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夫
杜行老每次去找宋玉延都没碰着倒不是她真的避而不见,而是她确实很忙碌,杜行老没有提前选好拜访的日子,也不怪乎她没有安排会面的时间。
杜娘子比杜行老细心,她特意让人持拜帖上门,宋玉延便选了一天空闲见她。
唐枝虽然防着宋玉延被坑,可也没有阻止二人见面。只是杜娘子到访的那日,她也没有出去,而是留在了家中。
杜娘子来了后没有立刻谈邀请宋玉延加入竹雕行的事情,而是先跟她聊起了竹雕的未来发展。
她挑起话题的方向很正确,宋玉延有心拒绝加入竹雕行,却因为对方没有主动提及而不得不顺着她的话来聊。恰巧宋玉延也是很关心竹雕的未来发展方向的,于是谈话的节奏就慢慢地被杜娘子掌控了。
唐枝一开始也没察觉,后来慢慢地才回过味来,心想杜娘子应该是在那日的切磋大会上根据宋玉延的发言以及对竹雕的喜爱断定她虽然不想靠竹雕来牟利,可却是真心实意地希望竹雕能够得到发展的。
“到底,创意灵感并非长年累月地重复去做一件事就能冒出来的,而是应该加强雕刻者的文化功底,并且多加交流,只有开拓了眼界,才能改变思路。”宋玉延完,又补充道,“这些都是我的老师教我的。”
杜娘子问:“不知尊师是何人?”
宋玉延微微一笑:“我的老师并不在此。”
杜娘子倒没有追问,因为在宋玉延出现之前,雕行一直不曾听闻过还有这等惊才绝艳的竹雕名家,故而她认为那要么是隐士,要么不是江浙一带的人。而据她所知,宋玉延一直都没出过明州,所以前者的可能性比较大。
一般的隐士连官府的邀请都不会给面子,故而她也没打算从宋玉延的老师那儿下。
“孔圣人教书育人有教无类,故而有弟子三千。知识、学识都是一代传一代的,只是世上雕刻者多,有如此法、功底的却不多。若是尊师或者你也能学孔圣人,广收弟子,那竹雕的百花争艳也指日可待不是?”
宋玉延很佩服杜娘子能扯到那么大的道理方面去,她道:“录方只怕有心而无力。”
杜娘子叹了一口气,只好拿出让明州知州将她的竹雕作为贡品给上交上去之事来要挟宋玉延。
唐枝也看出俩人这是谈崩了,而杜娘子开始耍段了。她道:“官家又如何?我们不想给,他还能强迫了我们不成?”
杜娘子跟宋玉延都看着她,前者微微诧异,是诧异唐枝的勇气;后者则有些担心,因为宋玉延不知道周朝的皇帝是否如宋仁宗那般好话。
因为唐枝的发言,杜娘子一时半会儿也不知道该从何起,想了想,她忍不住笑了出来,道:“没想到令正这么有胆量与骨气,刚才我也不过是与二位开个玩笑。”
宋玉延:“”
你威胁人的语气可真不像是在开玩笑的。
杜娘子进而解释道:“要想让知州将竹雕作为贡品上交,那必须得让明州的竹雕成为比别处更著名的艺才行,而这依靠录方一人的竹雕是办不成的。录方之名若是传到官家的耳中,那只有录方被招进文思院的可能性。”
文思院是管各种工作的,它有四十二作,诸如玉作、牙作、雕木作等,竹雕木雕都属于雕木作,只是因为竹雕在世人的眼中不值钱,也没什么欣赏价值,故而在文思院没有独立的作坊。
被招进去成为官吏的可能性为零,故而进去之后虽然有会得到皇帝的青睐,可出身到底也只是一个匠人。许多工匠知道这是唯一的出路,故而倒不在乎那些。
杜娘子又:“我也不希望录方的艺日后只能为达官贵人所观赏呢,故而特来与你做笔买卖。”
“你在威胁我们?”唐枝皱眉,内心已经十分不满了。
杜娘子道:“唐大娘子可是误会我了,我并无威胁之意。即便宋录方不答应与我做买卖,我也不会耍什么段,让他有被招进文思院的可能,毕竟我们杜家其实也没有那么大的能耐。只是任何人都会对特别出众的人或物感到好奇,故而到竹雕,大家都只知宋录方,那么大家都会对宋录方感到好奇”
宋玉延沉思了起来,杜娘子的话得有几分道理,而且也并非完全在威胁她。
唐枝也没有言语,因为她也在思考这个可能性。
“那杜娘子想做什么买卖?”
“加入竹雕行,不过竹雕行并不会干涉你的竹雕创作与交易,也不会收你什么费用,只需你偶尔参加一下竹雕行的大会、指点一下别的竹雕匠人,以及有事关竹雕行名誉、生死存亡的事情时要提供帮助。相对的,竹雕行会给你一些束脩。”
杜娘子也知道即使宋玉延指点了,那些匠人突破自身能力限制的情况也不会多见,故而她这么做的目的其实还是希望竹雕行能得到越来越多的关注,只有这样,对竹雕越来越感兴趣的人才会多,或许能吸引一批对艺术有独特见解的人开始接触竹雕,如此一来,竹雕便能大力地发展起来。
宋玉延琢磨了一下,这不就是文学艺术界的行会的名誉委员嘛!也就是不担任实际职务的头衔的一种。
杜娘子瞥了唐枝一眼,忽然道:“唐大娘子可真是护夫呢!”
