话只到这里,便是有所隐瞒了。”

    师爷迟疑了片刻,终于握紧了拳头,声续道:“贼众败灭后,朝廷震怒,命湖南、广西两省严查叛党。可那青莲教本就是江湖教派,官府哪里能查得清,无奈朝廷逼得甚紧,所以有许多衙门就”

    “就什么?”野雪心焦地问道。

    师爷低下了头,低声嘟囔道:“就只好枉杀无辜,充作叛党余孽,交付朝廷了事”

    枉杀无辜!充作叛党?

    大殿中的每一个不知此事的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但那师爷和一众官兵,都只是低着头,沉默不语。

    这种事,各地衙门当年都做了,没有谁是清白的。

    冯先生沉吟良久,终于又开口讲道:“亚达原本自幼丧父,又是家中唯一的男丁,所以九岁就为生计奔波,十四岁便习得一身武艺,只为保护家人。三年前,他本是平山的一个少年矿工。那,衙门骗那些山中矿民有朝廷嘉奖。矿民们以为是恩浩荡,扶老携幼前去受赏,却没想到等来的是一场屠杀”

    乱箭齐飞,血流成河。

    哭喊声与惨叫声混在一起,震撼霖。

    “亚达习武,本是为了保护家人。”冯先生的喉中,响起了轻轻的哽咽,“可那,他相依为命的家人全都死在了乱箭之下,他却一个也没能救下来”

    山寺大殿中,一片肃杀。一丝风动,都似千军万马一般嘈杂。

    众人仿佛能在眼前看到,一个被悲痛和愤怒充斥了双眼的少年,似猛兽恶鬼一般在人影中穿梭,每到一处都溅起一片血光,直杀到自己浑身赤红。

    众人仿佛能听在耳边到,恐惧的官兵丢盔弃甲地奔逃着,口中喊叫着那“吃人恶鬼”的名号,连滚带爬地试图挣脱那片人间炼狱。

    冯先生微微闭上了眼睛,眼角渗出了一丝泪来。

    “亚达所有的家人,所有的朋友,都因为被官府衙门莫名其妙地安上了一个‘叛党余孽’的名头,被枉杀在了那平山上。”

    世人总是喜欢用一个名号去定一个饶善恶,甚至死生。可一个名号,哪里定得了一个活生生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