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瞧见仙阁,船行速度便慢了下来,缓缓停靠在码头之上。已有下使在码头恭候多时,对辰阳真人行礼后,将他迎入阁中大厅。
早有一人看茶等候。
这人身着一袭深蓝长袍,中年容貌,气度非凡——却正是昔□□得江游与明晏狼狈逃离元洲的分神大能,郁天元!
瞧见来人,郁天元微笑道:“许久不见,真人别来无恙?”
比起修为,分神修为的郁天元自然不及合体修为的辰阳真人,但却由于他是无心护卫之一,因而辰阳真人拱手道:“一别经年,郁兄依旧神采飞扬,可真是羡煞我了。”
“真人笑了。”待辰阳落座,郁天元挥手将仙茶斟至辰阳面前茶杯中。不多不少,堪堪七分,“倒是真人,放下九天宗繁忙公务亲自前来蓬莱,想来必有要事。”
辰阳端茶浅啜一口,感觉浓厚的灵气瞬间盈满体内,略略颔首:“好茶。确有要事相商,不知郁兄可否帮忙通报少主?”
热气缭绕之间,郁天元眸光微闪:“仙师不久前醒来,少主正陪伴他左右。”
话语落下,辰阳眼中不禁掠过一丝狂热:“此话当真!在下此次可有机会拜见仙师?!”
仙师有道,正是如今蓬莱岛之主,亦是幽冥之主,更是无心之师。
传闻中他已成功渡劫,修为已然臻至半步成仙,真正的大道唾手可得。一旦找到登天之路,飞升成仙也不过转瞬时间罢了。
因此无论是幽冥十二宫所有炼虚合道境界强者,抑或他们这样有机会晋阶炼虚合道之人,全部将有道奉为仙师。即便近年来有道仙师时常闭关,并已将幽冥交由旁人管理。且在这百年间,除了无心更几乎再无旁人得见真容,也无损他在一众修士中的强大威严摄魄。
至于无心,则是仙师在一百多年前带回的一名弃婴。自带回那日,便被立为幽冥少主,且在无心长大之前,关于他的一切仙师事必躬亲。缘由暂且不论,总之这百年间,但凡有道出关,只见无心。
郁天元思及此,摇首未语。
这次仙师出关亦如往常,至今只令无心日夜作陪。就连他们这些追随五百年以上的修士都没能接到召见,别提辰阳了。
辰阳见状,心底登时升起一股失落。他眸中狂热虽然不减,还是冷静了下来:“既是如此,在下也便不扰仙师了。”
郁天元颔首,掠过这一话题不谈。他捧着茶杯,笑了笑:“对了,真人前来是为何事?”无心既然在陪着仙师,自然不会理会一些鸡毛蒜皮的事,反而由他与另外几位长老代为管理。
辰阳自然知晓这个道理,不再隐瞒直截了当道:“是与魔族有关。”
郁天元闻言怔了一怔:“魔族?”
“正是。不久前云屿洲中,发现了魔族踪迹。”想到那些在他们眼皮子底下被害死附身的精英们,辰阳眼中寒芒凛冽,“那些魔族人似乎在炎霜秘境里头找什么东西……也不知得手与否。”
炎霜秘境异象独特,郁天元隐约有些印象。听辰阳完整陈述此事,他肃然道:“此事合该重视。真人稍安勿躁,我这便前去禀报少主。”
语罢,郁天元离席而去。
辰阳等了许久。
从烈阳正盛等到日薄西山,终于等到缓缓走来的那一人。
那人一袭白衣,恰到好处的修长身形,恰到好处的完美容颜……除了恰到好处这四个字,居然再无任何言辞,可以形容他的一分风骨。
瞧见来人,辰阳登时躬身一礼:“见过少主。”
——此人正是无心。
师尊闭关许久,身体本已极为疲乏。在服下一贯服用的灵药之后,便陷入了沉睡,按照往常来看至少两日之后才会醒来。这时无心才有时间接见郁天元,处理魔族之事。
无心微微一笑。
正如春风拂面而来,满城鲜花初绽,叫人无限心旷神怡。
“真人不必多礼。听郁叔云屿洲出现了魔族?”
辰阳不再多言,巨细无遗将目前所了解的一切了一遍。末了,还取出了九天宗弟子遗体,交由郁天元查看:“……这些都是曾被魔族附身的弟子。”
在发现魔族踪迹后,九天宗迅速做出了反应。在与排行前十的宗门一同轻描淡写稳住局势之后,他即刻赶来此处,前后甚至几乎没有浪费时间。至于另外几个宗门,恐怕也已向他们依附的高阶大陆发出了预警。
郁天元翻看了十余具腐尸,上头依旧残留着浓厚的浊气,面色沉凝:“的确是魔族。”
只是想不到,第二次封魔之战堪堪过去两千年,九州大陆居然又出现了魔族踪迹……却不知,这是不是对方进攻九州的信号?