潜台词是,“你今日一直寸步不离地守着自家夫婿,醋味浓得满屋都是了。”
唐枝跟宋玉延听懂了。
唐枝:不,我只是担心她被蛇咬了。
宋玉延却笑容灿烂地看着唐枝,心里甜滋滋的:唉,看来我还是有值得被阿枝担心爬墙的魅力的!
杜娘子又被她们灌了一壶酸醋,她知道宋玉延一时半会儿也给不了答复的了,便先告辞了。
她一走,唐枝便对宋玉延正色道:“我是完全相信阿药能一个人应付她的,只是我闲来无事,故而才顺道听一听她想些什么罢了。”
唐枝担心宋玉延被杜娘子的话给挑拨了,认为她这是对宋玉延的能力没信心。
宋玉延:“娘子什么时候学了笋儿的言不由衷?不过,即便如此,我也还是很喜欢呢!”
唐枝:“???”
她觉得宋玉延可能是误会了什么,然而看见她这一脸幸福的模样,解释的话就吞回了肚子里算了,这人哪是那么容易受别人挑拨的。
宋玉延在了解清楚竹雕行的运营模式之后,也找唐浩根帮忙分析了一下这里面是否有什么陷阱。唐浩根竹雕行并非官方的构,故而对她的社会身份倒是没有什么影响,也就是,她并不会因为加入了竹雕行就变成了匠籍。
在分析了利弊之后,宋玉延最终答应了杜娘子的提议。唐叶也收到了杜娘子的邀请,这回她没有依靠别人的判断,而是自己做主加入了竹雕行。
唐枝得知后感慨:“叶也长大了呢!”
想当初,唐叶怕生又内向,即使跟她去菜园子,也只负责摘菜而不敢与人讲价。一眨眼,她都能自己替自己做主了!
在她身边抱着孩子的陈采杞闻言,生怕唐枝开始琢磨唐叶的婚事,便道:“明年才十七岁呢,还的很!”
唐枝:“”
她想到自己十七岁的时候,在宋玉延的眼里也还是一个丫头,故而对于自家嫂子的态度并没有产生疑惑。
“对了,阿枝你与宋大郎成婚也有半载了,肚子有动静了吗?”
姑嫂之间聊天也难免会聊到这些话题,唐枝早前便被来探望的烈婶问了一次,后来又被吕氏等人关心了一番,故而对这问题早就免疫了。
她道:“还没有,阿药要顺其自然。连保恩院的净觉师傅也,这一切都自有天定,不必时刻记挂的。”
这些话自然是她胡扯了,毕竟净觉虽然能看见宋玉延身上的金光,却不会算命。
可是这话的效果很好,陈采杞是保恩院的香客兼粉丝,也知道宋玉延跟知礼有往来,那么净觉会跟唐枝这些话似乎也不是很奇怪。
也好在陈采杞不会去找净觉查证,若是净觉知道了,定会觉得自己这个锅背得似乎有点无辜了。
宋玉延与唐叶加入竹雕行之后,行会的受关注度也确实比之前高了许多,而且唐叶作为行会里唯一一个女性竹雕家,自然受到了不少瞩目。
工这一行业里也并非没有女性的匠人,比如吴越便曾经有一位很出名的木匠,后来在周朝当了都料匠的喻浩,其女便是继承了他的衣钵的女性匠人。
都料匠是掌管建筑设计、管理木工的官吏,可以看做是工匠出身之人的最高荣誉与终点。喻浩编纂了一本著名的木经,当然,后世也有部分人认为是其女所写,只不过女性地位较低,故而著作冠在了其父的头上罢了。
不管木经是何人所编纂,喻浩之女精通木工却是无可争议的。
杜娘子大胆地将唐叶招进竹雕行,而唐叶也大胆地应下了,这虽然引起范围的热议,不过也没人去多管这些闲事,毕竟没有哪条行规规定女子不能加入行会。
相反,有不少人带着好奇之心到竹雕行打听唐叶的竹雕,也算是为唐叶的“青归”之名增加了一点名气。
宋玉延履行自己的诺言,偶尔会跟竹雕行会的匠人交流一下,他们也有意地模仿宋玉延的风格,虽然缺少一些灵性,可是技法的提升也让他们的竹雕较之前更加受欢迎了。
那些地主豪强家中添置屏风、竹椅等,都喜欢通过竹雕行找人帮忙雕刻一些纹饰。尤其是那屏风,巧匠能用数百块竹片以最的缝隙拼接、雕刻出一幅长宽高都有两三米的山水图来,让那些地主豪强十分满意。
这些都是后话了。
眨眼便到了八月,因齐如要启程去参加明年的省试,故而笋儿不得不中止了他的学业。
宋玉延跟唐枝商量了一下,认为他其实也该换个学习环境了。倒不是齐如那儿不好,而是齐如的教学水平也有限,笋儿若想要深造,还是该到教育水平较好的学校去。
首先便排除了县学,州学还是值得考虑的,不过宋竹要求将笋儿送回义学,一来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接受监督,二来也要培养他对家族的融入感。
