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这情形如此得刺目!
严清怡料定多半是云楚青跑到七爷跟前去献殷勤, 可看到七爷脸上清雅的笑容,心里仍是有股无法言喻的滋味。
就好像属于自己的东西被别人觊觎了似的。
有一刹那, 严清怡几乎想掉头离开, 远离了这两人,眼不见心不烦。
理智告诉她不可以!
在宫里,每隔几步都会有宫女或者内侍静立着等候传唤。她这一掉头, 或者哪怕使个性子, 不出一刻钟肯定会传到万皇后耳朵里。
这一晚上她好容易赢得的那点好感就会化为乌有。不定, 万皇后还会起意将云楚青许给七爷做侧妃。
她阻止不了七爷纳侧妃, 但那人绝对不要是云楚青。
严清怡暗暗吸口气,压下心中不忿, 缓步上前。
云楚青虽然在跟七爷话,眼睛却没闲着, 滴溜溜四处乱转。
严清怡刚走出风华厅的院门,她就看到了,此时见她走近, 便做出才发现的样子,甜甜地朝她招手, “严姐姐。”
严清怡挂出个淡然的微笑,朝七爷屈膝福了福,“七爷。”
七爷眸光亮一下, 温声道:“走吧, 别人都往澄碧亭去了。”
云楚青见状, 识趣地道:“王爷跟姐姐是要猜灯谜?我到那边去赏灯, 对了,王爷几时得空,我怎么见王爷?”
话里话外是约定好了要再见面的意思。
七爷沉吟下,“你写信找人送到和安轩即可。”
云楚青应声好,目光有意在严清怡脸上停了数息,乌漆漆的眸子里明显带着些许得意与挑衅,笑着扬扬手,带了自己的丫鬟离开。
丫鬟看着脸很生,并非以前见过的红玉或者绿翡。
也不知红玉现在落得怎样的结果,是死了还是得了恩典被放出去婚配?
不过,依着云楚青狠辣的心性,后者的可能性不大。
严清怡默默地盯着云楚青娇的身影消失在花灯深处,忽然感觉手上一凉,是七爷牵住了她。
她心里梗着刺,有心要把手抽出来,却又忍住了。
七爷将她适才的愣怔瞧在眼里,笑问:“你跟忠勇伯嫡长女很熟?”
“算不上很熟,认识而已,”严清怡回答,“之前在淮海侯府见过,后来她过生辰时候跟着大姨母去凑过热闹。她人鬼大,不太能合得来,算起来也好些日子不见了。”
七爷淡淡地“哦”了声。
他可没有忘记,范大档特意跑到和安轩提过,这位云家姑娘曾经看中了严清怡的品行与脾性,想让她当自己的继母。
如果不熟,怎么会单单挑上她?
他之前自认活不长久,并没有要娶妻成亲的算,对朝臣政事也漠不关心。
就因为范大档这话,他平生头一次听外臣。
得来的话是,云度长得剑眉星目鼻直口方,而且文能运笔草兵书,武能挥剑闯敌营。
而且,刚才云家姑娘也如数家珍般提到好几件往日一同嬉闹的趣事。
严清怡却不熟。
是因为未能嫁到忠勇伯府而心生嫌隙?
不对!
她那会儿已经结识了林栝。两人看着有情有意的,不可能再对云度生出心思。
七爷摇摇头。
现在他们已经定亲,六月初,她就成为自己的王妃了,以前那些陈年旧事没有必要追根究底。
反正,她的人是他的,她的心……七爷侧眸瞧一眼严清怡,她白净的脸颊被灯光映照着,散发出莹莹光华,那对双色碧玺石的耳坠随着她脸颊的晃动荡出的弧度,格外得妩媚动人。
七爷无声地笑笑,更加紧地握住严清怡的手。
她的心也会是他的!
两人并肩走进澄碧亭。
亭子里悬挂的布条已经被人扯去大半,剩下的都是难猜的。
七爷苦思冥想才只猜出五条灯谜,而想要换花灯,至少得猜出六条。
郑子趁七爷低头思量,凑上前瞧一眼,咧开嘴笑了。
只见布条上写着四句诗,“美人佯醉寻人扶,露出襟内肌如玉,走入帐中寻不见,任他风水满江湖。”
也不知哪个促狭鬼出这么香艳的谜面,只看着就让人心生绮思,哪里顾得上猜谜?
