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和润玉在“欢喜悲苦池”相遇,是旭凤事先就想好了的。
他知润玉要和他在同一天受封,一个封夜神。既要受封飞升上神,就非得来这池中沐浴不可,而他又知道润玉性格谨慎,凡事宜早不宜迟——
以他对润玉的了解,只要留心,来场“偶遇”又有什么难的?看管欢喜殿的大仙官见他来了,还面露难色,一副想劝他等一等又不敢的样子,旭凤摆摆手示意无须在意,随即大摇大摆地进了殿内,留下一众仙侍面面相觑——他们只觉得这位二殿下性子忒急了些,兄长还没出来,他就赶着进去了,哪里知道旭凤正是巴不得呢。
他进了殿内,绕过屏风,就见诺大一个宫殿内,中央一个巨大的温泉浴池,冒着腾腾热气,若隐若现地,似能看见润玉靠在最远处的池边角落,白得盈盈发亮。
旭凤的心猛地就是一跳,险些不受控制的从他口里蹦出来。他忍下口干舌燥,对自己冷笑道:“好没出息!”
转念又一想,润玉是他哥哥,和他同出一源,两人长得必然是有些相像的,自己觉得他长得美,白了还是觉得自己长得美,有什么好大惊怪的,再了——要不是他长得美,三千年前自己何苦迷了眼,受那鸟气!
他想到这里,又觉得理直气壮了许多。这池子挖得极具巧思,有深有浅,池边是最浅的,越往中心走就越深,润玉坐在池边,水只没到胸口,露出精致的锁骨和形状优美的肩臂线条。润玉双眼闭着,似是没有注意另有一人进了池中,旭凤便大咧咧在池边坐下,一边用眼睛贪婪地在润玉身上来回扫荡。
嗯,好看,真好看。就连那飘荡在水中的头发丝儿都美。旭凤又暗暗跟自己比了比——我肌肉比他多点,看着比他强壮,哼,想也知道,这下他终于不能提着我的后脖子把我拎起来了……
他就这么毫不掩饰的盯着润玉瞧,那炙热的目光仿佛超过了温泉的热度,润玉终于察觉有些不对,睁开眼,正好对上了旭凤的眼睛。
他微微一怔,随即露出了有些尴尬的表情——两人都赤身裸体的,润玉还好,水没至胸口,,旭凤坐得地方水浅,只将将盖过腰,他坐姿又豪迈,两条长腿开敞着,若不是还有雾气遮挡,胯下风光就该一览无余了。
两人对视一眼,旭凤不依不饶,犹如猫盯上了耗子,润玉终是主动转开了目光,回避了他的探视。
哼。旭凤有些得意,怕了吧。他已经看明白了,润玉对他也不是无情,但就是怕,或许是怕了兄弟乱伦的名声,或许是怕了一旦事发获罪受罚……反正就是当了胆鬼。可他难道不知道,如果能跟他在一起,若是跟他一起下十八层地狱,天天搬盐山搬一万年,旭凤也是乐意的吗?只要这三千年里他哪怕能有一次想起自己,想想自己是个怎样的人……
他们就不会有今天。
旭凤看着润玉,渐渐地便有些痴了、魔怔了,他爱慕润玉,可也因此恨透了润玉,恨润玉谨慎微、恪守规矩,也恨他对万事万物淡然薄情,哪怕动了心也能装成没事人,任由三千年时光匆匆流过,连只言片语也不肯赏赐。
他每每想到这里,都比儿时还要痛百倍、千倍:若是润玉真的不爱他,那好,你既无心我便休,不爱就算了;可偏叫他看出来,润玉并不是不爱他,只是这爱忍就忍了,算就算了……旭凤每每想起,都觉得有些齿冷,其实他是怕了润玉,他怕润玉其实就是这般冷心冷情,爱到极致也是不过如此。
前一夜,他的恨到了极致——老君告诉他,润玉此番回来,其实只是为了给辉儿寻医问药,若非如此,只怕人家还不回来呢。
他被泼了一头冷水,什么爱呀、恨呀的,千种埋怨万种委屈,都化成了一句话:
原来我在他心里——我在他心里,也不过如此!
