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七章
自那日临渊台上空突然乌云密布、雷鸣闪电,随即又忽然烟消云散之后,不少耳聪目明的人就知晓:天界要出喜事了。
岚离神君看着面前的信件陷入沉思——是长乐宫特有的锦绣信封,黑玉髓的绳扣雕成柴犬的形状,一看就是他家的好徒儿送来的。
“这什么?”他唤来徒弟。
辉儿恭恭敬敬地道:“回禀师尊,是徒儿的请假信。”
“为何请假?”
“嘿,”辉儿咧嘴笑,“我爹爹娘亲要成亲啦!我去帮忙呀。”
岚离神君大感迷惑,“你娘亲谁啊,你不是领养的吗?”
辉儿道:“那也有娘亲呀,就是我叔父旭凤!”
神君:“……!!!!?????”
他真是闭关太久了,现在已经发展到哥哥可以娶弟弟了?
“那么,”辉儿眼睛发亮,“师尊,可以嘛?”
“可以个毛,做作业去!”神君道,开始怀疑人生。
思来想去觉得不行,还是去找天帝陛下——行至璇玑宫,正好碰上宫内正在三堂会审……不,是在天魔大战。
卞城公主鎏英和鼠仙各坐七政殿南北两侧,两人面红耳赤、唇枪舌剑,室内氛围剑拔弩张。
话题中心的天帝歪在床上,倚着靠枕,手心里捧着个红彤彤毛茸茸的鸟团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
神君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闲适悠哉的天帝——不,他是天帝都不合适了,他就是个围观的看客,好像这些人吵得不是他的婚事一样。
岚离神君来了,他也不过懒洋洋抬眼看了一眼,手下鸟团子啾啾叫了几声,他就又把头低下了。
天帝沉迷撸鸟,不可自拔。岚离神君摇摇头,坐到鼠仙一侧去了。
他一落座,就听鎏英公主一拍桌子,怒道:“你敢!”
神君心道我怎么不敢?便听身侧一声大吼:“怎么不敢?!”
神君:“……”
他还以为自己不心把心理活动出来了呢,神君侧目一看,见鼠仙也也是拍案而起:“天帝之尊,又为兄长,还能嫁给你魔界不成?!”
唔,原来探讨的是这个问题啊,神君摸摸下巴,那确实……值得探讨。鎏英道:“放……什么厥词!魔尊是上神入魔,自古以来由上神入魔的魔尊身份都是更加一等的尊贵,岂是你一个,一个……”她到这里,情急之下正要些对天帝大不敬的话,忽听一声尖利鸟鸣,神君四下张望了一番,才发现是天帝手心里的团子发出的。
来也奇怪,卞城公主马上把嘴闭上了。再看差点被当面了坏话的天帝,这位朋友笑得如沐春风,一手拇指揉揉鸟团子胸脯,另一手招来茶杯,以杯中的星辉凝露喂鸟。
天帝是天界之主,天界之主的一举一动皆有万种解读。此刻,他的这种举动就被众人理解成了颇有深意的样子:谈的是他的婚姻大事,眼看都要被对家蹬鼻子上脸了,他却如此冷静镇定,实在是心有城府、不把外物荣辱放在心上的潇洒做派。
鼠仙很是折服,因此更加觉得自家天帝不能嫁给魔族。而鎏英则努力忍住面部肌肉的抽动,以免露出不忍直视的神情。
她今天一大早收到旭凤通知,让她来天界一趟商议婚事,把她吓了一跳,脑补了一大堆有的没的,一会儿想怎么拒绝魔尊指婚,一会儿想怎么替穗禾拒绝魔尊指婚……正琢磨着呢,魔尊的第二封信又送到了,翻开一开上面四个大字儿:“我的婚事。”
……乖乖。鎏英早饭都来不及用,赶紧过来了。她拼死拼活赶到天界商议要事大事的云霄宝殿,却发现大殿之上只有几个仙女在洒扫,上前询问之后仙女答道:“天帝了,魔尊的婚事是家事,家事不需上殿,在璇玑宫谈就好。”
利用了人家制衡魔界上百年,忽然转脸又是“一家人”了,鎏英心里吐槽了几句,又不辞辛劳地跑到璇玑宫,正好撞见天帝在璇玑宫门外散步。
“公主来了。”天帝一见鎏英,微微一笑,鎏英顿觉无法呼吸:她定睛一看,天帝手心儿里捏着一只圆嘟嘟的红鸟,别人识不得,她却不能识不得。
要死要死——鎏英公主以为魔尊被天帝绑架了。
凤兄你还好吗!被绑架了你就眨眨眼!公主传音入密,和红鸟默默玩起了不眨眼游戏。红鸟也真能坚持,足足和她对视了半盏茶,一眼都没眨。
鎏英:“……”
就很服。
“……不知天帝陛下在此作何?”