再看底下提示,要求猜出四位诗人。
郑子摇头晃脑地寻思片刻,只知道头一个是贾岛,第二人是李白,后面两位却是毫无头绪。因见七爷也不明其意,偷偷走到兑换花灯的地方,低声跟内侍央求番,又取出一只银锭子,作揖躬半天。
内侍没办法,趁着眼前没人,凑到郑子耳边了几个字。
郑子眸光一亮,拍一下大腿,连忙回到澄碧亭。他不敢告诉七爷这是舞弊得来的答案,只能凑到月牙身边。
月牙比着口型又瞧瞧告诉严清怡。
严清怡本觉得好笑,可思及谜底意思,却是闹了个大红脸,自不肯对七爷。
月牙只得告诉郑子去。
七爷已经猜出了头三个,但第四人却迟迟未得,本想放弃再去猜下一个,无意中瞧见郑子跟月牙嘀嘀咕咕,便问:“有什么话不能正大光明地?”
郑子道:“我猜了四个人,不知道对不对,正跟月牙商量。”
七爷挑眉,饶有兴致地道:“来听听。”
郑子挺挺胸脯,“前两个简单,第三个是罗隐,第四个是潘阆。”
七爷细细一琢磨,笑道:“这谜题出得蹊跷,也就你整天脑子里不知道想些什么,却给你猜了出来……走,去看看对不对。”伸手扯下布条攥在手里。
却原来最后这一句取得是翻浪,被里翻浪的意思,而潘阆跟翻浪谐音。
几人一道行至兑换花灯的地方。
内侍根据布条核对了答案,笑道:“七爷喜欢哪盏灯,奴婢取下来。”
七爷回身问严清怡,“你喜欢哪一个?”
严清怡仰了头瞧。
灯架上挂了二三十只各式花灯,有素绢做的连珠灯,绡纱糊的美人灯,还有兔儿灯、南瓜灯以及莲花灯,个头都不大,提在手里正好照亮。
姑娘家本就喜欢这种玩意儿,尤其宫里做得花灯更是精巧。
严清怡指着那只四面绘了美人图的花灯,“那个好看。”
内侍闻言,忙举一根竹竿将美人灯挑了下来,恭恭敬敬地交在七爷手里。
七爷仔细瞧了眼,花灯做得极精致,只是四位美人画得有些欠缺,遂凑到严清怡耳旁低声道:“这美人也太丑了些,毫无□□,回头我给你做只更好的。”
万皇后正跟安郡王妃站在玉液池旁赏灯,恰将这一幕瞧在眼里。
就见明亮的灯光下,七爷穿件宝蓝色的锦缎斗篷,翩然如玉,而严清怡穿件大红色斗篷,娇美胜花。
两人肩并着肩,头挨着头,俨然一对璧人。
安郡王妃笑道:“真是郎才女貌,再般配不过了。先前听是寒门户出来的,还以为缩手缩脚地上不得台面,没想到比那些新晋权臣家的姑娘强得多,倒有些世家望族的做派。”
万皇后叹一声,往辛姑姑那边努努嘴,“有宫里出去的老人指点着,表面上差不了许多,就是不知道芯子里是什么样儿?七弟也不知怎么就瞧中她了……七弟素来从不要求什么,只求了我这件事,我若是强着不应,只怕寒了七弟的心。后来想想,若她能安分守己地照顾七爷也就罢了,如果她动什么歪脑筋,或者行为不端,我绝不会放过她。”
这最后一句声音虽轻,却带了刺骨冷意。
安郡王妃不由个寒颤,将貂皮斗篷往上拽了拽,片刻,才又笑道:“皇嫂多虑了,要严姑娘生得模样也真不错,穿的衣裳也别致,乍乍看以为就是素面罗裙,谁知道走动起来才知道还绣着两茎荷花。还有身上斗篷,加上袖子到底方便,不用担心往下滑。”
万皇后再瞧过去,见严清怡正替七爷系紧斗篷上的带子。
许是觉得冷,她已经戴了帽子,巴掌大的脸被雪白的兔毛衬着,水灵灵俏生生的,倒是比别的姑娘姐显得活泼些。
万皇后轻轻舒口气,还不错,知道照顾人,得空再叫进来敲几次也就成了。
严清怡并不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已经落入万皇后的眼中。
