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孩不是容易事，旭凤很早就知道。

    他从就是个屁事极多的朋友，衣食住行精细到方方面面，穿衣扮就不必了，只吃饭一节，连他入口的饭食的温度都有讲究，凉一点热一点都不行，生怕伤了他娇贵的脾胃。

    后来有了辉儿，虽然多半时间是润玉在照料，但他也亲眼见了他家朋友动辄要抱要亲，润玉连一句重话都不舍得的样子。

    养孩是很难的，那养龙呢？旭凤严阵以待，通过飞鸽购买了一大堆书（《幼龙养成指南》《如何喂养你的龙龙》《奶龙，大麻烦》等）阅读，但书还没送到，他就发现，这条龙是不一样的。

    白龙每天吃了睡睡了吃，连呼噜声都不大，细细的，除了跟人没啥互动，简直可以是不要太省心。

    根据《养龙手册》的配图可知，润玉此时只有七八十岁，在龙龙里是正经的婴幼儿，每天吃吃睡睡也还算正常，但就这么一晃过了十多天，旭凤有点坐不住了。

    润玉盘成一团，窝在旭凤床上，一如既往地沉眠着，发出均匀的呼吸声，一只爪子搭在自己的尾巴上。旭凤趴在床沿，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脊背。

    白龙不理他。旭凤胆子又大了一些，扒拉了一下爪子。

    白龙还是不理，旭凤得寸进尺，摸了摸龙角——的一丁点，并不是想象中玉石一样的质地，反而摸起来还有点软。旭凤新奇于这触感，不禁又摸了摸龙角，沿着龙角摸到鬃毛，又渐渐摸到脊背上。

    “嗯……”白龙哼哼起来，伸着爪子抻了个懒腰，躲避着旭凤的触摸。

    “呀！”旭凤喜不自胜，忍不住又摸了两下——龙不再理他。

    “你怎么不理人呢……”旭凤哑然失笑，白龙那副样子，还真跟大了的他有几分相像，冷冰冰的，不理人呢。

    他不理人，旭凤也无法，拉过的锦被把白龙围住，自己出去浇花劈柴，准备做饭了。

    其实旭凤自己不需吃东西，但龙年幼，却是不能挨饿的，《幼龙养成指南》上，龙族卵生，没有喂奶的习惯，但因龙族性淫，跟各类生物都有后代，渐渐也养成了给幼龙喂一点母乳的习惯。

    ——你难为死我算了。旭凤读到此处心想。但他还是不辞辛劳地跑到山下，寻了农户家一头最好最好的奶牛，每天弄牛乳来喂给白龙。

    劈柴、生活、烧牛乳，不多时，院子里飘满了奶香气，被厚重被子围得紧紧的白龙了个哈欠，从被子里钻出一个细长的脑袋来。

    旭凤端着碗进来了，他笑道：“你肚子饿了没？”

    白龙就一眨不眨地望着他——手里的碗。这位宝宝现在只认吃和睡，别的什么都没反应，搞得旭凤有时候都觉得是不是抱错孩子了——他的兄长不是向来早慧的吗？怎么傻不拉几的！

    他却不知道，自己时候也是这样傻了很长一段时间，而且光秃秃的，一点都不好看。

    但是这日……有些不同。旭凤端着碗走到床边，正要像往常一样用木勺舀牛乳来喂他，忽然发觉今日的龙似乎大了很多。

    他掀开被子一看——嚯，比从前大了一倍，现在有成年男人的一整条手臂那么长了，要知道龙的幼年期很长，这一倍的大，可能就已经是五百年过去了。

    五百年，就该开蒙了。

    旭凤十分兴奋，想要伸手去摸白龙脑袋，白龙朝后一弹，警惕地望着他。

    旭凤：“……”

