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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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清熠王醒来,看着榻上的凌乱情景发呆。

    桌被踹倒在地,几瓣橘子被压碎汁水染了床单,满地的衣物鞋袜,还有……

    陷在被子里,睡得脸色潮红的,白衣仙。

    熠王呆掉了。他以为一觉醒来,白衣仙肯定又扔下他跑了,他甚至做好了睁开眼就去掀黄历数日子的准备,没想到……他却还在这儿。

    他还在这儿,熠王的心一下子变得柔软温暖起来,他俯下身,动作时被子被掀起,白衣仙嘟囔了一声什么,被熠王搂进怀里在嘴唇上吻了吻。

    白衣仙不闹也不气,一点儿也不拒人于千里之外,被亲了也只是哼哼两声,抱怨道:“冷。”

    “我身上热,抱一抱你好不好?”

    “……好。”白衣仙着又枕到熠王胳膊上,熠王吻他嘴唇,蹭他鼻尖,甚至大着胆子玩了玩头发,白衣仙烦了,抱怨道:“我不要你抱了。”

    “别呀,我不弄了。”熠王赶紧,又抱着白衣仙躺下,心跳一下下跳得很有力。白衣仙听了一会儿,又道:“你心跳很吵。”

    熠王苦笑:“那我也不能不跳呀。”

    “死了就不跳了。”

    “……那不行。”

    “为什么不行?”

    “死了就没法亲了。”

    “……”白衣仙被他得无语至极,睡是别想睡了,可也不清醒,歪着头道:“你过来一点。”

    “要亲?”

    “嗯。”

    两人就又黏黏糊糊地亲吻,一下,两下,三下……吻了好半天,熠王才轻声道:“等一会儿皇室宗亲都要进宫来面圣……”

    白衣仙不话,熠王越发紧张不安,声音越来越:“我得见他们。”

    白衣仙还是不话,熠王道:“你可不可以先不要走……在这里等我?”

    几乎是立刻的,白衣仙就道:“我不喜欢等人。”

    “为什么啊?”

    “我等的人从来没来过。”

    “啊。”熠王呆呆地应了一声,想起昨夜白衣仙口里唤过的那个人,“我不一样。”

    白衣仙发出嗤笑:“没看出来。”他完翻了个身,背对着熠王,“你走吧。”

    他“你走吧”,不“我走了”,熠王心底很受鼓舞,白衣仙那头黑发缎子似的铺散开来,看得他心旌摇曳,他道:“我很快就回来。”

    “……”

    “给你带好吃的。”

    “嗯。”

    “你等我回来。”

    “……”白衣仙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道:“你昨晚要给我好东西……”熠王一看,他还背对着自己,耳朵却红了,不知怎么的也脸儿一红,“就是吃的吗?”

    “不是。”

    “那是什么?”

    “你留下来就看到了。”

    “……哼。”

    他不走也不留,这一声“哼”像是哼在熠王心头软肉上,他本是下了床,又扑上来按着白衣仙亲了亲,这才胡乱套上衣裤出去。

    贴身内侍见他自己穿着单衣出来瞎溜达很是吃惊,他们对昨夜屋里的动静一无所知,也让熠王觉得有点好笑:这个白衣仙,来的时候肯定使仙法把别人耳目都樟了,他分明就是来……的,坏蛋,荡妇。

    他一边心里想着,一面道:“给本王宽衣。”

    内侍:“……?????”宽衣进屋宽啊,还下着雪呢,数九寒冬的,跑殿外宽衣,什么毛病?熠王轻咳一声:“昨夜喝多了,屋里狼藉,去偏殿吧。”想想不放心,又叮嘱:“你们不要随便进去。”

    不让人进殿扫洒?内侍们都满头雾水,但也不敢多,就应了,前呼后拥地陪着熠王去偏殿更衣,然后去接见皇室宗亲了。

    熠王见完宗亲,衣服都来不及换,火急火燎地跑到库房揣了几样东西,又向内侍总管吩咐了些事,然后急吼吼地回了寝殿。他走进寝殿时候,手都在抖。

    他真怕一推开门,殿里又是空的,白衣仙来了又走,又留他在汹涌无望的等待中。

    他真想掉头就跑,但他还是推开了门。

    吱呀。门在他身后合上,屋里的炭火烧得很旺,比昨夜还要旺,熠王的心跳到嗓子眼儿,他从未觉得寝殿这么大,去内殿的路这么长。他一步步走到内殿门外,朝里一望——心忽然就落回远处,扑通一声。

    白衣仙还在那儿,只穿了单衣,领口露出白皙修长的锁骨,下身盖着锦被,显得舒适又从容。他倚着桌,正在翻看熠王昨夜看得那本闲书。

    这是多么宁静安详的景象!熠王那颗流浪了十八年的心,就在这一刻安稳下来,他走进殿内,笑道:“看看,我是不是回来了?”