无心陷入了沉思。
辰阳指着其中两具尸体道:“附身在这两名弟子身上的魔族,在秘境之中大开杀戒,暴露身份。这人后来为我宗精英弟子所杀,但这一具,却是一名散修所杀。”
无心闻言,下意识挑了挑眉。他的目光落在了那具尸体上,很快辨认出,杀死那魔修的散修用的武器是剑。除此之外……似乎还有些不同寻常的东西。
天地正气。
无心眯了双眼:“那散修是何人?”
“那人名叫江方。”
骤然听闻这一名字,郁天元紧紧皱了眉头。事实上在昔日元洲中、在他十拿九稳的自信之下,居然还被江游逃脱,郁天元心中便埋下了一粒种子:以至于每每听闻“江”之姓氏,他心里都会生出近乎憋屈的不悦感觉。
现在,即便只是听闻这素未蒙面的散修名字,亦是极为厌恶。
“江方……”无心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在这一瞬间,在这个汇聚着天地所有清灵之气的人间仙境中,他脑中似乎有什么东西被轻轻触动。一股难以言喻的古怪感觉,驱使他下意识道:“那散修可还在九天宗中?”
但出乎他的意料,辰阳居然摇了摇头:“不在了。”
“那散修是最后离开秘境之人,因为当时他受伤极重,活不了几日……在向各大宗门简述了魔族在秘境之中的作为后,便无人在理会他了。”
见无心皱眉,他又道,“当然,门中长老曾带回他的心头之血,用以探查、监视他的后续动向。但在几日之后,他的血液豁然溃散,昭示此人已经死亡。”
此事确实是易长老办的不够妥当。不过那散修已死,也算了结。
无心不语。
他并非不信任辰阳,只是心中这种古怪的感觉依旧未曾散去,便道:“郁叔,这具被魔族附身的尸体,可还能施展搜魂大法?”
郁天元颔首:“我试试。”
在蓬莱使用搜魂秘法,其威力与低阶大陆自然不可同日而语。至少郁天元真的从这名死亡十余的魔修身上,找到了蛛丝马迹。
一卷以灵气铺成、略为模糊的画卷呈现在三人眼前。许是因为那魔修对此人有着滔天恨意,以至于画面之中散修的脸庞,竟是极为清晰。
他身着一件普通白衣,身形高大修长。面容虽然平庸,却有着一双不同常人的眼眸。
无心对上了这双眼眸。
这是一双漆黑淡然的眼睛。也许其主人本身就是从容沉稳之人,是以在这杀气凌然的时刻,这人也没有丝毫慌张紧迫,反倒令他们这些旁观之人,都生出了安心之感。
辰阳心中甚至出现了一个疑问:这样一个令人过目难忘的人,真的就被各大宗门轻易放过了?他真的就这样悄无声息死了?
画面便在此时骤然崩溃。
无心却依旧维持着姿势,凝视这半空虚无。只是他眼中光芒闪烁,并且轻笑出声。
即便这人又变了装束,他依旧一眼认出这双眼睛的主人,正是他一直在找寻的人。
江方?呵……江、游!
毕竟三年前触不及防之下,无心曾被这人伪装的商飞尘骗过一次。倘若今日再被同一人以同一种方式骗过,他岂非是过于愚蠢?
三年前这人不过融合修为,如今却是金丹中期……《太上忘情诀》,当真无愧仙法之名!
无心听到自己惯来平静有序的心跳声,“砰砰”加快了。
在江游乘坐不定向传送阵离开元洲后,他虽未放弃,但一则师尊有道醒来,他无法再随心所欲行事;二则谁也不知江游会被传送至何处,即便幽冥遍寻天下,也不过大海捞针。是以他暂时停歇了寻找江游的心思,只命心腹暗中搜寻。
只是没想到,他还没能找到江游,江游竟迫不及待跳到了他的眼前……可真真是踏遍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还真是故人啊,”无心心中咀嚼着江游的名字,在辰阳诧异的神色里加深了唇边微笑,“……不是么,郁叔?”
