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陵玉慢慢放下了遮住了脸的手指, 脸上笑和泪同时褪去, 表情渐渐冷却只余下一片寒意,就连她的目光也变得分外冷漠。
她这样的表情同先前都不相同。
她或喜或嗔,或怨或恨, 那都源自于心中紧紧系着一根对于盛钦情谊的绳线。
而当下, 她的冷是一种淡漠,那种淡漠中隐隐透着一种绝情的意味。
盛钦却错过了她的表情, 此刻下了马车, 他便看到车夫不知何时中了暗箭,倒在了地上。
不待他仔细查看, 林中忽然亮起了火光。
便在离他不足十尺的距离之处,那里黑压压围着一群人。
在那群人前面,还站着一个本该病危垂死之人。
“我从前只知道你是个心思缜密的人,却从来没想过, 你竟也会有冲昏头脑的这一天。”陵徵当下穿着一身黑色锦袍,就连语气都是他一惯的祥和, 仿佛就在告诉旁人,他是个根本就没有任何攻击力的草食动物,他和盛钦这种双手沾满鲜血的孤狼是一种截然不同的立场。
盛钦淡声道:“我也从不知大皇子殿下还有这样好的演技,竟能将一个垂死之人演得如此逼真,你重病之下将陵玉托付给我, 原来竟全是为了设下今日的局。”
“我亦曾想做这样的算,只是陵玉她并不愿意。”陵徵道。
盛钦似料到了什么,脸上却再笑不出来, 他正要转身,却忽然觉得一阵眩晕袭来,他忙伸出手去扶住了一旁的树干,却还是跪倒在地上。
手掌的伤口摩擦着粗粝的树干而令他吃痛,这才清醒几分,没能彻底晕过去。
他抬起头,便瞧见陵玉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他身后,那大红色的裙褶被风吹得如水波般晃动,偏又有些刺目。
“想来这是你唯一一次给我机会,愿意带我离开,却偏偏这样的迟……”陵玉低声道。
盛钦垂眸,余光却只能掠过她裙摆上的花纹。
“这不怪你,这一切都是我亏欠你的……”
就在方才,他看见她穿着一身大红的嫁衣,她站在那双喜红烛前,却为他哭得那样伤心,她本就是个活在阳光下的人,他从未想过要将她一同扯入这黑暗中。
也正是在那某个瞬间,他便再也压制不住心底一直在极力挣脱的情绪,他想他可以就冲动这一回,他要不顾一切后果带她离开这里。
这是他头一次不去思考过程和结局去做事。
他仿佛突然就变成了一个毛糙而冲动的少年,他仅仅是想要止住她的眼泪,他便那样去做了。
在那间喜房中明明处处都有着明显的破绽,他却下意识地无视这一切。
哪怕最终陵玉给他送来一杯加了料的酒,他也毫不犹豫喝下。
即便是这样的下场,他也并非是没有是设想过。
陵玉听了他的话却也缓缓蹲下身子跪在了他的身边,她看着他,脸上满是讽刺。
“你错了,你从没有亏欠过我。”她唇角的弧度竟微微勾起。
“我才知道原来要骗一个人竟是这样的辛苦,我还要做出深情的模样去骗一个自己憎恨的人,这就更是难得很了。”她眼角闪着泪光,却只低头对盛钦道:“你却能坚持七年,可我却不行,我连半年都撑不到,我是那样的恨你,都怕自己一不心会露出马脚,会在一转眼间被人发现我眼中没能藏好的怨毒之色。”
她抬手抹去脸上的湿意,道:“我便只能自欺欺人的骗我自己,我骗自己你还是从前那个二哥,骗自己做个女孩子也没有什么不好……
可事实上呢,我恨透了这样的身份,我恨我自己不男不女,更恨你将我一手变成了这副模样,我怎么可能会喜欢你?”
她着面上的讽意更是明显起来。
“你可知道我是谁?”
“我是□□的二殿下,就算我有朝一日摔倒,也是摔倒在云端之上,我怎么可能会喜欢上一个乱臣?