    白衣仙瞥他一眼——现在他清醒了,又恢复了往日不爱搭理的模样——“嗯。”

    熠王走到榻边坐下,淮梧以鲜红为尊,大红底色配以绣金纹样,一身华服美不胜收。他坐到榻边,想要伸手去拉白衣仙的手,想了想却又先把两袖合起,手揣起来。白衣仙看他动作奇怪,不由发出奇道:“你做什么?”

    “我手凉,暖一暖再来碰你。”熠王道,没想到这话白衣人也不爱听,耳朵都红了,怒道:“谁让你碰我!”

    这也太会怪罪人了,他人还躺在熠王榻上,手里拿着熠王的书,就连身上披着的,都是熠王昨日的外袍,都这样了,竟然还好意思“谁让你碰”,熠王露齿而笑,道:“是我,是我看见你就忍不住,生怕你不是真的。”

    他着又把手在胳膊上贴了一会儿,可手实在太凉了——午后又下起雪来,熠王等不得轿撵,自己跑回寝殿,难为的一群内侍举着伞跟着他跑,苦不堪言。他想着,便要站起身去外间烤烤火,他一动,白衣仙就道:“去哪?”

    “手凉,烤烤火。”熠王道,“你别怕,我不会扔下你的。”他人虽痴,但并不傻,白衣仙也不曾刻意隐瞒,他大概能猜到有人错待过他,伤了他的心,所以他才冷冰冰的,不爱搭理人。

    对白衣仙的过往,熠王有庆幸,也有痛惜,痛得是有人竟然肯伤这样的人的心,庆得是他被伤了心,自己才有了这一点萤火般的机会,也实在是矛盾。

    白衣仙道:“……我看看。”

    “没事,我就很快……”

    “快点。”白衣仙眉头又皱起来了,熠王忙乖乖伸出手:只见一双筋骨分明的手,骨节都被冻红了。白衣仙看了,皱着眉道:“……怎么冻成这样?”

    “急着回来,没乘轿撵。”熠王道,“你不用……”他后面的话都直接吓得魂飞魄散,白衣仙拉开衣领把他的手揣进自己怀里,贴着胸口,他一侧的衣衫滑落下去,露出雪白圆润的肩头。

    熠王疯球了。他手心熨帖着白衣仙的胸口,热度传来的同时,他能感觉到白衣仙胸口一侧的凸起硬硬地咯着手心。

    他这是蓄意勾引?还是无心之举?毕竟白衣仙神情很严肃,没有任何轻浮的神色。

    熠王都哆嗦了,他和白衣仙欢好两次,次次都是开门见山直奔主题,没有哪次仔细爱抚过彼此,昨夜他虽看见了白衣仙白嫩美好的肉体,可箭在弦上他也只是想想,想着如果有机会把玩一番就好了。

    哪知道会被送到手下!熠王呼吸都变热了,喉头滑动,声音低哑地道:“放开吧,把你身上的热度都吸走了。”

    “也是。”白衣仙,“那你换个地方放啊。”他着拉着熠王的手向别处滑动,“这里也行。”他让熠王把手按在他肩头。

    你这就是诚心了!熠王心里大喊一声,方才拉着人家捂手,算你一片纯真,现在整个拉着人家摸你,像话吗!熠王臊得面红耳赤,白衣仙不明所以,还拉他另一只手:“那只手呢?”

    “那只手很好!”熠王慌忙大叫,把手收回,又替白衣仙拉好衣服:“你别费心了,怪冷的……”

    “嗯。”白衣仙道,“确实有些冷,下雪了吗?”

    “下雪了。”熠王道,心却早就在白衣仙“有些冷”时飞了,他想,我要是也把衣服脱了,像他刚才那样暖一暖他,应该没什么唐突的吧?毕竟是他先……

    “……”白衣仙却又沉默了,过了一会儿,他才道:“你的好东西呢?”

    熠王正了正心思,道:“嗯,在这里。”着掏出一个毛茸茸的东西——是条雪白的兔子围脖。“可软了,你摸摸。”

    “……就这个?”

    “还有。”熠王着又掏出几样东西来,有琉璃宝珠,有珍珠手串,还有一支金钗,刻的是翙翙其羽的凤凰图案。听龙都喜欢美丽璀璨的东西,他一直都有在刻意收集,这只是其中的几样。

    白衣仙神色淡淡,面无表情。熠王笑道:“不喜欢?”