要是再不做点什么,他肯定就要发疯了,拉着润玉和他一起跳临渊台去。
你叫我这么痛苦,叫我爱上又弃了我,我就要你尝尝一样的滋味。
他定了这样的主意,这才大清早的跑来,费心费力地就要和润玉来场“邂逅”。
润玉不是会躲吗,他不是怕吗,不是君子端方吗,就偏要赖上他、引诱他,等他把心都交出来了,自己再接过来往地上一扔,告诉他,来而不往非礼也,怎么样,被人作贱的滋味不好受吧。
他想得倒是挺好,可惜却忘了一件事:情爱一事向来无法计较得失,更没有什么你给我一下、我还你一下的法。
这旭凤在池子里泡了一会儿,跟头见了猎物的狼似的将润玉身上从头到脚看了个遍,前文过,这欢喜悲苦池自有其独特之处,洗过之后前尘恩怨皆尽放下,若是知道自己放不下,就意思意思沾沾水得了,大仙官的警告也有此意:若是心里还有放不下的人,泡久了只会引得心绪起伏,变得更偏激、更执着。旭凤看了半晌,他一个半大少年,正是青春正盛的时候,看着看着便觉得一股邪火往下走去,他心道:我这哥哥,长得是真漂亮。
不知道在床上、被开了身子操过之后,会不会被插得更漂亮?
他想着,便忽然朝润玉走去。
水波涌动,润玉被他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来不及躲避,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旭凤排开水浪,朝他一步步走来。
他突然之间动弹不得。一千年前旭凤涅槃时,他二人只差一点就做了好事,那时的记忆复苏,何况旭凤比起那时似乎又高了些,面容也更为俊美,在温泉里泡的久了,他皮肤下透着一股鲜嫩的薄红,不只是脸颊,锁骨、肩头、甚至是结实矫健的臂膀和胸膛……润玉虽然知人事知得晚,但也只是因为在他情窦初开的年纪,他喜欢上的人是个他没法产生旖念的少年形貌,如今他和旭凤都已成人,旭凤生得如此艳丽动人,又毫不避讳地拿那种透骨下流的目光将他量了那么久,他又不是块木头!
润玉心如擂鼓,下意识地想伸手制止旭凤靠近,可却错估了两人的距离,手伸出去,竟碰到了旭凤的胸口——
他触电般地缩回手来!可那细腻滚烫的触感到底已经留在了手上,叫他口干舌燥,几乎不出话来。
可旭凤不知退缩,竟然还在凑近,他二人身量都长了不少,或许是天界到底锦衣玉食吧,旭凤长得要比润玉高些,肩膀也更宽,他越凑越近,几乎要将润玉挤到自己和池壁之间,同时还在死死盯着润玉不放,润玉实在不堪忍受,偏开头,低声道:
“好了吧,旭凤。别闹了。”
合着他早就知道了。旭凤心想。但他也不觉得没面子,这三千年来他也成长了不少,跟着五方天将府南征北战,这军中能人颇多,向来是拳头话,对他这个天潢贵胄也是一样。一开始大家当他不学无术,时常挑衅与他,他好面子、不肯认输,自然处处要强,军功要比、法术要比、排兵布阵、甚至分配粮草,他处处都要争胜,疲惫不堪,可这人有所长,就有所短,何况他年纪比之军中许多人还要许多,长时间下来怎么能不疲于奔命?他渐渐便学乖了,懂得承认自己的不足,再去向别人虚心请教,若能取长补短最好,若是不能,也不必凡事亲力亲为,只要能让所有人都发挥所长就好。没想到这么一来,军中人见他能虚心受教,不空口托大,又能礼贤下士,他的名声反而日增夜涨。
昔日他被人污蔑,气得跳脚大哭,觉得奇耻大辱,润玉少看了他一眼,他就受不了了,恨不得以死明志,如今却终于明白了,面子?面子是没什么用的东西。必要的时候,放下骄傲,更能容易达成目标。
此时听闻润玉戳穿他的谎言,他也不怒,反倒笑嘻嘻地拉住润玉的手腕,道:“原来兄长早就看穿了我,还不出来,看我笑话。”
他一边,一边已经凑得极尽,两人水下的身体都快蹭到一起了,润玉避无可避,只能又去推他,反倒被旭凤捉住手按在胸口,润玉被他烫得几欲颤抖,偏旭凤还要低下头、凑过来,气息就喷洒在他面颊上,润玉被他撩拨得几分恼怒几分羞愧,只得勉强笑道:“我如何不认识你,距离上次相见,你容貌又没改变太多……”
没变太多?旭凤轻笑一声,“兄长好眼力,上次见面,我怕是……”他松开润玉的手,转而去在润玉肩头附近比划,虚虚的擎着,来回晃荡,似要抓住润玉的肩头,可又迟迟不下手:“怕是才到兄长这里吧?”他做出沉思的样子,手却忽而抚上润玉的脸颊,将他面上的一缕湿发掖到耳后,他的动作极慢、极缱绻,润玉的鸡皮疙瘩跟着他的指尖一路向后延伸,不由得抖了一抖,以双手捉住了旭凤的腕子。
旭凤也不强求,只低头看着他笑笑。他很想吻润玉,他甚至想就在这里抛下一切和润玉交合欢爱,可这三千年的郁和怨又叫他不肯那么轻易地算了。
我早不是你能轻易捉在掌中,稍稍动一动手指就能叫我喜笑颜开、趋之若鹜的人了。
润玉一愣,面上露出有些古怪的表情,“旭凤,你……你不记得……”
“嗯?记得什么?”旭凤心不在焉地道,他的兄长真好看,耳骨生得精巧,天界最巧的工匠也做不出这样的弧度和色泽,薄薄的皮肤下透着一点血色,美得叫人心颤。他终于忍不住,俯下身去,想将润玉的耳廓含在嘴里,润玉却忽然垂下眼睛,轻笑了一声。
“也是,也正常。”他喃喃道,旭凤正有些疑惑,想要问他不记得了什么,忽觉腰上缠上了某种东西,像蛇,冷冰冰的,有鳞片……他一怔,已经被那东西卷着推出去老远,他再要定睛去看,之间银光一闪,润玉已经上了岸去,取衣服去了。
“你……”旭凤呆了片刻,仍是难以置信:他和润玉相处了几千年,还从没有见过的……那难道是,润玉的龙尾?
