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
那日旭凤离席后,他心中一股不出的郁闷难过,脑子里乱糟糟的,仿佛有好几个声音在作响,润玉、锦觅、静书几人的面孔不断在眼前闪现,闪得他头疼。
他离开城镇,寻了个偏僻的荒野处,慢慢地沿着陡峭的悬崖峭壁走走,试图理清思绪。
润玉怎么了?为什么突然这么冷淡?不,不只是冷淡,从前似乎也曾有过一次润玉对他这样的态度,那时他们刚从人间回来,因他的任性,害了润玉在人间的一生……
难道我又做了什么错事,叫他不开心了?旭凤头疼欲裂,他刚从穷奇瘟针的毒中清醒,头脑还昏昏沉沉的,实在理不清头绪,只觉得仿佛有好几个人在他脑海里各各话,吵得他很烦。
“烦死了,都停下!”他不由喊出了声来,可他脑海中的声音不仅没沉下去,反而越发激烈了。
他双手捂住头,感觉如有针扎,头疼欲裂,胸中的天雷火翻腾不息。憋得实在难受了,他终于忍无可忍,抬手化出神弓朝天就是一箭——这一箭带着灵力射出去,叫他心里松快了不少,他便一口气又是连射几箭,箭箭朝天而去,凤凰神火在天空中炸出放肆的焰光,照亮了不远处一个不引人注意的角落。
“谁?”旭凤冷声道,“出来。”
“……”那藏着的人不做声,旭凤又举起神弓喝道:“出来!”着搭弓就要射。
“我啦,我!”那人只好道,从角落走了出来,旭凤一看,啼笑皆非,“藏藏躲躲干什么?”
“谁知道你要发什么疯。”穗禾嘟囔道,她见桌上几人有点奇怪,旭凤又提前离席了,便追出来了。穗禾是因为最信最亲的人是旭凤,这才跟出来,没想到出来后见到旭凤在旷野里发疯,不由大感奇特:“你干嘛呢?”
“要你管。”旭凤嘟囔,“去去,回客栈去。”
“不是,你呗。”穗禾,“你是不是心情不好?”
“我心情……”旭凤怒极反笑,“我好的很!”
“你好得很?我看你气得都快失心疯了。”穗禾道,“你别瞒我了。”穗禾公主语出惊人,内容既对又不对:“我知道,你中意那个葡萄精,可是葡萄精喜欢润玉和邝露那种温温柔柔的人,所以你不高兴了。”
……你和我是刚才坐在一张桌子上吗?旭凤都要怀疑人生了。
“你胡八道什么。”旭凤脸色铁青,“我什么时候喜欢过她?她又怎么可能……”他越想越觉得恼火,“她怎么会喜欢润玉?”
润玉做什么了要被她喜欢?不许,不可以!
我也没她喜欢润玉啊,穗禾莫名其妙地想,我明明得是她喜欢润玉邝露那种人!类似的就像静书,锦觅也很喜欢,方才不是还特意问静书要去哪里吗?怎么就被理解成喜欢润玉了!
兄妹两人互相看看,都觉得对方非常不可理喻。
过了好一会儿,大约鸟族都是很能拿捏比自己大的人,对比自己的人就束手无策了,旭凤道:“你刚才的,我喜欢锦觅,是怎么回事?”
“……你喜欢锦觅你问我啊?”穗禾奇道,“你们不是一整天都黏在一起吗,还特意拉她坐你旁边?”
“我哪有——”旭凤下意识地接了一句,忽然愣住。他因两相仪和穷奇之毒而混乱纷杂的记忆,在那一瞬间,忽然犹如有一捧焰火炸开,将一切都照亮了。
他想起自己确实在刚醒来时看着锦觅,心中想着“其实她也不错”。
我怎么会觉得她“也不错”?!我是不是失心疯了!旭凤脸色难看至极,手心全是冷汗。
后来,锦觅提出要将寰谛凤翎还给他,他竟然还拒绝了。
一直想着怎么要回来,人家主动提起,他竟然!拒绝了!
