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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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晃这一会儿神,严其华已经喝完酒,拿筷子挑着碗里面条,稀里哗啦吃了个底儿朝天。

    严清怡也放下筷子,心翼翼地问:“爹爹什么时候得空,能不能再编几只篮子?不一定用竹篾,用柳条也使得。”

    这顿饭严其华吃得舒心,话回答得便痛快,“行,铺子里还剩下些竹篾,我先编两只,再泡些柳条子,柳条去掉皮才好看。”

    严清怡赔笑道:“辛苦爹了,爹还是照着以前那种样式编,不用太大,能盛下七八只杏子就成。”顿一顿,又讨好地:“今儿得的钱,想给阿旻买点写字的纸,再给阿昊做件衣裳。”

    严青昊今年九岁,已经开始跟着严其华学木匠,严青旻八岁,严清怡做主,去年送了他到府学胡同的老秀才家中学认字。

    读书才能知事明理,分辩善恶,不至于结交损友被人哄骗了去。

    严清怡眼窝一酸,又想起净心楼那人揶揄又不失爽朗的声音,“七爷不赏,爷我赏。”

    以前他就是这样的性子,经常捏着她的脸颊道:“阿梅,你想要什么尽管吱声,娘不给你买,哥给你买。”

    她前世的名字叫做罗雁梅。

    他是她一母同胞的二哥,叫做罗雁回。

    他到做到,但凡市面上有什么吃的用的玩的,只要他看上眼,就会买了送到她房里。

    对她出手大方,对朋友也掏心掏肺。

    可就是曾经跟他称兄道弟的所谓朋友,害得他们罗家家破人亡……

    严清怡沉浸在往事中,忽觉手臂被人推了下,却是薛氏。

    薛氏慈爱地看着她笑,“昊哥儿跟旻哥儿不用你操心,再过七天是你生日,十一岁就是大姑娘了,该好生扮起来。”

    严清怡下意识地先觑着严其华脸色,见他面上并无异样,才低头瞧自己身上鸦青色裋褐,笑着应道:“我做条裙子,给阿昊裁件衣裳,爹爹也该添新衣了。”

    薛氏见严青昊身上衫子已有些紧,严其华的褂子也破旧的瞧不出先前的颜色,遂满口答应:“也行,那就都做。”

    从荷包掏出一把铜钱,数了数递给严清怡,“这是三十文,你爹跟弟弟他们用一匹,你做衫子跟裙子各半匹就够,要是余下钱,你看有好看的绢花就买两朵带。”

    严清怡推辞不要,见薛氏极是坚持,只得收了。

    严清怡自有了弟弟,就开始穿短衫裤子。一来方便,不管是在家里干活还是在外面走动,扮成童子总比姑娘便利;二来省钱。她穿衣裳轻,等穿了基本还有七八成新,严青昊能够接着穿,可等轮到严青旻时,衣裳就得补丁。

    好在严青旻懂事,从不曾因为穿旧衣吵闹。

    这般下来,每年单是衣裳就能省下十几文钱。

    商议好此事,严青昊帮助薛氏收拾了饭桌子,严其华则架起梯子上树。

    杏子正当时,成团成簇地点缀在绿叶中,底下的尚有些青绿,枝头的已然尽红,金灿灿得惹人心喜。

    严其华不用剪刀,直接伸手掰,不一会儿摘下来十余只,装了一竹篓。

    严青旻心疼地:“爹,别摘了,留着长姐到外头卖。”

    严清怡揽着他肩头笑道:“今天不卖了,咱们摘着自个儿吃,熟透了的杏子挂不住,夜里起风掉下来,白白摔坏了……再,哪有那么好的运气,一天能遇见两回贵人。像大勇他们,在外面蹲一天也卖不出去多少。”

    严青旻最信服长姐,况且她的也是事实,街上熟透了的大杏子才两文钱一斤,长姐能卖到十几文钱。

    春天里,大家都摘了玉兰花卖,也独独长姐卖得最好。

    少顷严其华从树上下来,严清怡舀一盆水将杏子洗了洗,摆在碟子里。

    碟子是粗制的陶瓷碟,可架不住严清怡手巧,将杏子泛红的一面都朝向外面,又衬着绿油油的叶子,看上去令人垂涎欲滴。

    “到底是姑娘家,愿意花这种心思,”薛氏瞧见,弯起唇角,伸手拿起最上面的递给严清怡,“你天天卖杏子,自己都没吃几只,快尝尝。”

    严清怡笑呵呵地咬了一口。

    熟透的杏子甘甜馨香,像是浸了蜜,比她在外面卖的美味许多。只不过表皮上有深褐色斑点,不若刚熟的颜色鲜亮。

    拿到外头卖的杏子,都是严清怡特意挑的个头大颜色好的。

    错落有致地摆在竹篮里,上面覆几枝杏叶,隔上大半个时辰往杏叶上洒点清水。

    看上去漂亮雅致不,也显得干净新鲜。

    有钱人图的就是这两点。

    就如净心楼,正因为她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身上衣衫干干净净,又总带着纯真灿烂的笑,这才得到茶酒博士青睐,次次点她进去。

    富贵人家的心思她再明白不过。

    前世她生在名门,祖父罗振业乃正二品的户部尚书,内阁次辅之一,权倾朝野。

    父亲罗士奇则是国子监博士,才名远播。

    身为罗家嫡女,罗雁梅娇生惯养锦衣玉食,从不知疾苦为何物。

    岂料十三岁那年,她刚议亲,家里突遭变故,男丁或赐死或流放,女眷尽数发卖为奴。娘亲不愿受此屈辱,在监牢里用发簪刺破了喉咙。

    罗雁梅不想死,她要活着,活着才能查清真相,才能报仇雪恨。

    她洗过衣裳扫过院子,因为活计干得好且知礼数,被主家要到身边伺候。

    怎想主家丢了金簪,头一个就怀疑她做贼。

    罗雁梅怎可能承认?