同样与江游过交道,甚至跌过一跤的郁天元也笑了:“谁不是呢。”
被一个可怕的敌人盯上时,江游尚且一无所知。
现在,他心中最重要的只是明晏——在确定明晏已然安全、只是需要静养些许时日之后,江游干脆带着明晏离开。
为避人耳目,他令明晏将心神沉入了《山河社稷图》中。如此在外人看来,明晏便再无生命迹象,如同死亡一般。在一番讨价还价之后,江游购买了一樽灵栖木棺,可长久保存修士尸体不腐。
将明晏放入了木棺之中后,江游背着木棺,在一众修士或同情或嘲讽的眼神里,失魂落魄、跌跌撞撞地离开了无量山。
御剑飞行过半日,等《太上忘情诀》确定无人跟踪,江游寻了隐秘之地将明晏唤醒。而后两人几次变幻装扮,总算平安离开了无量宗范围。
江游记得,在一众宗门离开时,似乎将石琎与玉晗带走关押。他猜测这也许是因为两人明明修为低微,却活着走出了炎霜秘境之故。等到各大宗门确定他们与魔族无关,只是单纯运气好,应当就会放了他们。
是以江游并不算与两人联系。至少再等几月风波平静一些,他们再将灵草送给玉晗。
抱着这样的想法,两人来到一座镇。
这座镇是排名靠后的宗门无为派所在之处。
此处灵气并不浓郁,因此城中人不多,整座城镇并不繁华。但此地修士遵循“清静无为”的修炼理念,心境大多平和安定,嫌少发生斗殴劫杀之事。
江游十分满意,决定在此租下了一间屋子。
在离开蔚海城之前,他曾给明晏买了一大堆灵药。如今他们呆在这个稍显落后的镇里,也不至于缺少丹药。而他自己,砚归赠送的灵药足够进阶元婴,短期内根本用不完。
在与那名魔族修士对战后,他与明晏皆受了重伤。他在《太上忘情诀》滋养下康复不少,但明晏只能以神识进入《山河社稷图》,虽然几次之后精气已恢复巅峰,但他身上的伤口,便只能慢慢修养了。
除了因为空间破裂而受的伤,明晏身上还有不少被浊气腐蚀的伤口。先前江游已用天地正气将污浊驱逐,因此只要再涂些日子膏药,这些伤口便能好了。
涂过手臂与腿部的伤口,明晏受到腐蚀最严重的地方便在软甲未曾包裹的颈间。有一大片伤口还是在背面,他自己够不着,江游干脆替他上了所有的药。
瞧见明晏原先白皙的肌肤上,浮现着片片黑色浊斑,江游不免有些心疼。仔仔细细替他擦了药膏,克制着力道将药性揉开,不出的心在意。
明晏感受到了他的珍视,心里自然甜滋滋的,就连尾巴都是不是晃上一晃……只是在揉开药力时,他总感觉江游手掌带着一股温热的酥痒之意,顺着药力渗入他的心底,最终汇聚到明晏上。
于是几次之后,明晏心中愈发难耐。但见江游满面温柔专注,根本没有其他意思,他便用眨着无辜的大眼睛,用尾巴尖轻轻扫过江游的手心。
等江游视若无睹地任由他扫来扫去,或捏捏他已然长齐了新绒毛的尾巴尖,再顺手摸摸他的耳朵,却依旧没有任何别的念头……明晏干脆躺平在床上,变本加厉地用尾巴卷着自家哥哥的手腕,来摸自己的肚子。
以及……明晏。
起初,江游并未发现他的心思。
毕竟在元洲因修为暴涨、心魔入体,差些丢掉自家猫后,明晏便十分喜欢自己这样抚摸他。尾巴,耳朵,甚至有时候摸摸猫的脸颊和下颚,都能让他舒服不已。
习以为常地,江游每日都要顺手摸上几下。一则他确实喜欢这种毛绒绒的手感,二则表达自己的喜爱。
不过现在,明晏居然懂得这般提示自己的需要……江游心中微微诧异。
他轻轻垂眼,专注凝视着自家猫。
明晏正仰躺在床榻上。
他睁着眼睛,深深的凝视着上方之人,这个柔软而无辜的眼神,便仿佛他的尾巴尖,轻轻刷过江游的内心。为便于上药,他的上衣敞开了一些,恰似某些话本中所描写的欲拒还迎。且原本黑浊的伤痕已变成浅淡的青紫之色,但衬着其余莹白如玉的肌肤,落在江游眼中,竟使他有了一点诡谲的冲动……
江游笑了。
他的声音轻而低沉。落在明晏耳畔,就好像午后阳光慢慢从四面八方笼罩而来,温暖瞬间袭遍全身;又似最上等的荆灵草,明明只吃上一口,却宛如喝了陈年佳酿,舒服地好似徜徉云端。
明晏慢慢眨了眨眼睛,缓缓红了脸颊。但即便羞涩,他也未曾收回自己的尾巴,依旧固执地卷着江游的手腕,将之放在自己的腹上:“哥哥,你为什么不摸摸?”
他本就是极为坦诚的人。
江游眼中笑意愈深。
他顺着明晏尾巴的桎梏,柔柔抚摸他的腹。不过几下,便感觉手掌被慢慢下移,放到了灼热的明晏上。
江游便轻轻握住了明晏,同时俯下身,亲了亲自家猫的眼睫。
然后……双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