旭凤对两相仪一无所知,只觉得很懊恼,心里突突直跳,一张俊脸一会儿青一会儿白。
他想,难不成润玉也认出了锦觅带着的寰谛凤翎?这可……太糟了!
他一想通此节,就再顾不得其他,必须先去将寰谛凤翎要回来不可,便向穗禾道:“回去了!”
“这就回去啊?”穗禾道,“哎,他们一个个都怪怪的,我都不太想回去了……”
旭凤哪有时间管她这些,急着要回去和润玉解释:他是刚醒过来,睡过头了,稀里糊涂把凤翎给了锦觅!对,也只有这个解释了,不然连他都不清他为什么要把那么重要的东西送给别人——明明只肯给润玉,润玉若还不要,他宁愿当着润玉的面把凤翎融了!怎么就……给锦觅了呢?
他催促道:“快点,我们回去。”穗禾不情不愿地跟上来,口里嘀嘀咕咕:“她们一个两个都有好多心事,我情愿去和寡妇玩,都不想和她们玩了……可寡妇又不爱搭理人……”
旭凤实在懒得听她那些少女心事,干脆化作一道火光,朝着客栈飞去,剩下穗禾站在原地苦苦思索:“我到底哪里得罪寡妇了,我这么好看,她为什么不喜欢我啊?”
旭凤回到客栈,第一件事就是要去寻锦觅。
其实他也难堪得紧,送出的东西又要回去,这——这真是很上不得台面。这话该如何开口,又怎么解释?鸟族向来是最要面子的,可他此番真是势必要丢脸丢到底了。可尽管如此,不要回来却不行……
他直接去了众人居住的院,疾步走到锦觅与邝露的房间外,正要拍门,却忽听屋内邝露道:“……那你对润玉呢?”
这又要回众人各自散了,旭凤出去散心,鎏英回王府复命,邝露锦觅回到自己房内,邝露思来想去,仍是觉得不能就这么一言不发。
她向来是不想多管闲事的性格,此时却还是忍不住——锦觅会不会怪她多管闲事?她也顾不得了。
若锦觅愿意看清旭凤真面目,再和润玉清真相,大家都知道旭凤是什么样的人,从此都和他划清界限——那就真再好不过了。
她看了看一旁整理东西的锦觅,道:“锦觅,你真的喜欢旭凤吗?”
锦觅手一顿,转过身来,脸有些红:“你,你问这个干嘛。”她忽然又回过神来,“不对,你怎么知道我喜欢旭凤的呀!”
“我……”亲耳听见的,他向你告白,你没有拒绝,“我看出来了。”
“怎么看出来的?”
“都写在你脸上呢?”
“真的么?”锦觅疑惑道,她也常听人,她心里藏不住事,总是都写在脸上,可是……有那么明显吗?她总觉得自己对旭凤也没那么……夸张吧。
“嗯,真的。所以……”
“那我跟你。”锦觅道,拉着邝露坐下,“是真的,我喜欢旭凤。”
邝露仿佛心漏跳了一拍,难受极了,“你可知道他是什么人,以他的身份……”
“我知道呀。”锦觅道,“但没关系,我们做果子的,不嫌弃别人是鸟还是什么。都一样。”
邝露真是哭笑不得:“我的意思是,他……他是天界的皇子,他……他可以喜欢很多人……”
“不会的!”锦觅道,“他跟我,他只想和我一起,以后都要一起……”
邝露抿了抿嘴,她实在做不出背后诋毁别人这种事,即使认定旭凤是个品行不端的混账,她也仍旧不出那种话来,因此急得直冒汗。锦觅歪头看着她,忽然道:“露珠,你是不是怕我喜欢旭凤,就不喜欢你了?”