我恨不得将你除之而后快,哪怕真如你的那样,我也宁可死在七年前,也不愿过上这样扭曲的人生。
你会有今日,都是报应”
盛钦一面靠着树干,始终没能正眼看她。
陵玉便伸手捏住了他的面颊,令他抬起头来,仔仔细细地看着她。
“你被骗的滋味可好曾好受?”陵玉问他。
盛钦看着她道:“我亦过,若是发生了这都是命,既然我做下了这些事情,无论是什么样的下场我都想过,我不会后悔。”
陵玉闻言蓦地冷笑,将他推开。
她慢慢从地上爬站起来,只居高临下地望着他,以一种高高在上的姿态道:“你一定会后悔的,因为从今日起,你不再是高信侯,不再是那个可以权倾朝野为所欲为的猖狂侯爷,你只会是一个阶下囚!”
盛钦闭上眼睛,再不应她的话。
“大皇子殿下不是一直都想要我那半块兵符吗?”他只对陵徵道:“那半块兵符我藏得十分隐蔽,一旦我被抓到,就会被人送去袭国,届时会有什么后果,我也不知道。”
“你想怎样?”陵徵问道。
盛钦道:“你放过我府中的部下,他们不过是府卫,比起盛家军差得远了。”
“我从不是一个如你一般的赶尽杀绝之人,我可以答应你。”陵徵应允道。
盛钦得他这话,却再也抵不住药性袭来,低下头去,再也没有任何反应。
而陵玉仍旧立在原地,总觉得这一切太不真实。
陵徵见状忙大步上前去,将陵玉扶住。
“你怎么样了?”
陵玉眼前的景象渐渐也扭曲起来。
“我同他喝的是同一壶酒,皇兄以为我会如何?”陵玉牵强地笑。
陵徵见她逐渐瘫软在他怀中,最终低叹了一声道:“陵玉,苦了你了。”
陵玉也不记得自己在那酒壶里面放了多少的药粉。
但她却记得自己那双颤抖不已的手,和一颗害怕之极的心。
她极力地装出娇羞模样,镇定地同对方喝下了交杯酒,令对方从那个时候便一步步跟着她的脚印走入了她皇兄的陷阱之中。
大梦足足两日,当她睁开眼睛的时候,她终于回到了她最为熟悉的地方。
兜兜转转了一圈,她和皇兄竟真的将那佞臣制服。
“您先吃些东西,奴婢已经让人去通知圣上了。”话这人原先是在陵徵身边伺候的宫人,她告诉陵玉她叫苏琴。
陵玉对她印象颇深。
自陵徵落难时起,这个宫人便一直跟着陵徵身边,好与不好都不曾离弃,显然是个忠心的奴仆。
“你的是谁?”陵玉听她口中称圣上,有些疑惑。
苏琴道:“是大皇子殿下,您足足昏迷了两日,可他却不敢休息片刻,同苏大人当夜便将宫廷上下清洗了一通,前日和昨日又将宫里高信侯的人给拔除,最要紧的是,他在盛府中寻到了先帝的遗诏,这才得以正名。”
陵玉闻言,原以为自己会极为欢喜这样的结局,可她却笑不出来。
仿佛这个身子,这颗心都经不起折腾,都已经变得麻木。
从前极的事情便能叫她乐上好久,可当下她却没有任何的心情和胃口。
“那皇兄他何时有空见我?”陵玉问道。
苏琴正要出去询问,便见外头一个太监进来传话道:“殿下,圣上让奴才过来转告您,他要到晚上才能过来看望您。”
陵玉闻言只点了点头,便也没再催促。
等到天晚,苏琴特意在东边花厅布置了晚膳,等陵徵来时,正好热菜热饭上来。
陵徵却急着要见陵玉,待他一见到陵玉的人,便伸手将她揽在怀中,似这么多日憋在心中的激动心情终于有了可以分享的人一般,急切想要同陵玉倾吐。
陵玉道:“皇兄,这天下本就该是你的。”
陵徵只露出浅笑,道:“是我们的,我今日还让人务必要连夜拟写出诏书,我想册封你为德嘉公主,让你的身份彻底大白于天下。”
陵玉闻言,眼泪却再难止住。
她并不在意这重身份,她在意的只是眼前这一切是真实。
“我们真的守住了是不是?”