    “……不喜欢。”白衣仙道,“亮闪闪的,刺眼。”

    “这样。”

    可话虽如此,待过了一会儿熠王亲自端来吃食,发现他正在用食指按着琉璃宝珠滚动,这宝珠材料珍贵,手艺更是一等一的罕见,冲着光会散发七彩的光芒,即使在皇宫,也是只有储君能把玩的玩具。

    熠王一走进,白衣仙就不玩了,把手收起来看着结霜的窗户发呆。熠王心里偷笑,道:“吃点东西,好不好。”

    “我不需要吃东西。”他话音刚落,只觉得腹内两个灵胎都开始吵闹,听不清在什么,反正是闹着要吃。熠王带来的食物确实精美,比起天界万年不变一次的菜肴,确实显得有情趣多了。熠王先盛了碗汤:“先喝点排骨汤暖暖身子。”

    乳白色的汤陪着鲜嫩的排骨,看得人确实食指大动,白衣仙不知不觉张开口,喝了第一口,熠王又夹了香煎排放到他碗里:“尝尝这个,我最爱吃。”

    接下来一顿饭吃得实在很麻烦,熠王不停地投喂,白衣仙就只能盛情难却地吃。这一餐饭是润玉吃过最受瞩目的一顿。吃过饭,熠王笑道:“你头发乱了,我给你梳梳吧。”

    白衣仙才不信:“不……好吧。”熠王都凑过来了,他实在绷不住脸,只得由熠王替他挽起头发,将那一根凤凰形状的金钗带在发梢。

    “你是不是很喜欢凤凰?”他问,方才观他神色,对这金钗反应最大,白衣仙听了十分恼火:“没有!”

    “好好好不喜欢。”熠王哄他,“不过这金钗带在你发梢真的很好看。”

    “……”润玉越发觉得,两人身份对调,熠王才是越来越得心应手了。

    午后时光两人便歪在榻上看书,熠王问白衣仙天界以何取乐,白衣仙答也不过觥筹罢了,熠王听了,竟然不知从哪弄来一枚短笛,呜呜吹起来,吵得白衣仙拿书砸他。熠王哈哈大笑,抓起软枕自卫,两人越距离越近,熠王终于一个重心不稳,一头栽进白衣仙怀里。

    四目交错,熠王脸颊通红,下意识地舔了舔嘴唇。

    白衣仙低头看着他:“……要亲?”

    “要。”熠王着,便爬起来,够到白衣仙的嘴唇深吻,手亦渐渐攀上白衣仙脖子,按住他脑后——这是个仿佛禁锢般的姿势,但白衣仙也并不害怕,只是亲了一会儿,手慢慢朝下滑去。

    熠王停下动作,疑惑地道:“你干嘛?”

    “……你不是……”这回轮到白衣仙憋屈了,“你不就是想要?”

    “我只想亲亲,不想做。”熠王,“行不行?”着像大狗狗似的用鼻尖蹭蹭白衣仙脸颊,白衣仙略微错愕,半晌,垂下眼睛道:“……为什么?”

    “这能有什么为什么。”熠王觉得有些好笑,又有点怜惜,“我喜欢你啊,想跟你好好话、多亲亲你。”他这话一完,白衣仙又是变了颜色,神色复杂地看着他,嘴唇甚至有一点颤抖。

    “你什么?”

    “我想跟你好好话。”

    “不是这句。”

    “想多亲亲你?”

    “也不是!”

    “哦……”熠王笑起来,“我喜欢……唔。”白衣仙捂住他嘴巴不让他下去。

    “别,别了……”他还是头一次在熠王面前露出这样慌张的模样,之前即使是在交合时,他也一副理所当然、亲你就亲了跟你做还要给理由吗的样子,这时忽然如少年般脸红起来,眼睛都不知该往何处看,熠王十分新奇,亲了亲他手心道:“不想听?”

    “谁管你喜不喜欢!”白衣仙怒道,“不做就走开!”

    这还真是个吸取元精的妖精,熠王笑笑,道:“真的?可我觉得你还想亲亲我。”

    “我不想。”

    “我想。”

    “那你亲你自己去。”

    熠王哈哈大笑,“你真不讲理。”他道,可心里却很欢喜,只盼白衣仙对他再不讲道理些,“我要亲你了。”

    “你……”白衣仙气得不出话来,只得闭上眼等待,可等了半天不见人来,一睁眼熠王不知跑哪去了,他又是一轮新的羞恼,可这羞恼中又带了忐忑和后悔——唉,知道他就这个要面子的性格,干嘛还要故意气他,果然又生气了……

    他正想着,准备默默离去,熠王却又跑回来了,屁颠屁颠一副傻样,“嘿嘿嘿,我刚想起来个东西,要给你看看!”他手里拿了幅画,原来刚才跑去拿画了。

    “……”白衣仙哭笑不得,又不想理他、又想跟他大喊大叫,真可怕,他才跟熠王满满算认识三天,他就被惯得想要恃宠而骄了。察觉了这件事,他便又坐不住,想跑,但熠王满脸兴奋地凑到榻上来,亲亲热热挤着他靠窗坐了,道:“你看!”