“散散步。”天帝和颜悦色地答道,这是近百年来,鎏英见他最亲切温和的一次,之前几次见面,不是剑拔弩张,就是行将就木,总之怎么看怎么像寡妇。“我们想在璇玑宫外种一些桃树。”
桃树,是温和柔韧的树木,桃花,是甜美鲜嫩的花朵,桃子就更不必了,是香甜可口的果子。
总之是一种洋溢着爱情的喜悦的植物,种在清冷孤寂的璇玑宫外……
鎏英脸部抽搐,默默量了一会儿这一人一鸟,她忽然福至心灵,“啊”了一声。
“你们,你们……”她手都在颤抖,“该不会你们俩……”
就在这时,这个未来将被她列为人生十大政敌之首的鼠仙,就这么飘飘忽忽地登场了。从表情看,他对这桩婚事所持的态度可要比鎏英开放很多。
“公主可算来了,再不来,可就要派人去忘川寻了。”笑面鼠道,“等一会儿是,耽误了陛下和魔尊的婚事,可是担待不起。”
实锤了,魔尊的婚事,对象正是天帝。
于是鎏英恍恍惚惚地跟着天帝和鼠仙落了座,等她回过神来,她已经开始和鼠仙就谁嫁谁娶、礼金怎么分配,孩子生几个的问题唇枪舌战了好几个回合了。
她不依不饶,鼠仙也当真是十分厉害,两方引经据典,争论不休。
鼠仙道:“天帝是长兄,父亲过世,长兄为大,自然是魔尊来天界做天后。”
鎏英道:“天帝陛下都能不顾伦常,和亲弟弟……那什么,这时再提‘长兄为大’的规矩不免好笑。我魔族崇尚强者为尊,魔尊是六界第一的战神,正需要一位魔后。”
她觉得自己得还挺有道理的,没想到脑海里忽然响起“六界第一战神”气急败坏的声音:“喂喂喂喂你别给我把好事整黄了,我嫁就我嫁,差不多得了。”
我你个……芭娜娜!鎏英忍住粗口,挤出一个微笑:“好,为显诚意,我们这边先退一步,魔尊可以嫁为天帝为天后,那我们再来谈谈聘礼吧,我们想要……”
旭凤又道:“哎你随便要点就可以了哦,玉儿刚登基不久百废待兴,是要用钱的时候,差不多得了。”
又来“差不多得了”!她正要发作,鼠仙却道:“这是聘礼单子,早已备好,公主过目。”
鎏英翻开一看,嗬,这岂止是慷慨大方了,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天上地下的珍奇宝物都拿出来了——就是没提归还魔界三城的事儿。
……你这像话吗!她问魔尊。
“像话像话,我看那三城在我兄长的管理下做了通商口岸,现在人民生活蒸蒸日上,挺好挺好。”魔尊马上,“你……”
鎏英很无奈:“……差不多得了是吧。”
“你得很对。”
“你能好歹有点出息吗?”
“这怎么是没出息呢?”魔尊,“这是我人生大事啊!”
“人生大事还总‘差不多得了’?!”
“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魔尊哭笑不得,“我的大事是和我喜欢的人成亲,别的,别的又有什么紧要。”
鎏英:“……那你叫我来干嘛!”
魔尊:“那不行,你得在,我怕我一不心答应了让魔界并入天界管理,那不成魔族千古罪人了……”
鎏英:“……”
鎏英:“你还知道!”