他刚才……下身是……尾巴?
或许就是因为是尾巴,所以才动弹不得,任由旭凤轻薄了半晌。旭凤心里痒得厉害,看着润玉的背影,恨不得把他抓回来,逼他再露出龙尾看看——他儿时也爱求润玉露尾给他看,可润玉只推龙尾丑陋,他现在倒想看看,润玉这么漂亮的人身皮囊,真身究竟能丑成什么样?
可他到底是比从前有了些城府,在他的计划里,反正迟早是要和润玉行好事的,到时候等他意乱情迷,再求他露尾也一样。旭凤想到这里,也不顾自己眸光深沉,气息急促,在水中又冷静了片刻,便也上岸去了。
他绕过屏风,大仙官已将二人要穿的典礼服饰一应放在案台上,润玉身着里衣,背对着他,头发披在一侧,还湿哒哒的滴着水,他走得匆忙,身上都湿着,纯白衣物便贴在身上,勾勒出美好的腰线——他这腰线,看起来像是一只手便能握住似的,也不知耐不耐操。
旭凤赤身裸体的走过去,润玉察觉他靠近,正要躲避,旭凤扶住他后背,轻声道:“身上还湿着,如何穿衣?我为兄长弄干吧。”着也不顾润玉反应,微微将火灵集中在手掌,从后背一路摸到腰侧,占尽了便宜,润玉被他热得微微颤抖,可却又忍不住觉得那热度刚刚好——叫他极暖和,仿佛阳光下的猫咪,浑身的骨头都松开了,想要伸个懒腰。
他稳住心神,低声道:“旭凤……多谢。”旭凤微微一笑,手却还不松开,还似乎有从腰侧再往上摸的意图,他正要“可以了”,旭凤又道:“无妨,头发要都弄干,不然会头痛。”他顿了顿,又故意委屈地道:“兄长,你可是怕我笨手笨脚、烫到你?”
润玉被他弄得不知如何是好,只得道:“……不是。”只能站在那儿,任由旭凤在他身上乱摸,温热的火灵一路游走,将他暖的热热的,脸都蒸红了。
润玉心情十分复杂:他回来原就是因为答应了旭凤,可如今旭凤竟已然忘光了当日所求之事……可他也不算就此放弃,花了三千年才想明白自己的心意,怎能就这么出师未捷身先死?何况……就算不记得,旭凤也还是那个旭凤,是他喜欢、眷恋的人。
他此番回来,就是想要为两人谋得出路,能够堂堂正正的在一起。
他二人心思各异,就那么站着,动作是极亲昵的,想的事情却南辕北辙。片刻过后,润玉身上已经干透,他也热得像是上了岸的鱼,要渴死了。
旭凤收回手,一言不发地走到案台边,自去取礼服换上,他未着寸缕,可态度却既坦然,因他知道自己身体矫健修长,也没什么好怕的,何况,何况他就是有意想叫润玉看。
润玉沉默了片刻。旭凤的身子确实好看,一举一动都自有一种生机勃发的美感,可润玉的目光却落在他背上,那原本光滑的后背上,如今多了好几道长寸许的伤疤,狰狞得怵人。
润玉缓缓伸出手,像是怕惊醒那伤疤一般,用指尖碰了碰它。他心痛得厉害,几乎不出话来:“旭凤,你这伤……”
“嗯?”旭凤回头看了一眼,“你这个……我长年随军作战,战场不是儿戏,偶尔受伤也是有的。”他将里衣穿上,遮去伤口,对上润玉的眼睛,他笑笑,道:“没事,别怕,它们只是瞧着吓人,早就不疼了。”
可是我受伤的时候,真是把我疼坏了。第一次受伤的时候,我哭了一天一夜。
我以为,我哭得再惨一点,父帝母神以为我不成了,就会把你唤回来。
这种事没必要讲给润玉听,何况,也确实都过去了。
如今谁也别想伤他,不管是魔物,还是润玉。
旭凤马马虎虎地将衣带系上,转向润玉一笑。润玉久久不出话来,最后叹息一声,从他手里接过衣带,重新替他理平整。
旭凤低头看着他,又有些想要吻他。润玉知他毛躁,索性一言不发,把中衣、外衣,里三层外三层,都一一耐心地替他穿好,他自己倒还只穿着里衣,连领口都还没拉紧,微微歪向一头——那里很适合种一个吻痕,叫他带着到云霄宝殿去,时时刻刻紧张心,生怕露出来叫人看了去。
润玉对他在心里恶劣地筹谋着什么一无所知,替他理好衣服,又习惯性的将双手按在在他肩头,从上到下捋过一遍,将衣衫拉平,旭凤真是怕了他,怎么这人就总有办法叫自己几乎把持不住呢?
