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预料到他的惊讶，安托只是换了个更舒服的坐姿，背靠着树干，用流利的英语和他交谈起来。

    “你们想做什么都可以，只要不要让我的国家倾塌，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尽管提。”安托迎着月光仰起头，韩志彬朝他看去，不知道是不是看花了眼，这个国王的眼角竟微微湿润，似乎是在哭？

    他急忙别过眼，生怕触碰到什么不该知道的东西，张了张嘴，还是心地开口：“是我们太莽撞了，一心想着救人，可人微言轻，只能想到这个不是办法的办法。您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安托摇头，而后苦笑：“我在这个位置上坐了许多年，也没做过什么了不起的事情，要是真能帮到你们，也算功德一件。”

    韩志彬大吃一惊，他没想到这个国王不仅平易近人，居然还这么慈悲善良，他觉得怪不好意思的，便声问：“您就没想过，万一我们伤害了您呢？”

    毕竟是一个国家的国王，这么好话未免太不科学了！

    “伤害我？”安托几乎轻笑出声，“我多希望你们真能伤害我”

    韩志彬有些不知道该什么了，他怎么觉得这个国王有点不大对劲？不管是此时脸上的表情，还是的话，都透着一股消极厌世的意味。

    难道，都做了国王了，还是那么不开心吗？

    转念又觉得身居高位确实容易忧思多虑，不禁目露同情。

    两人一时无话，正当韩志彬强撑着精神昏昏欲睡的时候，安托居然主动起了个新的话题：“正好也没什么事可做，不如听我讲个故事。”

    “啊？”韩志彬搓了搓，瞪大眼睛看向山下，无论是柳权还是钽科的军队，都毫无动静。

    他心下有些不安，为了防止睡着，也打算借着聊天驱走困意。

    韩志彬恭敬道：“您请。”

    安托并没有立刻话，而是将头上的头巾解下，那银白色的发丝在月光下十分晃眼。

    韩志彬原先就注意到这个了，一个年轻的国王，竟然早早地白了头发，这显然是一件离奇的事情，所以将他挟持来的路上，便留了个心眼儿，用布巾为他挡住这头白发。

    安托看出他的疑虑，笑了笑：“知道我为什么白头吗？”

    韩志彬诚实地摇头，他对于这个毫无架子的国王其实也存了忌惮，但交流下来，似乎并没有察觉到任何敌意，想来这个国王真的和他想象的不大一样，可能只是想多个人话而已？

    果然，安托并没有非要他做出回答，他抓着头巾绕在指上不经意把玩着，像是沉浸在一段久远的回忆里，半晌才缓缓开口：“曾经有一个女孩，我很爱她”

    原来是感情上的不如意？

    韩志彬下意识地问：“她甩了您？”

    一完就见安托脸上的苦笑更加深了几分，韩志彬急忙宽慰道：“我没别的意思”

    “的确，是她不要我的。”安托望着眼前黑黢黢的山林，这黑色深浓，如同张牙舞爪的野兽在伺猎食，他的神思渐渐飘远，被沁凉的山风带向隐蔽的过往。

    在他父亲去世之前，缅北六族还是各自为政的，虽然难免有些摩擦，但表面上依然和平友好。

    以维拉加山脉为界，钽科族在山之南，最强大的塔松族则在山之北，东面是游野民族汝疆族，后来渐渐分流出允阳驯狼族，西面则是人口稀落的阿克族，而布鲁族便住在维拉加山中，守着一片接骨木林。

    雪就是布鲁族中最美的姑娘。

    那时，六族并未有器械争斗，钽科和布鲁更是十分亲好，他是在一次打猎的时候遇到了雪，女孩天真地想要救下一只野兔，险些被他的弓箭射伤，这一场邂逅造就了往后四年的牵绊。

    他和她爱得热烈，爱得不顾年龄与身份，爱得如同饥渴的灵魂得到了完满的归属。

    安托又一次想起那个肤白胜雪的丫头，在绿叶繁盛的原野上翩翩起舞，在满地金沙里追逐落日，在冰凉的母亲河中如灵活的鱼儿自由嬉戏，最后玩累了，乖巧地依偎在他怀里。

    他们如此自由，如此浪漫，以为这一生一世都会这样自由浪漫下去。

    他记得那次，雪难得赌气地问他：“安托，你不要做国王好不好？”

    他无奈地俯身轻吻她的额头：“什么傻话呢？”

    “我是认真的，”他看着她直起身，长发如泼墨般垂在肩头，“我们布鲁族虽然，但是我们的姑娘终此一生只会爱一个男人，身和心都绝对忠诚。那么你呢？安托，你如果继承王位，你能保证你这辈子只有我一个妻子吗？”

    他惊愕地望进她执拗的眼底，他从未想过两人之间会因为这个而产生分歧。

    他必然是要继承王位的，她也必然会是他的妻子，但是他在那时那刻，竟然不能毫不犹豫地告诉她答案。

    雪哭着跑走了。

    这一走，便是永别。

    再后来，塔松以强悍的力量合并了其他五族，钽科成了塔松的附属国，布鲁族更是因为内乱，遭受了灭顶之灾。

    等他匆匆继位赶至布鲁族时，那里已经只剩下一片孤独的接骨木。

    布鲁族是六族之中最神秘的民族，他们一生不出山林，却毫无预兆地举族消失，就此成了一个悬而未决的疑案。

    他的雪，也这样凭空消失了。

    “那一年我十八岁，雪也才十六岁，我以为她只是在和我赌气，没想到”安托捂着脸，指缝间有泪水溢出。

    年少时总以为可以一眼望到生命的尽头，只要彼此相爱，总能相携到老，却不知，命运狡猾如狐，一个转身就是咫尺天涯，山海永别。

    时隔多年，青涩的爱恋成了记忆中最不可触碰的秘密，他按照族人的期待娶妻生子，过上了平静乏味的日子。

    发会白，心会老，岁月却从不回头求饶。

    韩志彬犹豫了片刻，还是选择了沉默。

    他记得南星也曾经问过他是不是被女孩子甩过，或许，她也是一个有故事的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