    她是富贵窝里长大的,上好的羊脂玉簪戴腻了,转手就赏给下人,岂会将区区金簪看在眼里?

    主家见她不认,吩咐人棍子。

    婴儿手臂粗的棍子生生捱过二十下,被人牙子带了回去。

    人牙子嫌她浑身血污怕弄脏床铺将她扔到草棚里。

    那个夜晚是她有生以来最难熬的夜。

    蚊子不停歇地在她身边叫,不上名字的虫子在她身上爬,她躺在潮乎乎的稻草上,时而像置身冰窟冷得刺骨,时而像架在火炉热得钻心。

    草棚屋顶搭着树枝,透过枝叶的缝隙,能看见暗沉沉的天,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

    有的只是沉闷和压抑……

    再度睁开眼,她瞧见了一盏油灯。

    就放在炕桌上,灯芯如豆,发出昏暗的光。

    而她被个年青妇人抱在怀里。

    妇人两眼迷茫,脸颊上亮闪闪水样的东西。灯光将妇人的影子投射在贴着八仙贺寿画帖的墙上,映出好大一片黑。

    正是夏日,妇人搂她搂得紧,严清怡热得难受,忍不住“嗯嗯”两声。

    妇人犹如听到天籁,立时低下头,将严清怡对着灯光仔细量。

    灯光虽暗,可照在眼上仍是不适,严清怡下意识地皱了眉,侧头躲开。妇人却硬板了她的头,非得往灯下照。

    半晌才松开手,眼泪却“滴答滴答”往下掉,接着又将她濡湿的脸颊贴在严清怡脸上,哽咽着喊一声,“我可怜的清儿……”

    音调生硬,根本不是京都那边的口音。

    严清怡茫然不知所措。

    她不是躺在人牙子家中的草棚里,怎么会来到这里?

    更为惊悚的是,她胳膊腿的,赫然是个婴儿了。

    正疑惑着,旁边传来男子略带嬉笑的声音,“我就没事,刚才可能睡得沉,幸好拦着你没请郎中,否则这样闹腾开来,岂不又招惹娘跟大嫂不喜。”

    妇人哭得更凶,“这是什么话,难道清儿生病还请不得郎中?你亲眼看见了的,清儿脸憋得青紫,连气儿都没了……这是咱们的孩子,你竟忍心……也不知是哪个丧了良心的,奶娃娃哪里吃得炒豆子?”

    男人低声宽慰:“我哪里是不管,不是觉得……唉,清儿没事就好。今儿人来人往的,兴许哪家孩子见清儿生得稀罕,才把零嘴儿喂给她。这事儿就算了,闹出去大家的脸面都不好看。都是亲戚才来给清儿抓周,你来一趟还要担上人命官司,以后谁还愿意来往?”

    妇人抽泣着没话,忽然撩开衣襟,解开衣,将白花花的胸凑到严清怡嘴前。

    严清怡吓了一跳,好半天没反应过来,她差一个月就及笄了,怎可能再去吃奶?

    何况还是个根本不认识的陌生妇人。

    下意识地侧开头。

    妇人越发往前送得近了些。

    那股子奶味醇香浓郁,严清怡紧紧闭着嘴,拼命躲闪。

    妇人又落下泪来,抽泣道:“你看看,孩子真是吓傻了,往常看见奶恨不得两手抓着往嘴里塞,这会儿竟不要,硬往里塞也不成……还是请了郎中来瞧瞧吧。”

    男人有些不耐,“兴许不饿,待会饿了就吃了。都什么时辰了,还出去折腾?要不就是你身上汗味儿重,又哭又闹这半天。”

    妇人许是觉得有道理,万般不舍地将严清怡放在炕上,趿拉着鞋到外头倒水洗脸。

    严清怡松一口气,微闭了双眼算理一下零乱的头绪,却感激一股陌生的气息热热地扑在自己脸上。

    睁眼一看,面前多了张男子的面孔。

    男子年纪不大,只刚二十岁出头,白白净净的,相貌还算周正,只嘴唇过于单薄,显得有些寡情。

    男子仔细端量她片刻,手指轻轻捏着她脸颊,目光不满语气冷淡,“你倒是个命大的,眼瞅着你已经没了进气儿,怎么没真死了去?”

    严清怡顿时惊出一身冷汗。

    他是什么意思?

    害原身那个奶娃娃死去的,难道是他?

    严清怡讶然之余,竟然忘记要开口哭泣,只傻傻地任由他的手指由脸颊再滑到自己咽喉处。

    停得片刻,那手终于移开。

    严清怡已是满身汗湿。

    都“虎毒不食子”,他怎忍心对自己的亲骨肉下手?

    第二天,严清怡就得到了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