陵徵点头,安抚着她,语气极为坚定道:“是,这都是真的,陵玉,除去了盛钦这个祸患,往后朝堂之上就再也无人敢欺君犯上了,我不是父皇,也不会给他们这个机会。”
陵玉闭上眼睛却低声道:“可我也是真的好累……”
陵徵面露担忧,心中自然清楚她为何会这样的累。
等他安抚陵玉睡下后,便出来吩咐苏琴道:“你去请张院判亲自看护着陵玉的身体,万不可再叫她有所损伤。”
苏琴连声应下,见他刚来又往外走去,便忙将他叫住。
“你可还有事情?”陵徵问道。
“陛下,你忙了好些日子都不曾好好吃过饭,奴婢特意让人在花厅布置了膳食,不若用一些再走吧。”苏琴关切道。
陵徵闻言只是温和一笑,道:“辛苦你了,不过我当下还有要务在身,你替我好生照顾陵玉。”
他罢便走下台阶,月色的清辉洒在庭中,也洒落在他肩背,苏琴望着他,愈发有些挪不开眼了。
仅半个月后,陵徵在一众老臣下的帮助,将朝廷内外重新肃清了一遍,并正式登基为皇,并在相隔不到两天的时间内又急切将陵玉册封为德嘉公主,可见他是如此重视这个妹妹。
这也更加明了陵玉同那高信侯之间是清清白白,且没有同流合污一。
陵玉终于也渐渐从那场如噩梦一般的日子中缓了过来,她抬头看着天空,还是那片碧色清澄的模样,庭中花草依旧葳蕤,她的身份一下子水涨船高一般,甚至比过往更为耀目,连带着她身边伺候的人都比从前要多,她们同样尊称她一声“殿下”,只不过她是如今圣上最为宠信的德嘉公主,而不是从前那个冷落的二皇子殿下。
“我想出宫一趟,你去替我备车。”陵玉这日忽然对苏琴吩咐道。
苏琴闻言却什么都不多问,只转身默默去让人备车。
她这点总让陵玉十分满意,她不愧是皇兄身边出来的人,话办事从不拖泥带水,就像一把极为趁手的工具,可以随心所欲的使唤。
陵玉乘车出宫去。
车夫问她要去何处,她才同对方道:“高信侯的府宅可还尚在?”
“在,只是贴了封条。”车夫道。
陵玉点了点头,道:“我去拿些东西,你带我去吧。”
那车夫听罢这才有了个目的地。
待陵玉独自从盛府后门摸了进去,见四下荒芜模样,还颇为怔愣。
这个时节花草不会如此衰败,只怕在她不知晓的情况下,这庭院中所有活着的东西都被人冲进来拿着开水浇灌了一遍。
可见恨盛钦的人是多了去了……
陵玉逐步往里走去,她来到自己曾住过的院,推门进去,屋子里却同样是混乱不堪。
她走到桌前用手指轻轻叩击桌面,“吱吱?”
陵玉将这名字唤了好几声都不曾瞧见四下里有什么动静,顿时有些失望。
她本就不抱有什么希望过来,即便是没有寻到,亦只能回宫去了。
只是正当她转身要往外走去时,她才发现在门槛外正立着一只松鼠探着脑袋往里头望。
陵玉顿时露出喜色,忙上前去朝它伸出手来。
然而那松鼠似乎待她还有些陌生,连忙窜到一旁躲了起来。
她早有准备,便拿出些坚果放在掌心去引诱它,它这才抵挡不了美食的诱惑,一蹦一蹦地回到了她面前。
“你这蠢松鼠,我养你好些日子,你怎么也能将我忘记呢?”她对它道。
那松鼠似听到了熟悉的声音,顿时叫唤了两声,忙跳到了她手中,将那坚果一口吞下。
陵玉伸出指头轻轻抚了抚它脑袋上的绒毛,将它收到一只盒子中,这才离开。
只是还没等她走出盛府,她的面前便陡然横出了一只长剑,将她去路挡住。
陵玉抬头,便瞧见一个戴着斗笠的人,尽管对方将脸面都挡住,她却还是认出了对方。
“秦淮,你不趁着我皇兄放了你们的时候出京城去,还留在这里做什么?”她准确地念出了秦淮的名姓。
对方抬手将头上的斗笠摘下,看着陵玉的目光充满了冷意。
“你少装模作样,城门口全都是陵徵布下的暗线,我若是此刻出城,岂不是找死?”
“那你来见我,是想要杀了我,替你家侯爷报仇?”陵玉面无表情道,“你若是想杀只管当头砍下去,不需同我那么多。”
秦淮见状冷笑,却反而将剑收回鞘中。
“如你这般狠心的女子,我当真是很少见。”
陵玉道:“我狠心?这一切不过是成王败寇,难道我和皇兄落魄时候盛钦他便不狠心吗?”
她暗暗抚摸着手腕上那道狰狞伤口,“你难道不知,我也是个死过一次的人,我为何而死,你难道也不知?”