“我刚才谎了,哥哥,这些伤,其实都可疼了。”他低声对润玉道,“可是我最疼的一次,还是在虚妄山,我张开手去抱我喜欢人,却被他弄了一身伤……伤口好得很快,可我从来没有那么疼过。”
润玉怔怔地抬起眼,片刻的功夫,他几欲落泪了,可旭凤又随即灿然一笑,道:“不过幸好,你现在回来了,回来了,就好了。”
润玉无言,只得讷讷地重复道:“……嗯,回来了,就好了。”
他二人对视一眼,那一眼中所含的又岂止是千言万语,是这三千年中所缺憾的一切。
不管了!旭凤想吻他的心思已经到了极点,他折腾了这么久,若是再不能一亲芳泽,真是要欲火焚身了。可他正要用手抚上润玉的面颊,忽听有人敲响了殿门,大仙官的声音响起:“两位殿下,时辰不早了,早些更衣,上殿复命吧。”
两人都如遭电击,猛地醒过神来,慌忙各自分开。润玉自不必,又是自责又是怜惜,其实若是旭凤当场在那里吻他,他只怕也不会反对;旭凤却有些恼怒,他明明是要作践润玉的,怎么自己方才反倒像是栽进去了呢?
二人心里有鬼,不再话,各自整理衣物。可却又生出一事来:润玉将衣服穿好,要去束发时,却怎么也找不到发冠了。
上殿面见天帝,诸仙都在场,若是衣冠不整,恐怕又生非议,他正着急,忽见旭凤递过来一样东西,金光闪闪的,华美非常。
“用这个吧。”他低声道,并不像刚才那般大胆,反倒不敢去看润玉一般,只将手里的东西递上来,润玉见了,呼吸一滞,摇头道:“不行。”
旭凤有些恼火,又往前递了递,“不然你要怎么办,披头散发地上殿去?”
润玉正有此担忧,可偏这东西是要不得的,至少,不能大摇大摆地戴在头上给诸仙去看,他也恼火起来,道:“旭凤,我跟你过……”
“不能要!”旭凤突然大声道,“是,你过,我给谁都行,就是不能给你……”他越越激动,原来他手里这东西,正是他那已长成的寰谛凤翎,长成的过程中生长痛痛得他死去活来,如今才有了这么华美非凡、天上地下独一根的宝贝,他本是没想这会儿就给润玉的,怎么也要吊着润玉放下身段求他才行,可不知不觉,看润玉着急,竟就顺水推舟地拿出来递上去了!他都这样了,偏偏润玉还不要,他怎么能不气?正要发火,忽然又想起自己的计划来,他忍着怒气道:“兄长别多心——你若是怕人议论,将它化作别的样子就是了。总不能这样上殿去。”
润玉本以为他会闹起来,结果竟是如此文质彬彬的一番话,反倒有几分不适应,甚至有些失落,他心知旭凤是真的长大了,犹豫再三,正要伸手接过,门却又被敲响了,大仙官这次推门而入,道:“大殿恕罪,方才检查时发现将大殿的发冠落下了,这才忙送了过来。”
……如此也好。润玉伸手将发冠取过,自己将头发束了,一旁的旭凤见了,默默将寰谛凤翎收了回去。
臭润玉,下次要,我还不给了呢!他愤愤地想,并没有意识到他的计划里,本就不该把凤翎给润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