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言之隐

A+A-

    听到娘子两个字, 木清晚顿时回想起当日在诛魂台上受的折磨, 凤眸微冷, 语气十分不佳。

    “谁是你娘子?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

    被木清晚出言侮辱,墨夙并未生气, 反而有些消沉。

    沉默了片刻, 他才露出一个笑容。

    “抱歉, 是我失礼了。阁下救了墨某一命,墨某感激不尽。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我的姓名, 你不配知道!”

    木清晚不想再多看墨夙一眼, 很快闪身不见。

    红衣红发的女子仿佛一阵幻象, 突然出现, 又突然消失。

    墨夙忍不住用手在方才木清晚站的位置碰了碰,怀疑方才的一切是否都是一场梦。

    她的样子虽然变了, 可神魂的感觉却一点儿也没变。墨夙认得到那种气息, 毕竟三年之前,两人曾经朝夕相对, 无比亲密。

    可如今,早已物是人非,她不再是他的娘子,而他也……

    不认, 反而才好呢。

    最好她走得远远的, 离开人间界,到一个永远没有纷扰的地方去,快乐逍遥。

    也许她还能再找一个更加爱她的夫君, 两人牵手过一辈子……

    想到此处,墨夙的心口涌上一阵刺痛。他不得不用手掌按住,往经脉里输了一股极强的真气。

    这股真气就好像是一把无形的锤子,在他的经脉郁结处狠狠敲击了一下,方才紊乱的真气被这么一敲,纾解开来,心口的刺痛便舒缓下去。

    自从他将那三本奇书收进经脉,这种情形就时不时出现。随着他对奇书的领悟加深,经脉中真气的碰撞也更加频繁,到了现在,几乎每隔三个时辰就会有一次。

    玄宿曾经劝他收手。

    “墨子,你当你的经脉是钢筋铁骨啊?总是让真气那么撞啊撞,早晚有一天你的经脉会嘭的一声,裂开的!看来这奇书并非人人都能修习,非得要你媳妇那样经脉绝断之人才行。”

    墨夙却不以为意。

    “师叔,我已经没有回头路。”

    玄宿闻言,也只是长叹一声,道了一句天意。

    “天意?师叔,这不是天意,是我自己的选择,与天无由。天意原本想叫她背负这一切,我偏偏要逆天改命!”

    于是三年来,他以强大的意志,克住了真气的紊乱,将奇书之中的玄妙领悟到了八重。

    有了这八重领悟,对付九幽魔君虽然勉强,但也足够了。

    回到居所,墨夙看了一眼墙上挂着的那把琴。

    这把二十一弦琴,是他当日特意让玄宿用离魂镜找到异世的制作之法,然后花了好几天做成的。

    谁料,她只弹了那么一次,后来便……

    墨夙将琴取下来,放在茶案上。

    三年来,他每每想念当年的时光,便会弹一弹这把琴,如此下来,他也慢慢弹出了几首曲子。

    其实很想弹给她听一听,她前世就爱听曲,也许自己这几首调还能博她一笑。

    想象着女子坐在自己身侧,头靠在自己肩上,墨黑的发丝与他的缠绕在一起,仿佛瞬间置身当日花园,有和暖的光照下来,暖洋洋。

    修长手指拨动琴弦,起调三两声,曲意先已成。

    他忘了自己,忘了山门,忘了一切,只想回到当初那段温馨时光。

    她一定不知道,他早就见过了她,在她的前一世。

    从离魂镜上,当玄宿指着木清晚这就是你命定之人的时候,一种很奇怪的情绪,就漫上墨夙的心头。

    当时,他不知道那是什么,只觉得很奇妙。

    只觉得,很想日日都见到她。

    因此,他变成了方外林的常客,从一开始需要玄宿替他开禁制,到后来自己运用自如,他的修为提升的同时,也对镜中那个异世女子种了情。

    看到她的孤寂,她的冷落,她空有一腔才华却只能被束在高阁冷寂一生,墨夙产生了一个愿望。

    如果她到自己身边,他一定会让她尝到完全不同的滋味,一定会陪她弹琴,陪她听曲,让她常常能露出笑脸。

    可谁能想到,最后他竟然不得不做出那样的选择。

    诛魂台那一天,墨夙一直很想对她一句抱歉。

    很想告诉她,对不起,他并不是有意。

    可他却没了机会。

    天意?也许,真有天意吧。

    他心中从来没有装过天下人,却为天下人而背负了三大奇书。他心中最不愿辜负那女子,却偏偏,此生只辜负了她一人。

    琴声,渐凄,十指飞动,声声彷如泣诉。最后的最后,他的肺腑一阵翻涌,像是被什么东西割伤了。

    被自己的琴音,亦或是被那种苦闷。

    按住琴弦,墨夙闭上双眼,勉力压住喉头的血腥味道。

    指尖却微微一热,有些许濡湿感觉,墨夙猛地正眼,见到指尖上不知从何处沾染了一颗水珠。

    不!那不是水珠,是泪!