“就算如此,侯爷可曾要害过你?”
“就算他没有刻意害我,可他害死了先帝,害死了皇后,还想害死我皇兄,除了这些人,他手上沾染的鲜血还少吗?”
秦淮闻言却是满脸怒容,“你住口!”
“侯爷从头到尾只对先帝一人用过丹药,但那也是先帝自己求来的,你口中的皇后是她自己一早就同那炼丹师认识,后来又同那炼丹师生出了龃龉,而你皇兄的药也是她亲自去同那炼丹师求来的,他们之间全是因果所系,侯爷从没有干预过这些事情,如何能去害到他们?”
“我竟不知这世上还有这样巧合的事情,就算我相信你的话,可他害死的人难不成只要这一条?”陵玉口吻颇为嘲讽。
“他们都是该死之人……只是你如此来,不管我如何,你都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他那样信你连整个盛家都不要了,就要带你走,可你又对他做了什么,从头到尾,他只骗你一桩事情,你却不断地在他背后捅他软刀子陷他不义,你这女人!”
他着忍无可忍,又抓紧了那剑柄,恨不能立刻将眼前人杀死。
陵玉道:“若要杀我,就快些杀,别怪我没给你这个机会,你若是不杀,我可要走了。”
“你!”秦淮气得胸口几乎要bàozhà,但只要一想到自己的目的,便又急急隐忍下来。
“公主殿下,你同你皇兄都是一个路数的人,我只问你一句话,你们当初答应了侯爷放我们离开京城,这话究竟算数还是不算数?”
他垂眸看着她,心中俨然在下一把赌注。
陵玉闻言却抬起眸来量着他。
“你一定要离开京城?”
“哪怕只剩下半条命,也要走。”秦淮望着她道。
陵玉便顿时沉默,随即道:“也好……”
“只是你记住了,我答应你,是因为你今日没有杀我,若来日再叫我见到了你,我必然不会再手下留情。”
秦淮浑身紧绷的肌肉顿时松懈下来,他对她道:“我亦然!”
此刻,天色尚早,城门口的守兵却人忍不住起了哈欠。
这时一辆装饰华丽的马车走来,守兵顿时又警觉起来,举起兵器将人拦住。
“瞎了你们的狗眼,连德嘉公主的马车也敢拦住!”那车夫大骂出口。
守兵一见对方手中亮出的腰牌,忙收了兵器,一副点头哈腰的模样,道:“下官该死,有眼不识泰山,还望公主赎罪……”
这时马车的帘子忽然被个丫鬟掀开,露出端坐在里面的陵玉。
陵玉目光冷冷地看向那守兵道:“我车中无其他杂物,你可能看个清楚?”
那守兵闻言只匆匆扫了一眼就低下头去了,“属下、属下不敢。”
“你不需紧张,这是你的职责所在,我并非是要怪罪于你,只是你方才到底看清楚了没有,还要不要我下车来,给你仔细检查一番?”陵玉道。
“不、不必了……”守兵忙往后推,给车夫让出路来。
丫鬟见状便又将帘子放下。
待车子行到郊外,陵玉让车夫停下,车夫这才勒马止步。
陵玉下了马车,却是往盛家陵园走去。
“您要祭拜吗?”丫鬟见她两手空空什么都没带,有些奇怪道。
陵玉摇头,道:“我只是可惜,先高信侯如此英雄般的人物,却生出了这样的后代,着实令人扼腕。”
那丫鬟闻言也颇为赞同,便守在她身后也不多问了。
待陵玉站在那处发了会呆,这才要往回走去。
只是她忽然摸了摸耳朵上的坠子,对丫鬟道:“你可有看见我的耳坠?”
那丫鬟伸头一看,见陵玉耳朵上还真少了一只,忙道:“可能是方才掉了,我帮您找找。”
陵玉点了点头,随即道:“我累了,先去车上等你。”
丫鬟一边点头答应,一边便认真地扒着草找起来了。
待陵玉回到车旁,车夫问道:“公主可是丢了东西,那丫头在找什么?”