鎏英:“等会儿,润玉真的想让魔界并入天界管理?他跟你了?”
“他没,”魔尊道,“但我也不傻呀,玉儿有野心的嘛。”
鎏英公主看看天帝手里的红鸟——后者正在从天帝手心儿里啄葡萄干吃……
鎏英:“……你不我还真是看不出来呢。你知道你就咬紧牙关别答应不就成了?!”
魔尊的声音一下子变得很暧昧:“哎呀……这不是要紧牙关的问题……你是不知道他昨晚都了什么,我们……”
“啦啦啦啦啦不想听不想听!”鎏英慌忙捂住耳朵,引来了众人的注目。
岚离神君第一个笑了:“哟,公主内心世界挺丰富呢。”
鼠仙也跟着应和:“哈哈哈,是呢是呢,不知道的还以为公主在和谁传音入密呢。”
天界和魔界向来不对付,他俩当然也不能放过任何机会对着魔尊之下的第一号话事人开嘲讽,正要乘胜追击,忽听一声轻咳传来,两人抬首一看,天帝正静静地端着一杯茶品着,放下茶杯时,杯底撞击桌面,发出一声脆响。
天帝一个字儿都没,但“有完没完”四个字已经写满了他周围的空气,连传音入密都省了。
两位天界的肱股之臣马上不敢笑了。
有关婚事的双方辩手,顿时陷入了一种难捱的沉默中,而在这沉默中,只有天帝神色如常,懒洋洋地歪在软枕上,他的红鸟仰躺在床上,两爪朝天,露出又白又软的肚子,天帝伸出食指轻轻一按,红鸟就着滚咯咯直笑。
——他俩玩得倒挺快乐。
大家好不容易才在各自大佬的敲下恢复了交谈,这一次,双方都变得客气了很多。
“那个,礼金就一家一半?”
“可以的可以的,四六开也行,你六我四大家和气生财嘛。”
“哈哈哈,哈哈哈,也行,也行。那我们这边就多出一些婚宴的准备金……”
“感谢感谢,既然这样,婚礼的日期,是不是也该大概定一下……”
“哦这个的话,”一直默不作声的岚离神君忽然道,“神善天文历法,不如就让神算一算?”
如此也好,于是众人就一言不发望着岚离神君,看他从怀里掏出一把算盘,噼噼啪啪地拨弄起来。
天帝:“……”
鎏英:“……”
鼠仙:“……”
魔尊不知何时似乎玩够了宠物游戏,悄无声息地变回了人形,趁天帝沉默,凑到天帝脸边亲了亲。现在场面变得非常尴尬,好像自然而然地划分成了两个区域,一边是岚离神剧噼里啪啦地着算盘,口中念念有词,好似一个神棍;一边是魔尊大庭广众躺在天帝的床上,几乎靠在天帝怀里,天帝也一点儿都不觉得有问题,一时没防备被亲了,也只是摸着脸低头一笑。
这两人竟然咬着耳朵起话来。
鎏英耳力出众,又坐得近,因此能清楚得听到魔尊:“你今早怎么吃得那么少?”
天帝笑笑:“……刚回来,不合胃口。”
“怎么会?”魔尊道,边边拉起天帝的一缕乌发在食指上把玩缠绕,“天界的一饮一食如何精美。”
这话得别有用心,天帝无可奈何,捏捏他鼻子:“你呢。”
“那不知道。”魔尊,“不知道呀。”
天帝都要被他装乖耍宝的姿态气笑了,但做哥哥的么,总要先服软的:“不如你的手艺。”
“真的呀!”魔尊也真是孩子气,明知道天帝会这么,兜了这么大一个圈子也不过就是想听天帝这一句话,真了,他却还是眼睛闪闪发亮,露出孩子似的兴奋来:“你想吃什么?”
“我……”
人家两口正调情呢,岚离神剧忽然大喊一声:“好了!”
众人望去,岚离神君倒先被不知何时出现的魔尊吓一跳:“哎你……!”
魔尊理直气壮,躺在天帝怀里自然一笑:“怎么?”
