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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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用过早饭,润玉回到屋内。旭凤的屋虽不大,但五脏俱全,该有的一样不少,家具都是他自己造的,和卧房相对的另一侧,还专门劈了一块地方做书房,书架、书桌、文房四宝一样不少——就是不太常用罢了。

    润玉来到书架前,细细翻找——他想找一本教人做家具的书。

    具体点,他想找一本教人造床的书。

    书中自有黄金屋,润玉自幼就爱在省经阁呆着,省经阁里很安静,书本卷轴不会冷嘲热讽,反而无私地教给他大千世界的各种奇闻异事、百态奇观。每当他心里不安宁的时候,总会想到有书本的地方去坐坐。

    他上上下下把师尊的书架仔细翻了一遍。

    旭凤看书不像润玉,五花八门什么都看,他看书就专爱一种:虚构。什么金蟾怪怒空中月啦,什么美娇娘变身壮年郎啦——什么猎奇看什么,偏他看还不好好看,凤凰神子眼高于顶,看完总要逼逼两句,从前有哥哥听他逼逼,现在没人听他讲了,他就写在书页空白处。润玉翻了半天,竟叫他翻出一本《风流佳人俏书生》来。

    润玉什么书都看过,就是没看过这种讲男女情爱的东西,他少年心性一时好奇,就翻开来看了看。原来这《风流佳人俏书生》是人间流行的一本系列丛书,讲得是从前从前有个大户人家的大姐,虽是花一样的年纪,但同别人不同,偏爱执剑走南闯北,每到一处,就要把当地最有名的才子收为裙下之臣,一来二去收集了十多位才子,个个爱得死去活来,但到了下一本书就会忘得精光,又去追寻新的激情。

    故事是有点低俗,但作者笔法精良,情节生动有趣,润玉不知不觉就站在书架前看了起来。

    他此时对世间情爱之事都还没有基本的认识,荼姚太微对他向来疏忽,也从没人给他讲一讲两个人心悦彼此是怎么回事,因而颇为新奇,也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站的累了,就慢慢在旭凤的椅子上坐下继续看。

    只是这书中情节,有些他看得懂,有些就真不太明白了。

    比方这大姐仗剑走江湖,偶遇一英俊书生,书生见她生得娇,便唤她妹妹,大姐便唤他哥哥,二人以兄妹相称;

    可以理解,书里也了,两人一见如故,好得仿佛一个人似的,时时刻刻都黏在一起,有不完的话聊不完的天,这不就恰恰如润玉和旭凤?以兄妹相称表示亲近,也是没错。

    但这书里又了,一日这大姐偶然见了书生在院中劈柴,布衫之下筋肉虬结,不由得脸红心跳,口干舌燥,心道:“我这情哥哥,羞煞我也!”

    这便让人看不懂了,首先,哥哥不好好称哥哥,却要加一个“情”字,“情哥哥”是什么意思,难道是“感情特别好的哥哥”?那我也是旭凤的情哥哥了;又有她这女子看哥哥劈柴,就口干舌燥,燥个什么劲啊?难道是秋天了?

    他看得一头雾水,猛然间看到有人在空白处提了一行字:

    “初初相见,未曾多加了解就情根深种,真是笑掉我大牙了。”旁边还画了个人脸,牙齿涂黑了一颗。

    再往下看又有:“食色性也,这凡俗女子见一个爱一个,可怜清莲公子还在大理湖畔等她,可怜,可叹矣!偏我还最喜欢他,因他最像……”后面似乎写了个名字,但被涂掉了。

    是旭凤的书,他又是一人独居,想来就是他写的不假了。那批注皆是蝇头字,但笔锋有力字迹清秀,仍能看出书写人之功力来。润玉看着看着,不知不觉莞尔一笑,仿佛看到那个高高大大的男人在自己面前插着腰嘀咕抱怨个不停的样子。

    还真有点……可爱?

