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直面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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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满在会州大营的日子可以是过得相当滋润,然而他忘记了,会州大营之所以会出现,会设立兵营,那都是因为这里是边陲重镇,这里是与党项人统治的西夏只有一线之隔的前线。会州大营里平时跟自己一起吃喝玩乐的朋友兄弟都是肩负着戍边重任的士兵,都是随时会与敌人在战场上搏命的战士。

    一时的平静总会被点燃的战火破,快乐的日子又总是那样的短暂。

    赵满应该永远也不会忘记那个血色的清。干净的秋天的气息里充满了浓重的血腥味道,耳边充斥着各种各样嘈杂的声音,愤怒的喊声、悲痛的哭声、痛苦的哀嚎声……目光所及,到处一片狼藉,一片血红。血红的衣衫、血红的刀枪、血红的人、血红的马,甚至脚下的土地也是血红的一片。而那染红土地的鲜血还在缓慢的流淌,试图侵染更多的泥土,让它们也染上猩红的颜色……

    西夏兵来了,来的毫无预兆。他们一路烧杀抢掠,所到之处血流成河。巡边的士兵发现敌袭,会州大营紧急出兵。殊死搏斗,拼命厮杀,两败俱伤,赶走了侵略者。然而无辜被杀的边民,死伤惨重的兵士,被掠劫的物资,被破坏的家园,却是无法挽回了。

    “怎么样?不管咋也得尽力救活!”

    “需要啥药材跟俺,俺一定想办法弄到。”

    “大哥,这边儿也需要人,人手不够啊!”

    “上府衙借人的怎么还没回来?你再派人去催,多找些大夫,弄些药材。”

    “将军,受伤的人太多,已经没地方安置了,您看……”老军医忧心忡忡。

    “先把普通营帐腾出来一些,把受伤的兄弟赶紧安置了,其它的先缓缓。”

    “不知道党项贼人会不会再来偷袭,我先整队,带着没受伤的兄弟再去巡边,加强警戒。”杨副将抹了把脸,汗水血水混杂在一起,像是在他脸上涂上了奇异的油彩。

    “好,你们心,有情况快马来报。”姚雄用力捏了捏杨副将的肩膀,带着刀疤的脸上显现出前所未有的凝重神色。

    ……

    ‘我呢?我又能做些什么?’从未见过如此惨烈场面的赵满,总有一种飘忽的不真实感。他不敢相信昨天还一起欢闹玩笑的兄弟们,今天就死的死伤的伤。转瞬间鲜活的生命就这样消散,狰狞的伤口凭空出现在人们的身上,不断涌出的鲜血带走了蓬勃的生命力。昨天还活蹦乱跳四处耍宝的兵,今天就浑身是伤,血葫芦一般奄奄一息地倒在地上,甚至是直接变成了一具没有任何气息的冰冷的尸体。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战争,这就是真实的战争!指尖温热的血液是如此的真实,耳边痛苦的哀嚎是如此的清晰。这就是保卫家国的代价?这就是边关军人的宿命?为什么?为什么?!

    这跟看历史书的感觉完全不同。历史书上只会记载哪年哪月哪日在哪里发生了一场战争,伤亡人数是多少。但它绝对不会告诉你这些人长什么样子,喜欢吃什么,他们有着怎样的性格,他们有着什么样的愿望和梦想。它也不会告诉你昨天还在为能顺走你手里一个肉丸而沾沾自喜,一脸贱笑的人,今天就会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任凭你怎样叫他,他也永远不会再开口回应……

    赵满跪坐在张辉身前,徒劳地喊着他的名字,任由泪水模糊了双眼。还记得当初第一次见到他,他那副奄奄一息的样子,自己还曾经亲手给他拨过箭,救治了他。昨天还贱兮兮的跟自己笑闹,如今却已冰冷。血肉模糊的身体,腰腹间的伤口几乎将他斩成两段,红红黄黄的内脏、肠子沿着破口流了出来。血淋淋的手早已僵硬,却还紧紧地抓着他的刀。浑身上下也只有脸还算干净,能看出些他生前的样子。

    赵满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向营地,不断有死伤的士兵被抬回来,入目一片刺红,仿佛尸山血海,周围躺满了伤兵。一切的一切,深深刺痛了赵满,刺痛了双眼,直刺心灵。这是真实的战争,从未经历过的战争,朋友、兄弟包括自己都身在其中。真实的,能够触摸到的伤痛与死亡。

    赵满胡乱擦掉脸上不知什么时候流下的泪水。脑中又出现了模糊的孩童稚嫩的读书声:“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意诚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

    “嗤”赵满嗤笑一声,‘有国才有家,覆巢无完卵,身处乱世,焉能苟活!’赵满跌跌撞撞的站起身,走向姚雄,最初蹒跚的脚步也逐渐变得坚定。他走到姚雄身后,开口道:“我有一些救治伤员的方法应该能帮上忙,营里的军医谁了算,我去找他。”

    焦头烂额的姚雄,只顾着发号施令,处理各种问题,忙得团团转。突然出来一个主动能帮上忙的,这在姚雄耳中不啻于天籁。姚雄猛地回头,看到的是一脸凝重的赵满。

    只见少年双眉紧锁,潋滟的桃花眼还残留着未干的泪痕,一双瞳仁漆黑幽深,深邃的眼眸像是能望进人的心里,全然不似一个少年。他就那样站在那里,临风独立,少年单薄的身体突然让人感觉到难以形容的深沉的苍凉与坚定!仿佛只要他站在这里,就能守护这一片土地!就能无所畏惧!