“你瞎什么!”邝露腾地一下站了起来,脸红得像煮熟的虾子,“你,你你你,你……我哪有……”
锦觅却道:“你放心,不会的,我还是最喜欢你!凤凰太可怜了,你不知道,他刚才都快哭了,求我别走,跟我很喜欢我,我就想这多大的事儿啊,不至于的!其实我心里,还是喜欢你……”
邝露目瞪口呆地看着她,一时间不知道该什么。
是该夸她大爱无疆,还是感慨一句她这混账程度真的跟旭凤有一拼?什么叫“他很可怜所以我就喜欢他”?你有没有搞清楚“喜欢”到底是什么意思?
“锦觅,”她收拾起情绪,又坐了下来,她心跳得很快,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只是她忽然有了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锦觅,你对我的感觉是‘喜欢’?”
“是呀。”锦觅,“要加个最!最喜欢。”
“对旭凤是……?”
“喜欢呀,他那么漂亮。”
“那对穗禾,对鎏英……?”
“嗯,也喜欢。”不过要是穗禾不总是拉着你去做这做那就好了……这样的念头太自私了,仿佛要独占邝露似的,实在不大方,锦觅不好意思,便低下了头。“都、都喜欢的。没有不喜欢穗禾。”她又心虚似的加了一句。
邝露沉默了片刻。
“那……你对润玉呢?”
“鱼仙倌是一尾好龙!”锦觅道,“话和和气气的,又很聪明,我可喜欢他啦!”她想了想,又补充道:“他还给我看过尾巴,他的尾巴可太好看了,露珠,你看没看过?”
“我……”邝露欲言又止,心情复杂,“我没看过。”
“那太可惜了,改天叫他给你也看看。”锦觅,“本来吧,他和凤凰一样的好看,可是鱼仙倌一露出尾巴,凤凰就被比下去啦,尾巴又亮、又长、还……”
门外传来一声踢碎东西的响声。锦觅停下话头,有些疑惑。
“什么声音?”
邝露走上前去,拉开门看了看:“没人呀。”
“可能是汪汪汪。”锦觅,她忽然又高兴起来,掰着手指头道:“刚才差点忘了,我也喜欢汪汪汪!它毛毛绒绒的,抱着可暖了!”
旭凤只觉气血上头,撞得耳膜轰轰作响。
龙族露尾,龙族露尾是什么意思!
是求爱的表现,只有对着喜欢的人,才能露出尾巴来,以示……以示求欢。
三千多年。他想着润玉、惦记着润玉,整整三千年啊!他不停地求,不停的求,才终于换来润玉那一晚的首肯,终于露出龙尾,与他纵情欢好——那一夜发生的事如在昨日,种种细节,在旭凤看来都是最珍贵的记忆,一点都不舍得忘记。
后来纵是润玉冷待他,他也不再觉得慌张不安,只因——龙尾都看过了,大概就是“我喜欢你”的表示了,即使不出来,也该足够。
可是龙尾竟然是还能给别人看的么?连一个蛮荒妖都看过,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润玉才给她看了尾巴?
席间发生的事又被他重新想来,此刻忽而又有了新的解释:润玉对锦觅……所以他见了自己和锦觅一起,才会不高兴。想来也是,如果他喜欢的人是旭凤,他又为什么要对旭凤爱答不理的?
旭凤想到这里,泪水都快要下来了,他只觉得很痛,像有把火在心里烧,烧得什么都不剩,只剩下斩不断的执念和眷恋。
润玉要和别人一起?别做梦了!润玉是他的,别人敢多看一眼,他就要剜了他们的眼睛;润玉若想移情别恋,即使将润玉锁住,锁在栖梧宫里再也不让他离开,他也不能放手!
他恨得牙都要咬断,冲到客栈门口,却忽然见到两人正在客栈外相拥而立,一人穿黑,一人穿白,黑衣的那个个高些,将白衣人紧紧抱住——以这样的力度,那白衣人理应觉得很疼才是,可白衣人却没挣开,反而任由黑衣人抱着,半晌,还伸出手,摸了摸黑衣的后脑勺。
这两人……这两人正是润玉和静书。
旭凤顿时勃然大怒:
“你们在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