陵玉道:“我丢了个耳坠,你同她一起去找看看。”
车夫见状忙去帮忙。
陵玉这时候便顺着凳子爬上马车,忙将车内坐垫掀开,放出里面的秦淮。
“你走吧,以后永远都不要回来了。”陵玉对他道。
秦淮扫了她一眼,道:“我若不算回来,就不会想方设法出京城去。”
他正要下车,便又被陵玉拦住,“你听着,你若是敢做出有损我朝之事,我便是豁出命去,也会亲手将他处死。”
秦淮冷冷一笑,“你以为他现在的日子会比死要好过吗?你可知道这世上还有一个词叫做生不如死,想来你只要在见过他以后,才会明白认清自己是个多么狠心的人。”
他罢便趁外头那两人不备从车上离开。
而陵玉却对着他离开的方向低声道;“我不会去见他……”
“找到了!”这时外头正传来丫鬟惊喜的声音。
陵玉抬头看去,却见对方手里高举着一只沾了泥的耳坠送来。
“公主,我找到了。”那丫鬟极为兴奋。
陵玉将耳朵上另一只也摘下放在她手中道:“我将它赐给你了,便当做是对你的奖赏。”
那丫鬟却是微微错愕,也不知是不是上面沾了泥才被陵玉嫌弃的。
待陵玉回宫去时,陵徵特意腾出时间来陪她一道用了晚膳。
他见陵玉食不下咽的模样,便柔声问道:“我听闻你白日里在城门口受了惊吓?”
陵玉道:“哪有什么惊吓,不过是去盛家陵园看了两眼。”
陵徵闻言动作却是一顿,“你去那里做什么?”
陵玉只默不作声。
陵徵便叹了口气,道:“你是不是还是觉得过意不去?”
陵玉这才放下了筷子,抬起头来看他,“皇兄问这话是什么意思?”
陵徵道:“我并非是要计较你什么,陵玉,你为了我做了许多事情,我又岂会再去疑心你什么……”
“我只是心疼你。”
陵玉道:“皇兄是想听真话吗?”
陵徵的脸色却微沉几分,道:“陵玉,你那日的都是对的,所有的一切都是盛钦欠你的,你没有任何错,即便是你骗了他,又岂能比得了他骗了你七年,更何况你不过是为了自保,而他却是为了害人,你们的立场不一样,做法也不一样,你真的无需自责。”
陵玉却笑了,笑得比哭难要难看。
“我若同皇兄我对他一点情分都没有,这话皇兄可信?”
陵徵望着她,却沉默了。
“我不是为了自保,我是因为恨他,就是因为有那样深厚的情分在前,我才恨他,我一心想要报复他,想要他也尝一尝被欺骗被背叛滋味,这才是我的私心,我根本就不是为了皇兄亦或是为了任何人,我只是……为了我自己。”她隐忍道。
“你一定要这样想么,将所有的罪责都强加在自己的身上,你便能快活了吗?”陵徵叹了口气,“陵玉,你不是为了你自己,你也不需要再去想这些事情,这一切都结束了。”
他伸手握住陵玉的手,道:“往后我们的身边不会再有欺骗和背叛,这只是一场意外。”
“皇兄,我这些日子以来一直都在做噩梦,我梦见有只怪物整晚上都在追我……”陵玉低声道。
“那不过是因为你太过心软,你若非自责的缘故此刻便该是高枕无忧,但你相信我,时间会将这一切治愈,你还这般年轻,不要只想着这些。”他罢,便又迟疑道:“你若实在不安心,我便安排你去见一见他……”
陵玉却下意识摇了摇头。
“那……”
“皇兄,你会怎么待他?”陵玉问道。
陵徵道:“你知道我向来都不是个赶尽杀绝之人,一切只看时局,只是当下,他还动不得。”
他见陵玉问这样的问题,便道:“你是不是还有其他的想法?”
“我只是随口一问,一切都听皇兄的安排。”陵玉道。
陵徵虽不再追问,眼底却仅是满意之色。
这日陵玉在宫中正是闲暇,太监却道有人要见她。
陵玉叫他报上名来,这才知道陈玄颐已经来寻她好几回了。
彼时她正在秋千上发呆,便直接让那太监将陈玄颐领过来。
陈玄颐来时,只规规矩矩给陵玉行了礼。
陵玉觉得他缩头缩脑的样子好笑,只让太监给他搬了凳子坐下。
“你这些日子以来可还好?”陵玉问他。
“微臣一切都安好,多谢公主关切。”陈玄颐还是低着头答话。
陵玉便道:“你看你脚旁边是不是有个黄色的东西?”