    着展开画轴,里面竟是一副美人图,白衣美人于星空之下回眸一望,手中抱着一束红艳梅枝,他眉眼含情、唇角却带着似笑非笑的弧度,眼波流转,叫人分不清是仙还是妖。

    是仙,就不该如此勾人魂魄,是妖,就不该如此出尘高洁。熠王巴巴地道:“好不好?”

    “……不好。”白衣仙冷着脸道,“拿走。”

    他一贯是欣赏那些笔墨丹青、峰回路转的,可这幅画……这幅画实在可恨,熠王是出于什么心态,才拿给他看?

    “啊?”熠王失落地道,“你不喜欢?”

    “不喜欢,很讨厌,这谁?”

    “……”熠王的惊讶溢于言表,“你啊!”

    “……怎么会是我?”

    “怎么不是你?这白衣,这五官——我费了多少心思,画了无数次,才画出这一幅五分相似。”

    白衣仙沉默半晌,又去看那副图——是,白衣仙人,手腕上还有一串人鱼泪,连细节都一丝不差。

    “你什么时候画的?”

    “就上次与你在庙宇内……相见之后。”

    仅仅一面,就能让他记住这么多?白衣仙眼眶微微红了,但又不肯认输,嘴上道:“我长得不这样。”

    “那你长得什么样,你画我看看。”

    “我不会。”

    “我才不信,你画。”

    “我……”榻上桌就有笔墨,熠王拿来宣纸,又亲自磨墨,逼得白衣仙无法,提笔——画了个幼时拿来逗弟弟的青蛙。

    “这是青蛙。”

    白衣仙又画了条长的。

    “这是蚯蚓。你不是龙吗?”

    “你烦死了,我这是龙这就是龙!”白衣仙怒道,又提笔添了两条龙须,熠王坐在他背后搂着他,下巴抵在他肩膀上,忍不住去握他捏着笔的手:“你这是条胖头鱼,龙是这样的吧……”着握住白衣仙的手,画了条栩栩如生的龙,龙角、须发、五爪俱全,活灵活现仿佛下一秒就要钻出画来。

    白衣仙怒了,可又找不到发怒的理由,愣了半天,最后只得闷闷地道:“……算了。”熠王画的太好了,叫他真有些疑心他是不是记得些什么。熠王看他怏怏不快,以为错话了,连忙道:“但胖头鱼也很好,很可爱,我们给它画个池塘吧。”

    “我不要。”

    “那我来。”

    “你也不许。”

    “这也不要那也不许,你对我诸多要求,还不要我供奉?”

    白衣仙道:“你……你话真多,我不过,我要走了。”

    他之前哪次走不是一声不吭消失,此时要走,那就是不会走,但熠王也不敢拿这去赌,慌忙道:“我错了我错了,不要供奉,我不了。”

    他完就不了,两人之间有点冷场,又过了一会儿,白衣仙抚摸着画上那条龙,心里想着心事。熠王也自知失言,心里很是害怕:

    怕他一声不吭又要走。过了一会儿,白衣仙忽然道:“你画的……很好。”

    “啊,啊。”熠王道,“乱涂而已。”

    “……真的好。”白衣仙道,“我喜欢。”

    啊,他喜欢。熠王静静地想,脸儿烧起来。

    “你亲亲我,我把它送给你。”

    白衣仙想了想,“好。”

    两人着嘴唇碰到一处,不多时,白衣仙被吻得头晕脑胀,熠王低声道:“我又有点后悔了……我现在也想要。”

    “你不是就想亲?”

    “想亲,也想要。”熠王道,白衣仙又不话了,其实他被亲得也有些想了,但不好意思提,熠王见状,又正襟危坐道:“好了,不亲了,我们话。”

    “……好。”

    可要了吧,又忽然无言以对,熠王绞尽脑汁半天,最后还是忍不住问道:

    “你为什么要来找我?”

    “你听真话还是假话?”

    “当然真话。”

    “真话就是我和别人苟合有了骨肉,那人不在,我需要有人安抚灵胎。”

    熠王睁大双眼,半晌哑口无言地笑了。

    “你不算了。”

    白衣仙摇头笑笑,“你不信还要问?”

    “我就好奇。”他想了想,又道:“能告诉我你叫什么么?”

    “不能。”

    这可真叫人气馁。过了一会儿,熠王犹豫着问道:“那你还走吗?”

    “……”白衣仙低头看着白纸上那一只活灵活现的龙。他犹豫半晌,低声道:

    “你教我画,我就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