夜色渐深,风已经有些凉了。
虽然周遭有无数花灯点着,并不觉得冷,但风吹在脸上却是刺痛。
她尚且感觉到寒意,七爷更是禁不住。
所以就替七爷拢了斗篷,低声道:“天色不早了,怕是不大会儿就散了,咱们早点回去吧。”
七爷应道好,“这边咱们都瞧过了,正好从玉液池东边绕回去,那里离神武门近便。”
严清怡笑着点点头。
两人一路顺着湖边走,郑子与月牙等人不远不近地缀在后面跟着。
沿途,时不时遇见其他女眷或者男客,有三五成群的,有两两并肩而行,甚至也有像他们这样牵着手的。
万晋朝民风并不算宽松,灯节跟中元节庙会是唯二准许未婚男女在大庭广众之下携手而行的日子。
严清怡看灯看得有些厌了,便将目光投向玉液池。
湖边尚结了少许冰,湖心却是波光粼粼,被风吹着,荡起层层涟漪,涟漪映着明月的光辉与花灯的光芒,似是无数光点在跳动,极为好看。
这时前面传来男子轻蔑的声音,“……女真一族要兵器没兵器,要计谋无计谋,就是凭借一身蛮力,能成得了什么气候?我爹就曾杀过数十女真人。”
声音有些熟悉,哪里听过似的。
严清怡探头,瞧见几个身影正朝这边走来,走得近了,看清楚是云楚青跟郭蓉,旁边另有两男一女。
而话之人,额宽腮窄,一副倒三角的脸庞,两条眉毛长且浓,几乎要连到一起了。
原来竟是他!
那幕有意被她尘封的往事就这样毫无预兆地出现在脑海里。
严清怡顿时感觉浑身发颤两手发抖,几乎喘不过气来,只死死地盯着他,恨不得把他碎尸万段抛进这玉液池里。
七爷察觉到她的异样,顺着她的视线瞧过去,低声道:“那是郭鹏的儿子,郭鹏年前立了大功升任为辽宁都司指挥佥事,为了显示皇恩浩荡,便将他家眷请了来。”到此,顿了下。
还有一点,七爷猜测万皇后特意将郭蓉请来,是想看看严清怡的反应。
是否仍是跟以前那般不管不顾,得了理就不饶人。
可万皇后只字不提,七爷也不好擅自揣测。
严清怡根本没有听见七爷的话。
她怎可能不认识这人?
郭蓉的兄长郭进!
她死都不会忘记这张面孔……赤红的带着酒气,眼底也是红的,牙齿上塞着丝韭菜叶子,满嘴的臭气。
他手里捏着一封信在她面前晃动,因为带着酒意,话也含混不清,“大爷我向来怜香惜玉,今儿让我亲个嘴儿,我先把头一封信给你。”
不等她反应就朝她压下来,滴答着口水的舌头往她脸上蹭,而手一个劲儿地扯她衣襟……
严清怡傻傻地站着,直到耳边传来高低不一的“见过七爷,严姑娘”,才回过神来。
木头人一般点点头。
云楚青诧异地看着她的神情,亲热地招呼声,“严姐姐,我们接着往那边去转转了。”
严清怡没应声,只觉得右手隐隐作痛,抬起手来瞧,只见掌心深深四个指印。
也不知道是几时掐的。
她用力摇摇头,挥去脑海中的过去。
七爷略带疑惑地看着她,“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严清怡勉强露出个笑容,“还好,就是有点累,想回去歇着。”
她没算告诉七爷,毕竟那是她引以为耻辱,恨不得永远不记起的事情,而且前世已然过去,今生她与郭进尚无交集。
也永远不想再有交集。
七爷体贴地道:“那咱们快点走。”
牵着严清怡的手,加快了步子。
他们没瞧见的是,云楚青走出去不远,忽地回头瞧了瞧,低声问郭蓉,“你以前怎么得罪严姐姐了,我看刚出她盯住咱们的眼神可是凶巴巴的,恨不得要吃人似的,哪里来的那么大仇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