    这时没有什么比一点贿赂更好使的了，旭凤想着，连忙又举起碗和勺子，舀了一点点牛乳送到龙嘴边。

    明明已经喝了十多天，白龙此刻却十分警惕地量了他好一会儿，才慢慢凑近——他原来生得，都是用舌头一点点去舔勺子里的牛乳，今日却忽然张开嘴，差点把整个勺子吃了。

    旭凤这下是确定了：在他出去劈柴做饭的这么一会儿功夫，润玉已经从婴儿状态“长到”了幼儿状态。

    有点儿突然，但也还好，毕竟都是不能话的龙龙。旭凤把碗推到润玉面前，白龙狐疑地看了他一会儿，忽然埋头吃起牛乳来。

    哎呀，怎么这么可爱！吸龙上头的旭凤飘飘然了，哪怕只是埋首进碗里这么一个的动作，他也觉得要死要死。再去看白龙尾巴尖，不停地幅度甩来甩去——这就是认可、愉悦的意思。

    啊，他喜欢我。旭凤陶醉地想。

    人一飘，就作死，旭凤干了一件养龙新手都会忍不住犯的错误——他在他的龙龙吃饭的时候，忍不住伸手摸了摸龙龙的头。

    白龙炸毛了，张口就咬在旭凤指头上，死死地不撒口。

    “嘶——”别看龙，牙尖着呢，一口下去立刻见血，疼得钻心。旭凤发出一声痛呼，但忍着下意识地反应没动——他差点就甩手把润玉丢出去。

    但他可不能那么做——龙太了，被他摔出去，肯定受伤。因此纵使被咬得再疼，旭凤一动不动。

    白龙恨恨死咬了一会儿，见对方不动，不由觉得奇怪，抬眼一看，对方竟然还冲他笑，笑得傻不拉几的，还问他要不要试试咬另一只手？

    有问题！白龙不知不觉撒开了嘴，低头思索一下，嗖的一声躲进了一旁的被子里。

    “诶——”旭凤很失望，咬人虽然不好，但好歹也是互动呀。但任凭他再怎么逗弄呼喊，龙藏在被子里，一动不动。旭凤只好将碗留下，自己悄声离去。

    被子鼓动几下，龙探出头来左右看看，见四下无人，怪人也走了，又偷偷向牛乳碗凑过去——哗哗，屋外传来旭凤给果树修剪枝杈的声音，龙赶忙又窜进被子里。

    等旭凤再回来时，床上的碗已经空了，龙盘成一团，又在睡着。旭凤忍不住笑了一声，龙睁开一只眼看他，旭凤赶忙收起笑意，假装没有注意的样子，随手取了点东西又出去了。

    “……嗯。”龙发出心满意足的哼哼声，这次是真的睡着了。

    旭凤听他呼吸渐渐均匀，便又蹑手蹑脚走进屋来，蹲在床边看他的龙——他伸出手心翼翼地点了点龙的鼻尖，凉凉的。龙哼了一声，旭凤赶紧收回手来。

    他带着一点满足、一点幸福和一点不知道哪里来的骄傲，蹲在床边盯着龙看了足足一炷香的时间，等他的脸开始酸了，他才发现自己一直在傻笑。

    旭凤拉过被子，重新把龙盖好，自己蹑手蹑脚的离开了屋。

    他要下山一趟，买些必需品。

    白龙再度醒来时，已是午夜。映入眼帘的第一样事物，是个——布做的老虎，就放在他身边，看起来很精神的样子。

    啥？？？？？？龙一下子警惕起来，用尾巴甩了一下，老虎头一歪，倒下了，没有一点防御措施。龙又用尾巴敲了它几下，它还是一动不动。

    喔——死的。龙明白了，但他只是不明白，为什么一觉醒来，他身边会有一个老虎？他环视四周，看见了那个男人。

    旭凤侧卧在床的外侧，只占了窄窄的一条，剩下的空间足够躺下两个成年男子，他把这些地方都留给了龙。

    此时旭凤睡得正熟，龙大着胆子凑到他身边，学着他白日的样子，伸出爪子碰了碰他的鼻子。

    旭凤睡得很熟，没有反应。龙又碰了碰他的脸颊——龙族天生喜欢精致华美的东西。他碰了碰旭凤的脸颊，这次，旭凤醒了过来。

    糟糕！龙倒头就装睡，但他却忘了一件事——十几天来，它睡觉都是盘着睡的，此时却四仰八叉露出肚皮，明显就没在睡觉嘛！旭凤惊醒过来，见龙在身边翻了肚皮，他猛然一下吓醒了，出了一身冷汗。

    龙仰面躺在他身边，连呼吸都没有了。

    他的大脑开始飞速运转，他看了好多书，但没有一条了“龙龙忽然不呼吸了怎么办”。旭凤摸了摸龙的肚子，凉凉的，没有任何起伏，他又唤了几声润玉，也没有任何回答——他脸色骤然变得惨白，跳下床去急得团团乱转。

    “怎么办怎么办……”旭凤慌了，关心则乱，他现在满脑子都是润玉刚刚化作龙，落在他手心的那一天——他那么，那么脆弱，但他还是在旭凤手心里安然睡去，如果他又让润玉失望了，如果润玉又出了什么事……

    “嘿。”旭凤定住了，他难以置信地转过头去，正好见到龙一个矫健的翻身，四爪用力站了起来，他张开嘴，冲旭凤露出一个……类似嘲笑的表情，仿佛觉得很有意思似的。

    旭凤：“……”

    他顿时生出一种不清道不明的滋味来，他哭笑不得，浑身脱力似的发软，摇摇晃晃走回床边坐下，龙就半蹲在那儿，耀武扬威地看着他，眼里有着得意。

    旭凤坐在床边望着他，觉得他又可爱、又可气，润玉看着年幼的自己时，也会有这样的感受吗？明明被他吓得心脏病都快出来了，可一下子又觉得，即使他犯下再大的错，天大的错，都是可以原谅的。

    “你别再这么吓唬我了。”他声抱怨道，“我差点被你吓死。”