怎么,对你来当然是不怎么,可对天帝……
在天界众人心中,天帝可是个不近女色、不受诱惑、兢兢业业、清心寡欲的天界表率,此刻被魔尊在怀里一趟,魔尊这人又是颇有几分艳丽动人的长相,生生是把他们的好天帝拖累得露出了“昏君”的感觉。
岚离神君和鼠仙都露出了看到自家宝贝在和流氓一起玩的时候的痛苦表情。
天帝轻咳一声,拉回众人注意力:“如何,你算出什么?”
“啊那个,”岚离神君支吾半天,才终于想起来道:“依神愚见,距今最近的成婚吉时……”
“就在四十三年零五个月八天之后!”
天帝:“……”
魔尊:“……”
鎏英:“……”
魔尊的俊脸瞬间就黑了。
开什么玩笑,你这死神棍,是不是在搞我?!就知道你眼神不对头!
但还不等他自己开口炸上一轮,天帝就率先道:“不可。”
他这“不可”得十分直白,以至于习惯了他含蓄内敛的画风的人都吓了一跳——包括魔尊。一时间,众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天帝身上。天帝却四平八稳,好似没察觉一样平静且理所应当地道:“本座等不了那么久。”
鼠仙道:“这,可这陛下与魔尊的婚事,是六界至关重要的大事,如此大事,怎可随随便便就选个日子……”
天帝奇道:“本座不过是成亲罢了,是本座私事,与六界何干?”
一旁的魔尊插嘴道:“就是就是,什么良辰吉时,不信也罢。”他前前后后选了三个良辰吉时要和润玉成亲,都没成功。就因为这事儿,昨晚两人偶然起,还被润玉笑话如果异地处之,发现旭凤是真的喜欢自己又没有了那些记忆,恐怕不到半柱香就拉着去成亲了。
“你……”旭凤瞠目结舌,别人都他是土匪脾气,做事不管不顾,其实谁能想得到润玉骨子里才是这么个干就干的家伙呢?他真是没辙。
此刻这对不讲道理的土匪兄弟忽然一拍即合:“不然就明天!”
“可以呀。”
“不可以!”还的鎏英急中生智,大喊出声,制止了这两个规则破坏者,“如此紧急,不邀请宾客布置礼堂,就连婚服都赶制不出!一生一次的大事呢,两位难道不想看看对方身穿婚服的样子?”
要还是鎏英了解魔尊呢,魔尊脑子里顿时出现了许多旖旎幻想:润玉穿着那身纯白的婚服的样子可真美,又坏,又疯,又美,可那个润玉并不是属于他的,他身上的婚服并不是为自己而穿;他也想看到润玉是为自己穿上婚服,在六界的注目下不是冷冰冰而是笑吟吟地牵着自己的手,和他成为夫妻;到了晚上,他还想要亲手将那件婚服脱下……
魔尊越想越深入,连怎么脱、什么时候脱、脱到什么程度都想好了,既然这样自然不能不办婚礼,他大咳一声,一本正经道:“你的也对,不昭告六界可不行。”
天帝没他那么多花花肠子,但他愿意听魔尊的,魔尊要明天,他就愿意明天,魔尊要盛大婚礼,他就要盛大婚礼,这两人一拍即合。
岚离神君道:“那么,就定在四十三年后的……”
天帝道:“神君许是用错了典籍,算得不对,本座这里有一本古籍,神君拿去参考一下。”他着抬手唤来一本书送至神君面前,神君定睛一看:《黄历》,再一翻开阅读,你巧不巧,二十天后就是个宜成亲宜官宣宜昭告天下的大好日子。
就很合适!但堂堂天帝的婚期,居然就按照人间的黄历选日子,这……
天帝又去伸手倒茶,神君敢怒不敢言,强颜欢笑:“合适,合适,就这一天。”
天帝和蔼可亲地道:“如此甚好。”但神君的下一句话,就让他笑不出来了。
神君道:“啊对了,依照人间习俗,成亲之前新人是不能见面的。”
天帝:“……”
魔尊出离愤怒了:“你神经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