    他就这么一边看书,一边看旭凤的批注,不多一会儿书都见了底,到最后仿佛连剧情都不重要了,他就一门心思找着师尊的笔记看,仿佛想多看到一点师尊不为人知的模样。

    书到最后一回,大姐和书生终于水到渠成,芙蓉帐暖,两人脱光了衣服,赤条条地抱在一起,大姐激动至极,甚而哭了起来,抽抽噎噎地诉了钟情。这两人在做什么润玉是没搞懂,可他看着看着就莫名脸红起来,心里有点奇怪的躁动,再去看旭凤批注,果然他也被雷得七荤八素的:“可恨一对狗男女!唉,对着谁都是一颗真心,到底有没有真心呢?若不能从一而终,还不如……”后面的字迹似乎是“不要”,但又被他自己划了,继而写道:“我在什么傻话呢,蠢兮兮的。”

    哈哈。润玉乐了,你个傻瓜。

    他笑过了,心里却隐隐约约有些不是滋味,再去看了一遍旭凤的批注,看来看去,明明是一个大男人在自言自语地些傻话,可偏就每个字都透出一种孤独来。

    一种清冷寂寥、快要发疯的孤独。

    难怪他想要个人陪着。润玉看了,心中忽而一酸,不知不觉又把旭凤的话来来回回读了好几遍,他想,一个人若是能有个话的对象,又哪至于在书页上涂涂抹抹呢。

    正握着书本发呆,忽然听见有人在门口笑道:“玉儿在哪儿呢,师父泡茶了——”着推门而入,左右一看,朝书房走来。润玉心里一惊,下意识地想要把书藏起来,却不知该藏在哪里,正在慌乱,旭凤已经掀开珠帘走了进来,冲着润玉抬眼一笑。

    “师父做了杏仁豆花!”他兴冲冲地道,“尝尝?”他将托盘放在桌上,低头一看,徒儿坐在桌后一副坐立不安的样子。

    ……这可新鲜了。润玉年长旭凤三千岁,自旭凤懂事,就无时无刻不在仰望润玉,在他眼里,兄长是温柔可亲,甚至有些遥不可及的,他从未像现在这样量过润玉,也是直到最近,他才发现一件事。

    原来这时候的润玉,并不高大,也不成熟,他比自己还矮半个头,身子也瘦瘦的……怎么当时就没有发现呢?其实润玉在这时也只是个懵懂天真的少年。

    当他发现自己的弟弟对自己有欲望的时候,应该也很害怕吧,也许就像现在一样不知所措,他也不知道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没有人教他,也没有能帮他。他能依靠的就只有他自己。

    羸弱的、迷茫的,他自己。

    当他下定决心离开天界去往北辰的时候,应该也是觉得那是对两人最好的选择了吧?虽然天界很冰冷,可到底也是他的家,他被逼着背井离乡,去往一个荒无人烟的地方,年幼的他该有多害怕?

    他当时只想着怨润玉,怨哥哥一走了之,怨他连个痛快话也不肯给,却没想过,他眼里的哥哥,其实也只是少年。

    旭凤的心思一晃而过,他瞥了一眼润玉手中握着的东西:《风流佳人俏书生》,六界垃圾读物的典范之作,他闲来无聊也看了一些,发时间是很好的。

    不过书里讲了不少男欢女爱的东西,若是在旭凤这般和人有过肌肤之亲的人眼中,就只是潦草代过而已,但对此时的润玉这种懵懵懂懂的孩子来……

    “咳咳。”旭凤咳嗽了两声,还是先假装没看见:“吃豆花呀。”

    润玉自己倒是闹了个满脸通红:“师尊,我,我是想……”话一半却又生生收住——他还不想让旭凤知道自己给他造床的事。

    “哦,”旭凤笑眯眯地道,把一个碗塞进润玉手中,自己端起另一个碗尝了一口——太甜了,不过润玉肯定喜欢——他走到书架面前转了转,“这本儿也挺好看的。”他又翻出一本话册来,标题写着“海螺奇遇记”。“还有这本我也喜欢。”他又找出一本来,名叫《一弯月》。

    一连找出来七八本,有民间志怪,也有探险故事,当然也有爱情故事,但都很健康,连拉拉手都没有,充其量就是月光之下一起散散步的程度。

    润玉本以为必定会被骂了,没想到旭凤不仅没生气,反而又给他找了好几本书,还兴致勃勃地跟他推荐起来:这本有趣,那本好玩,还有一本全是凡人胡不过可以看个乐子……润玉随手翻开一本《海螺奇遇记》,就见第一页空白处写着:“我倒要看看海螺去哪里奇遇,若是去大海,就未免太无聊了”。他便又忍不住一笑,紧接着又紧紧张张地去看旭凤。

    旭凤笑道:“我瞎写的,不必理会。”

    润玉却不做声了,过了片刻,他低声问道:“师尊……这些批注,不怕被人看?”