    是她!

    “娘子!”墨夙有些失神地唤了一声,忽然,想起一个自己曾经很想试一试,却始终没有机会的称呼,“晚儿,是你么?”

    木清晚正坐在房梁上,她有些不自在地用手擦去脸上泪痕,心里不知骂了自己多少话。

    没出息!

    忍不住回来偷偷瞧他也就罢了,何必一待着就舍不得走?

    好吧,不舍得走也没关系,横竖也这么久没见,多看两眼也无妨,可不过是听他弹了个曲子,竟然还哭了!是不是等会儿你就想原谅他然后投怀送抱?

    暗暗这么骂了一通,木清晚总算收拾了些许情绪,正算走,听到墨夙唤了她一声晚儿。

    所有的伤感瞬间不翼而飞,取而代之的是火冒三丈的怒气。

    他果然,早就知道她不是忻娆!

    三年来的委屈,此时通通涌了上来,木清晚忍不住现身,她一定要问一问,当年他为何要那么做!

    “晚儿这两个字,你从哪里得知的?墨夙,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来自异世,是不是一开始,你就算骗我!”

    见到木清晚现身,墨夙悄悄掩饰了眼中的情绪,慢慢弯起一个笑容。

    “晚儿,你终于肯见一见我。”

    “废话少,我只要你告诉我,是还是不是!”

    “晚儿,你是不是想知道,三年前,我为何要将你放上诛魂台,抽走你体内的三本天书?”

    “没错!墨夙,如果你能给我一个合适的理由,我可以考虑原谅你。否则,我发誓,我会让你神魂俱灭!”

    墨夙的手指拨了拨琴弦,似乎思量着什么,半晌后,才道:“不如这样,等我弹完三首曲子,就把一切都告诉你,好么?”

    “……”既然他这么了,那就一定不会食言。不过是三首曲子,也不会有什么。“好吧。”

    木清晚坐到稍远些的窗台上,透过窗棂看着外面的夜色。

    “就三首曲子,你弹,我听。”

    墨夙看着远处的人影,像是要将那个画面印在脑海深处,才开始弹奏。

    第一首,音色明丽欢快,仿佛日暖花绽,无数的鸟儿在他们周围欢唱。

    这是他的一见钟情。

    第二首,曲调柔和,道不尽的温柔缱绻。

    这是他的情意绵绵。

    第三首,音色凄迷,凄婉忧伤,更有诉不尽的悔意和隐忍。

    这是他对她的道歉,对不起,他负了她。

    三首曲毕,木清晚心弦颤动。音由心生,从这三首曲子里,她听出了墨夙想的那些话。

    言语可以骗人,但心却骗不了人。

    难不成,他真有什么苦衷?

    木清晚心里逐渐升起了一丝希望,如果他有苦衷,她愿意听他的解释,愿意给他,也给彼此再一个机会!

    如果……他是不得已……

    但愿……他是不得已!

    木清晚扭过头,稍稍整理一下情绪,才开口。

    “好了,三首曲子已经结束,墨夙,吧,到底为了什么?”

    她的语调含着一丝颤抖,也许还有她自己也未曾察觉的期望。

    墨夙知道,她从来就不是一个心肠硬的人,为了一只穷奇她都能豁出性命,为了苍玄山她甚至还能捱住肺腑碎裂之苦。

    如果他能给她一个理由,她一定会舍不得恨他。

    “好吧,晚儿,我告诉你。”

    “其实一开始,我就知道你离魂之人的身份。你见过玄宿了吧?他手上有一面离魂镜,能够看到不同世界的景象,而且还能找出不属于天离的离魂之人。在很多年前,他就告诉过我,三大奇书会出现在一个离魂之人身上。后来,我知道了,那个人就是你。”

    “你知道三大奇书的重要性,有了它,苍玄山就能重整旗鼓,甚至还能重回辉煌。因此,我一定要得到三大奇书。可是奇书到底身在何处,又是怎样的情形,我无从得知。我只能先假意关心你,照顾你,慢慢地摸索奇书的所在。后来我发现奇书竟然在你的命魂之中,便给你下了药,将你送上诛魂台。”

    “让我猜,你是不是还以为,我有什么难言的苦衷?呵呵,晚儿,到现在你还是这么容易被骗。我是仙尊墨夙,能有什么苦衷是解决不了的?我唯一要的是光复苍玄山,而你,只不过是我面前的一颗绊脚石而已。”

    木清晚的心,再次被狠狠刺了一刀。

    方才的期待,让此刻的恨更加剧烈。

    可笑她竟然还曾想原谅他!

    “好,很好!”她跳下窗台,一字字,咬牙切齿。

    “墨夙,你等着,十年以后,我必来取你首级!”

    木清晚走了,窗台上只留下几根零落羽毛。

    墨夙走过去,捡起那几根羽毛,将它们收到一起。

    “盟主!”下属走进来,神色焦急,“魔道的人去了结界口!”

    意料之中的事,墨夙并不惊讶。

    “召集人马,去结界口!”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