宋玉延这回并没有直接让笋儿做主,因为宋玉延对他未来要选择的道路其实也多了一点期待。
以前想着让他具有一定的文化水平,日后最差也是去当一个账房,只要不偷懒也就不会饿死就行了。
如今她已经融入到了宋大郎的这个身份中,跟笋儿也相处了近五年,没有产生一点感情也是假的,故而将他当成一个弟弟来看待的话,也是希望他的知识水平能更上一层楼,目标也不要只局限于当账房先生。
可是最近她也察觉到了,笋儿相较于靠读书走出一条康庄大道,他更想放弃学习,去帮宋玉延的忙,打理一下蜡园或者棉花田的事务。
宋玉延不认为他是图谋蜡园或者棉花田,因为她看得出他还是想读书的,可是却为了某些事而不得不放弃学习。如此一来,她自然不能让他做主了。
俩人商议好了之后,便由唐枝去跟笋儿谈话。
笋儿长大后,嘴巴也是越来越严实了,唐枝还是靠着自己是他的家人的身份来撬开他的嘴的。
听他扭扭捏捏地完自己的顾虑之后,唐枝才明白,原来那日她跟宋玉延坦白吴氏造谣宋玉延是天煞孤星的真相时,笋儿正巧在村子里晃悠,听见了她们的对话。
得知真相的他回想起以前因为这些理由而辱骂、故意气宋玉延,他后悔不已,也十分羞愧。
之所以没有感到太过于震惊,那是他这些年懂事后其实也隐约猜到跟自己的亲娘有关系,猜到跟亲耳听见的心情是不一样的,可不管怎么样,他都决定为自己以前犯下的错而赎罪。
他不想再成为宋玉延的负担,也想帮她分担繁杂的事务,故而趁着早在两个月前,得知齐如不能继续教他了,他便制定了计划——先是从头开始了解蜡园、棉花等事项的运作情况,等了解清楚了,他再找会去实习,以后就帮宋玉延打下。
宋玉延从唐枝那儿得知了笋儿变化的前因后果后,也没什么矫情的话,而是按照笋儿的意愿,带他回金川乡的棉花田。
笋儿以为她要自己帮忙干活,岂料宋玉延只是指着路过的宋敬德,问笋儿:“笋儿认为宋敬德当年为何敢欺辱我?”
笋儿沉默,他记得自己似乎还因为这事嘲笑过兄长。
他也知道宋玉延这事不是为了翻旧账,想了会儿,便回答道:“因为他家有钱。”
宋玉延露出了一言难尽的神情:“你这么肤浅的吗?”
笋儿:“”
好久没被宋玉延这么骂了,还有点爽是怎么一回事?
宋玉延道:“那是因为他爹、祖父能在族里得上话。”
笋儿明白了,他又道:“可他爹、祖父不是因为有钱才在族里得上话的吗?”
宋玉延:“”
她道,“我没钱,不也能得上一两句话?”
宋玉延从未因此而骄傲自满,不过在教育晚辈时,还是有必要提一下的。
笋儿这回是真的明白了。
宋玉延又带他去见黄土酥,虽然俩人都认识,不过事后宋玉延教育笋儿,“土酥虽然没条件读书,但是他并不甘心一直都当一个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耕农,故而他一直在抓紧一切会学习,争取走向他认为很好的路。”
“你想帮我的出发点是好的,不过,我需要的不是一个替我打下、干杂事的助。这样的助我到外面招就有了,何必让你去读书,学习更多的知识?我依旧不会替你决定你的路,不过会给你一点适当的建议。”
笋儿想了一宿,然后对宋玉延:“我想要男人的浪漫。”
宋玉延:“???”
什么玩意儿?
“我想要宝马,可是能骑马的非官、富所不能有,故而我已经选好了我要走的路了!”
宋玉延:“”
行吧,她记起来了,是自己跟笋儿嘀咕过宝马是男人的浪漫的,没想到他心心念念了这么多年呢,也够执着的。
“那你努力,不过要记住一点,凡事不可靠违法乱纪、不择段来获取。”
笋儿不屑道:“那种事,我才不屑去做呢!”
于是笋儿在九月之时便被送回了金川乡的义学进学,饼儿虽然舍不得二哥,可她自认为自己也是个坚强的人儿了呢,是不会哭的!
宋玉延:“你二哥回义学了,你的进度也要赶上才行,抄一份他的书,我教你。”
饼儿:“”
她是个坚强的人儿,不能哭!
作者有话要: 饼儿:我要直面困难,仙女是不会哭的,(┬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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