    他伸出手，点了一下龙的鼻尖，龙这次没有咬他——可能是觉得他的智商不足以成为自己的天敌。旭凤慢慢躺下，龙仍旧半蹲在那，尾巴一甩一甩，他低头注视着旭凤，旭凤也看着他。他们彼此就这么温柔地、好奇地量着对方，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旭凤柔声道：“我给你买了一个老虎。”

    他从床上把老虎够过来，推到润玉面前：

    “朋友都要有玩具，不知道你家里有没有？我不知道你喜欢什么，给你买了一个最鲜艳的。你喜不喜欢？”

    龙仍旧不动弹，量一会儿旭凤，又看看老虎，像是不太感冒。旭凤笑道：“我时候……有很多娃娃……我很喜欢抱着它们睡觉……可是有一天，母神把娃娃都收走了，她，我将来是要有雄图伟业的人，是不能玩娃娃的，被父帝看到，父帝会生气的。”

    龙歪了歪头，还是半蹲半坐的动作，神色有点威严的意思。

    “我没有了娃娃，每天都哭，后来我兄长知道了，就经常跑来陪我睡觉，还跟我，抱娃娃有损男子气概，但抱哥哥就没关系，我可以抱哥哥，不管到多大……”

    他着着便有些哽咽了，龙的神色渐渐又审视变为带着一点点同情，旭凤又笑起来。

    “我跟你哦，睡觉的时候如果抱着喜欢的东西，就会觉得很安全很舒服……你要不要试试？”他着把老虎推过去，龙充满疑惑地围着老虎转了几圈，还是没有理会，走到一边盘成一圈，闭上了眼。

    旭凤没什么，他望着龙，心里却想着那无数个宿在兄长身边的夜晚，没多一会儿，就睡着了。

    等他睡着之后，龙再度睁开眼，思索了一会儿，缓缓走过来——半路上还把布老虎踢到一边——他低头嗅嗅旭凤的手指，那里白日里被他咬了个口，现在已经愈合了。

    他咬了旭凤，但旭凤没有生气，也没有怪罪他，还给他买了一只老虎。

    抱着喜欢的东西……

    他缓缓缠上旭凤的手臂，把头靠在旭凤肩头，陷入了梦境中。

    梦里有一只圆圆的红鸟，一见他就哭唧唧的。他觉得有点烦，但又很开心，他把圆鸟用爪子踢开，圆鸟就哭了，他又追上去，把圆鸟卷起来，看着圆鸟破涕为笑，他心里充满了天真的欢喜。

    第二天旭凤起了个大早，到院外忙活了一个时辰：他开渠引水，在后院造了个的湖泊，又去找来很多水草和鹅卵石扑在水底——润玉是属水的龙，应该会想要玩水的。

    果然，龙醒来后见到湖大感兴奋，钻进湖里游了起来。一会儿正着游，一会儿倒着游，一会儿不游了，就翻着肚皮飘着晒太阳，很闲适。

    旭凤看得高兴，脱了外袍跳进湖里，但不多时却开始呼救：“哎呀我淹水了，哎呀我不行了！”

    正在仰泳的龙愣了一愣，继而如离弦之箭一般窜进水底，在水下找到挣扎的男人，用自己的脊背托住他的胸膛，想把人托起来——旭凤“挣扎”了一会儿，渐渐不再用力，任由浮力把自己托起，龙叼住他衣领，把他拽到了湖边。

    “哇，你真厉害。”旭凤抹了把脸上的水，夸奖不停，在他时候，润玉有时候就会和他玩这样的救命游戏，那时总是润玉装作要掉下云端的样子，由他飞过去救润玉——其实后来想想，他那么一只鸟，哪里拖得动一个半大孩子……

    但他总是记得自己“救”了兄长之后，被兄长摸摸头，然后就十足欢喜的滋味。

    龙在他身边游来游去，展示自己的泳技，听闻旭凤夸奖，更是直摆尾巴。旭凤连耳朵里都进了水，听声音都不真切了，但他笑着道：“再来一次？”

    龙拼命点头。于是旭凤那天泡在湖里，淹水淹了十八次，龙乐此不疲，每次都把他拽到岸边才算完。明明知道是假的，但他还是玩得很认真。

    入夜，旭凤缓缓闭上双眼，龙凑过来，钻进他衣服里，头挨着他的胸口。

    扑通，扑通，扑通——那颗心脏跳得好有力，让人觉得好安全，好像这个世界上发生什么都不要紧，哪怕天塌了，也可以交给这个人去解决。

    他们就这么睡着了。

    等旭凤再度醒来，他面前出现的，已经是个人形的孩子。他此时还，五官一团孩气，但额头上两个成年人食指粗细的龙角已经暴露了他的身份。

    他蹲在床尾，满脸好奇地望着旭凤。

    旭凤又是一下子清醒过来。他们俩互望了一会儿，年幼的那个弱弱地开口道：

    “仙女，你怎么睡了一觉变成男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