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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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程路上, 菲力克斯兴奋地抓着纪九唠叨了一大堆话。

    温墨坐在另一侧,眸色淡淡地看着窗外, 细看之下, 脸上还带着一抹尴尬之色。

    纪九不动声色地扫了他一眼,不知是不是错觉, 她竟然觉得这会儿的温墨太没存在感了些。

    往日虽然也不怎么爱话, 可至少有点眼神交流。

    今天……

    安静如鸡。

    诡异的气氛持续到回到纪宅。

    纪瑾言前些日子回美国开启了他的研究生生涯,在昌盛实习大半年,他将学习的理论知识和中国目前的商场环境相结合, 已经摸索出一些门道。

    老爷子看磨练差不多了, 就把他赶到美国去继续深造,临行前, 特地嘱咐, 最好能带个媳妇回来, 他等着抱重孙。

    老太太前几天拉着老爷子去欧洲旅游了, 读大学的哥哥们还没放假,眼下家里只剩下八纪子然,七纪辰和六纪少卿三人在。

    纪九拉着菲力克斯走进屋,温墨在后头把行李放好。

    纪少卿倒了杯水, 从厨房出来,看见妹妹牵了个不认识的外国男孩,眼睛眨巴眨巴的,不禁稀奇地挑了挑眉:“九,你从哪拐来的孩子?”

    纪九正吩咐佣人收拾一间客房给菲力克斯 , 头也没回地:“不是拐的,佩德罗大师的儿子。”

    自从老爷子默许孙女学设计以后,她经常跟着文茵走南闯北,和佩德罗的事情也没刻意瞒着家里人。

    纪少卿点点头,随即视线移开,落在默不作声站在柜子边的温墨身上,呦了一声,趣道:“墨宝,来得挺早!”

    整个纪家,纪六是唯一一个这么喊温墨的人。

    他是纪子然的亲哥哥,今年刚刚高考毕业,分数高出一本线近两百分,足以填国内任何一所大学。

    据他本人的意愿,是一门心思想上国防科技大学,毕业后和叔一样,走从军道路。

    不过目前还没到填志愿的时候,到底上哪所大学,纪少卿还在和爸妈商量中。

    温墨斜眼睨了睨,没搭理他。

    纪少卿摸摸鼻子,讪讪上了楼。

    厨房师傅把预留的饭菜热了一圈,端上桌。

    机场距离纪家大宅有点远,一来一回耽搁了不少时间,这会子午饭早吃过了,管家看他们没赶得及回来,就嘱咐厨房给他们留一份饭菜。

    下午,菲力克斯的房间收拾出来,纪九哄着家伙在床上睡了一个下午觉,顺便帮他调调时差。

    温墨和纪子然他们出门去了射击场,射击场里纪家有一部分股份,纪少卿没事就喜欢拉着兄弟们去比赛,组团几局真人CF。

    男孩天生对机械感兴趣,尤其是枪炮这些,几个人经常玩得忘乎所以。

    四个人回来时,已经是晚上八点多。家里没大人,外面天色又暗了,温少卿身为眼下年纪最大的哥哥,犹豫了一下,便做主留温墨在纪家过夜,等明天再回去。

    温墨淡淡一笑,欣然答应。

    纪九坐在沙发上观望老半天,总觉得那笑带了点奸计得逞的意味。

    ——

    洗过澡,纪九写了一个时的暑假作业,忽然听见有人敲门。

    开一看。

    菲力克斯光着脚丫子,怀里抱了个枕头,噘着嘴,委屈巴巴地站在门口仰头看她。

    纪九懵了半天,猛地记起佩德罗那天给她发的信息上过,菲力克斯到了陌生的地方,极其容易睡不着觉,必须有人陪在旁边才行。

    这是那场战乱留下的后遗症。

    短时间内难以根治。

    目光和那双湿漉漉的眼眸对上,纪九瞬间升起一股愧疚感。

    她居然忘了这么重要的事情!

    要不是家伙跑过来,她大概一会儿就要关灯睡觉了。

    蹲下身,把菲力克斯轻轻抱起,五六岁的孩子还不算太重,她虽然有些吃力,可抱起来不是大问题。

    走了几步,把菲力克斯放到床上,从浴室里拿出一条沾了水的毛巾,把他脚丫子上的灰擦干净,柔声道:“菲力克斯,今晚和姐姐睡吧?”