她这么一,陈玄颐便好奇地挪开了脚仔细去看。
“哪里有,那黄色的不就是泥巴吗?”他声嘀咕道。
陵玉却喷笑道:“原来是泥巴啊,你一直盯着地上看,我还以为地上有金子可以捡呢。”
陈玄颐后知后觉,这才反应了过来,抬起头来不客气地瞪了陵玉一眼,却又红着脸飞快低下头去了。
陵玉捡了个石头便砸在他脑袋上问道:“你为何不看我?”
陈玄颐离得近被那石头砸个正着,有些吃痛地避到一旁忿忿不平道:“还不是因为你长得漂亮。”
“哦”陵玉拉长了声音,随即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陈玄颐,你脑子里进水了,有美人在眼前都不看,难不成你要等我变成了老婆子以后再看我?”
陈玄颐听着觉得有几分道理,见陵玉还在笑他,这才找回了几分熟悉的感觉,一屁股坐到了她隔壁的秋千上了。
“你笑什么,你一个姑娘家的也不矜持一点……”他有些不好意思道。
“你来寻我可是有事情?”陵玉问道。
陈玄颐道:“前段时日宫里很是紧张,我想来看你都没有机会,这时候又允了,我自然要过来看看你的。”
他见她好似并没有什么郁闷,便道:“幸而你一切都好,若是你当日有个什么闪失,我当真会悔青肠子的。”
陵玉闻言脸上的笑意也渐渐淡了几分,她对他道:“有你们这么一群人想方设法来救我,我还能有什么大碍,我早该去谢谢你了,你在那样的情势下还愿意豁出性命去帮我和皇兄,并非一件易事。”
“这有什么,我同你自幼一起长大,个中情谊又岂能是一些变故就轻易改变的?”他道:“更何况你皇兄他是个仁慈的人,将来必然是一位明君,能够造福百姓,于公于私,我不帮你们,我还能帮哪个?”
“不过……”他着又是迟疑。
陵玉推他一把,道:“有什么话你直就是了。”
他道:“你恕我直言,盛钦此人,是必死无疑。”
陵玉的秋千绳子颇不明显地微颤了一下,她却神情不变道:“这个昨日皇兄同我过了,他有关于盛钦的事情,还是要看时局而定。”
陈玄颐闻言又量着她的神情道:“陵玉,你是不是还心软着呢?”
“我了,我一切都听皇兄的。”陵玉答道。
陈玄颐这才松了口气,道:“遇到这种事情也没什么,只要等时间长些,你就会忘记了。”
陵玉觉得有些好笑,似乎每个人都这样对自己。
好似他们都认定了她对盛钦一往情深一般……
“不同你了,我得去给皇兄送药喝了。”陵玉跳下秋千道。
陈玄颐忙问道:“你去送什么药呀?”
陵玉道:“他总忙于事务不肯喝药,旁的宫人送去了又不敢逼着他喝,他眼下看着虽好,但身体还是需要调养。”
陈玄颐听罢这才没再追问,只是他看着陵玉走远,目光仍旧黏在她背上,以至于他往回走的时候又一脑袋撞到了柱子上面。
他这才吃痛地抱住了头,又见旁边有宫女在偷笑,觉得甚是丢人,连忙就跑了。
陵玉不知他在背后又出了洋相,只照着先前的习惯让宫人将药备好,再由她端送过去。
待她来到陵徵书房门外,却听见苏重檐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陛下,斩草除根,以绝后患,这才是上上之策……”
她听到这话脚步便是一顿。
这时房门却在她面前开,陵徵见是她才松了口气。
“陵玉,你何时来的?”
陵玉道:“便是方才听见苏先生要斩草除根的时候……”
她见他面色古怪,便问道:“皇兄是怕我偷听了吗?”
陵徵闻言忙摇头,笑:“怎会,若是你怎么听都不为过,我只是不喜欢其他下人在门口偷听。”
他这般陵玉也能理解,她只端着汤药进了屋去,道:“皇兄再忙也先将药喝了。”
她将药送到桌上,却在书案上看到了一块兵符,那兵符上血迹斑斑,令她手腕一抖,险些将药洒了。
陵徵上前去见她垂眸盯着那物,便对她道:“陵玉,这并非是从盛钦身上搜出来的,而是从他府中搜出的。”
陵玉闻言这才回神,只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
她等陵徵将药喝完,便将东西收了离开。
苏重檐见她心不在焉模样,问道:“她可是还对那人留情?”