    姚雄晃晃头,觉得自己出现了错觉,眼前的单薄少年怎么会给人如此感觉。但赵满脸上的表情确实是姚雄从未见到的,即使是当初给李平、张辉治伤时,或是整治肖押司时他也都是一脸嬉笑,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他还从来没见过赵满如此认真的样子。

    “就是那边那个蹲着的,林老大夫,前两天刚派过来的,你应该还没见过。俺跟你一块儿过去,跟他交代一下。”姚雄抹了把脸,扯着赵满就走。他都差点儿忘了赵满也是懂医术的,而且还水平颇高。

    “林老,俺给你找了个帮手。这是俺兄弟赵满,他医术也好,李平……和张辉的箭伤就是他治好的。”林老大夫正在给一个大腿受了刀伤的伤员包扎伤口。姚雄便直接蹲了下来,给林老大夫介绍赵满。到张辉,姚雄顿了一下,下意识的回头看向张辉尸体的方向。

    今天是张辉带队巡边,发现敌袭,他派人回来报信,自己则带着剩下的人前往村寨保护边民……他那个队除了回营报信的传信兵,一个也没能活着回来。姚雄一不心就捏碎了随手捡起的石块。

    “林老,我医术不算高明,不过我有些处理紧急外伤的方法,应该能帮上忙。”赵满也蹲下来,一边张开两手,死死箍住伤员大腿根部,减缓伤口处血流速度,一边跟林老大夫简略的介绍自己。

    林老大夫手上动作没停顿,却在赵满伸手给伤员止血时,略略惊讶的抬头看了赵满一眼。如此年轻的一个少年,甚至还没自己儿子年纪大,然而他出手却这般熟练镇定,只一个动作,就迅速止住了不停涌出的血液,至少他在人体血脉上的了解要在自己之上。

    那么自己应该可以相信他,也许他真的有好办法。人手严重不足,以一当十,焦头烂额的林老大夫,迅速给伤口洒药、包扎。处理好伤口,便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年纪大了,又脚不沾地儿忙了这么长时间,也实在是没力气了。

    坐在地上的林老大夫扯着嘶哑的嗓子大声呼喊着军医们赶紧处理好手中的伤患,或者尽量靠近这边一些。让大家尽量安静,听赵满讲话。

    然后就轮到赵满扯着嗓子一通喊叫。没办法,仅有的几个军医都在忙着抢救伤患,根本不可能有时间坐下来开会。只能是大家一边忙着一边听。

    很多人都记得,那个清,人间炼狱般的营地上空,回响着一个少年清朗洪亮的嗓音。他:“请各位大夫注意,没受伤或者轻伤能动的兄弟们也都注意听。大家听明白了就按照这个步骤救治身边的伤员,或者自救。”

    一时间乱哄哄的营地竟然安静了许多。本来因为缺少大夫医治痛苦哀嚎或是干脆等死的都安静了下来,负责帮大夫们杂跑腿儿的伙头兵也停了下来,只要能喘气儿的神志清醒的都竖起耳朵认真的听。对他们来讲,那是真正的神一般的天籁之音,那是自己和兄弟们活命的希望!

    “大家首先要冷静,不要慌乱。”少年的声音有些清冷,却异常的沉稳,就像有一种魔力,让人安心,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要按照他的去做。

    “先判断伤情,不能只看表面伤情,就是不能只看皮肉损伤。有些肋骨断裂或者内脏可能受伤的,移动伤者要平稳,不要造成二次伤害,尽量用担架。”

    “开放性伤口,就是刀箭伤这种,伤口较大或较深,流血多的一定要先止血。如果出血的颜色是鲜红的,出血速度快的,一定要紧急优先处理。如果伤在四肢,就用手,或用布带像这样箍住或缠住四肢根部。”赵满一边一边用手在自己身上比划着位置。

    “但是一定要注意,不可过紧也不可过松,最多绕两圈,以出血停止为宜。每两到三刻钟放松一次止血带,每次2到5分钟,就大概数120到300个数的时间,慢点儿数。”赵满没时间解释分钟的概念,只简单粗暴的让大家数数。“止血同时清理创口,包扎……出血颜色暗红的,一般是静脉出血,出血速度不会太快,还有反应时间,但也不能掉以轻心,尽量快速止血……”

    大夫们比较专业,基本都听明白了,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做。但是有林老大夫那句:“都照他的做。”大家也就都毫不犹豫地下手行动了。

    其他士兵,甚至是一些受了轻伤但还能动的,都纷纷自救或是帮助身边的兄弟。大家虽然听不太懂,但是缠住四肢根部止血还是听懂了的,纷纷抽出腰带或是直接从衣服上撕下条布条充当止血带。

    赵满和林老大夫也在伤患中间来回穿梭,提醒大家别忘记放松止血带,避免血液长时间不流通造成坏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