    “不怕呀,为何要怕。”旭凤道,“不过就是我所思所想罢了,不畏人言。”

    坦坦荡荡,无所畏惧。润玉望着他,仿佛看到了明亮跳跃的阳光从他身上源源不断地散发着。

    若我也能……不畏人言。

    见他若有所思,像是有些伤感又有些了悟的模样,旭凤也不多什么,只是忽然大叫一声:

    “豆花凉啦!先吃先吃!”

    着不由分又让润玉端起碗来,润玉陷在心事里,呆呆地尝了一口。

    ——好甜。

    好喜欢。

    后来午后就成了每日润玉看闲书的时间,他从旭凤那里得了一堆从前没见过的闲书,觉得很新鲜,每天吃过午饭就带着书到院后的草地上坐坐。初秋时节,午后还是暖的,院子后头有棵高大的松树,坐在树下很惬意。大白兔懒散,总是跑来润玉身边吃草睡觉,所幸四下无人,润玉就开开心心地一边摸兔子,一边看闲书。

    但他也还没忘了要给师尊造一张床。他到底还是从旭凤的书架上找来了一本《木工大全》,每天偷偷摸摸的,把大全藏在闲书里学习。

    他学得认真,动手能力也很强,没几天就收集了一些木板造了个模型,本就可以动工了,但又总觉得不够好,还要添一些雕花床柱什么的,做得很专注。

    这日润玉又在慢慢研究木楔的作用,想着如何去弄木材,不知何时,一只大大的、红色的鸟儿来到了他身旁——悄无声息地一坐。

    大鸟儿靠着树干,闭目养神。它没发出动静,徒儿也没发现它的到来,还在专注地研究床板。

    “咳咳。”大鸟儿发出了鸟类不该发出的咳嗽声。但润玉太专心啦!还是没听到。

    “……”旭凤捡起一棵树叉子,朝兄长的头顶扔去,正中红心!润玉捂着头,茫然地转头看了一眼,就看到了——闭着眼,仿佛睡着了一样的大鸟。

    胸口的毛白白的,绒绒的,秋日的阳光里,显得很暖和的样子,仿佛在:“冷不冷呀?要不要来我身边坐坐。”

    “……”才不要。润玉心道,不行不行,不能受诱惑。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瞎坚持个什么劲儿,总之就是不想这么被师尊逗到了。他又转头去看书,可怎么也看不进去了。

    他犹豫着回头,又看了一眼大鸟。后者还是那么坐在那儿,仿佛真的已经睡着了。

    ……摸一下,没关系的吧。润玉想着,凑过去摸了摸大鸟的肚子。

    ——哇,好软哦。他忍不住又多摸了几下,触感太好,他凑过去,把整张脸都埋进了大鸟胸前。

    好舒服……好暖和……

    他抱着大鸟,不知不觉就有些困了,仿佛很久很久以前,也有一只大鸟这样坐在他身边,他抱着大鸟,慢慢就睡着了。

    他睡着了,我也睡一会儿,不紧吧……他心里想着,合上眼睛前,脑海里却出现了好大好大一张床,床很结实,也很漂亮。

    师尊看了赞不绝口:“玉儿真厉害呀,多谢玉儿!”

    但不知怎么的,明明是给师尊的床,就变成了他们两个都睡在床上,师尊穿得向来很清凉,不管冬雪夏日都是一身轻便黑衣,领口露出的皮肤很细腻。他把润玉抱在怀里,润玉鼻尖贴着他的锁骨,嘴唇不经意间碰着他的胸口的皮肤,只觉得一阵过电般的滋味从薄薄两片嘴唇的皮肤上传来。

    很痒……但让人想要更多。

    润玉抱住师尊的肩膀,腿不由自主地跨到师尊腿上,想要翻身骑上去,但却被人用温柔又不容置疑的力道翻到身下——旭凤就着这个姿势把自己插进了润玉两腿间,他俯视着润玉,片刻后,低下头,用嘴唇碰了碰润玉的鼻尖、然后是嘴唇。

    他的神色比秋日的风还要温柔。他的气息滚烫热辣地喷在润玉脸上,却不觉得讨厌,只觉得沉醉,润玉搂住他的脖子,咬着嘴唇,想要被他更多的触碰。

    他笑起来,低声道:“玉儿,我……”

    润玉一下子惊醒过来,出了一身冷汗。

    他感到身上有个不可言的地方,明明白白的……

    硬了。

    *不管来多少次,因为大凤而得到性启蒙是跑不了的,毕竟大凤凰是真的长在润玉的审美取向上长得死死的,润玉萌点和春心都要被他戳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