陵徵道:“我也曾问过她,只是她的态度十分决绝,并不像。”
苏重檐却若有所思道:“你是否可以考虑一下让她……”
陵徵闻言立马便将他剩下的话断,“陵玉已经帮了我很大的忙,我不想再利用她了。”
苏重檐却不以为然,“为君者,自当以大局为重。”
陵徵背着手来回踱步,只叹息道:“我明白。”
深夜时分,夜色笼罩着整座皇宫,从上方俯视,这个时候大多数的宫殿灯火都已经灭了。
恰在此刻,陵玉却忽然又惊醒来。
她隐隐约约记得自己方才做了一个极为可怕的梦,却想不起梦境的内容是什么了。
陵玉觉得头昏脑涨,索性便起身拿来两本书看,只是那些书里尽是一些枯燥无趣的内容,叫她怎么都看不进去。
苏琴进来见状道:“公主又睡不着了?”
陵玉道:“许是白日里午睡得久了,这个时候还是不困。”
她着便问苏琴道:“你这里可有针线,我想做些针线活。”
“您还会做女红?”苏琴一面笑着,一面将针线拿来,上面还有一块现成的绣布,约是她留给自己做的。
陵玉扫了她一眼,道:“你可介意让我糟蹋两下?”
苏琴笑:“公主莫要笑了,本就是给公主做的东西,有什么糟蹋不糟蹋的。”
陵玉闻言便弯了弯唇,这才捏着针开始穿针引线。
苏琴便又拿来一盏灯放在旁边,看着她低头做活。
待她做出个雏形,却惹得苏琴笑出了声。
“怎么了?”陵玉抬头望了她一眼。
苏琴摇了摇头道:“也没什么,公主的式样选的是好的,只是针法还不熟练,像个孩子绣的。”
陵玉将那绣作拿起来对着烛火照了两下,自己也忍不住笑了。
“只怕现在的女孩子绣的都要比我这个好看……”她着顿时一顿,抬头又看向苏琴。
“怎么了?”苏琴问道。
“起这孩子,我便想起了陵晖,也不知他当下怎样了?”陵玉问道。
“自然是好吃好喝地照顾着,不管怎么,他也是先帝的孩子,他年纪,想来旁人也不会计较他过去的事情。”苏琴道。
陵玉却觉得自己有必要去看看。
毕竟陵晖如今身份特殊,想来陵徵多少还是有些在意,才在她面前对于陵晖的事情绝口不提。
待隔日陵玉用过早膳,便以闲逛之名将宫中四下都走动了一遍。
待她路过了菀娘的宫殿时候,她便借着顺路过来的借口进去看上两眼。
只是没曾想她来的这样的巧,只刚走到庭院之中,便听见了菀娘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陵玉仔细听去,竟仿佛听见“救命”二字,她脸色微变,忙进了屋去,这才看见菀娘整个身子有一半都连同被子掉在了地上,屋子里却一个人都没有。
她上前去将对方扶起,却见菀娘面色苍白。
“发生了何事?”陵玉连忙问道。
菀娘却冒了满头的冷汗,轻声道:“我腹中疼痛不已……”
陵玉转身忙去叫人,恰好一个宫婢进屋,陵玉问道:“你方才去了何处?”
那宫婢道:“我方才就是走开了一下……”
陵玉见她神情躲闪,此刻也懒得追究,只叫她去请太医国来。
岂料那宫婢竟然一动也不动,最终被逼急了反问陵玉道:“你又是何人,好端端的命令我做什么,你要叫自己不会去叫吗?”
“住口!”苏琴从外面进屋里来,扬手便掌掴了那宫女一个耳光,“你是从哪里来的,竟凭白长了一双乌木珠子,连德嘉公主都不认得,还敢出言冒犯!”
那宫女闻言吓得顿时跪倒在地,“奴婢不知,请公主饶命!”
“你先不与她计较。”陵玉对她道:“替我去请刘院判来。”
苏琴听罢也不嗦,转身便跨着门槛出了屋去。
那宫女见状只将头压得极地,身子还着颤,似乎受到了极大的惊吓。
陵玉见她这幅模样便知她定然不是这宫中原来的老人。
“你是从哪里来的?”她转身坐下,将桌上一个干净杯子搁下,替自己倒了一杯白茶。
那宫女哆嗦着道:“奴婢……奴婢是新来的,不懂事儿,还请公主不要怪罪。”
陵玉动作一顿,听对方完这话,她便知道这宫女不仅是个新来的,还是个没有脑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