    话音刚落,不知从哪里横插进来一道男声:“他和我睡。”

    声音颇为耳熟。

    还带了一丝隐忍的怒意。

    床边两人不约而同地循声望去,那人大跨步走进来,脚步声重重的,恨不得砸穿了地板。

    纪九还没回过神,温墨已经移步床边,把菲力克斯一手抱了起来,转头看她,沉声丢下一句话:“男女授受不亲。”

    就这样,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纪九回想了一番,觉得不太放心,但是看刚才菲力克斯的样子,貌似不是很排斥他。

    实话,纪九原本也觉得自己一个女孩子,带菲力克斯睡觉并不是很方便,毕竟家伙也大了,不像两三岁的奶娃娃。万一半夜要起来上个厕所什么的,她不好照顾。

    算了,暂时先观察一下,如果菲力克斯实在不愿意,她再把家伙接回来。

    这般想着,脚步不知不觉挪到了温墨房门前。

    兴许是他刚才走得急,门没关严实,露了条细缝,隐隐有光透出来。

    纪九抬起手,正准备礼貌性敲敲门,通知里面的人有客来访,结果却措不及防听到一段对话。

    菲力克斯乳声乳气地问:“哥哥,什么是男女授受不亲啊?”

    温墨答:“就是男的和女的不能在一起睡觉。”

    “哦,那为什么我看到电视上有叔叔阿姨可以一起睡觉呢?”

    “夫妻例外。”

    “可是我想和NINE姐姐睡觉诶!”

    “你们不行。”语气冷淡。

    “为什么啊?”

    “了不行就不行,没有为什么。”

    “哼!那我和姐姐结婚了,肯定就可以了!”

    一阵死寂。

    纪九有点为家伙的生命安全担心。

    几秒后,只听少年气急败坏地威胁道:“再不闭嘴,你今晚去和蚊子睡!”

    菲力克斯今天下午可是好好见识了一番中国蚊子的威力,见缝插针,才几个时就被叮了五六个包,痒得他一个劲抓挠,上蹿下跳,喷了好几次花露水才难得消停几分。

    房里再没了声音。

    纪九忍住笑,她算是明白了,菲力克斯不仅不排斥温墨,竟还十分喜欢亲近他。

    可能两人天生磁场相吸,家伙对大哥哥有种依赖之情。

    失神间,没注意门内那道脚步声越来越近。

    纪九手慌脚乱地想溜,木门已经被人拉开,温墨端了个玻璃杯,把听墙角的某人抓了个正着。

    他好整以暇地挑了挑嘴角:“不睡觉,在这儿做贼呢?”

    纪九脸色一变,染上两朵熏红的蘑菇云:“路过路过。”

    他舌尖抵着上腭,低低一笑:“听到什么了?”

    “……”纪九眼珠子滴溜溜转。

    温墨登时了然。

    看来这只乌龟是全听完了。

    不过时机未到,还不能操之过急,免得惊了快上钩的乌龟。

    压下眼底的情绪,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睡觉去吧,他今晚跟我睡,别担心。”

    纪九又朝门里瞄了眼,菲力克斯在床上蹦跶得欢快,放下心来,声应了声:“晚安。”

    “晚安。”他。

    隔了会儿,纪九都快回到房间,温墨忽然又冒出来一句:“希望以后有机会,我可以把那两个字换成字母。”

    比如。

    wanan。

    ——

    字母?

    纪九仰躺在床上,定定望着天花板。

    大宅已经熄了灯,四周黑漆漆一片。皎洁的月光下,微风拂过,树影婆娑地落在墙壁上,簌簌作响。

    侧翻了个身,左思右想,总觉得温墨话里有话。

    想着想着,睡意席卷而来,终是沉沉睡去……

    ——

    纪少卿这几天被纪琅天折腾惨了。

    四十多岁的中年大叔了,比孩子还幼稚,居然让他写检讨书!

    理由是——他引狼入室!

    纪少卿那叫一个冤啊!

    一边写,一边把温墨那个臭子骂了个体无完肤。

    虽然是纪琅天要求他写的检讨,但人家是亲大伯,他哪敢骂他!再了,腹诽纪琅天,很有可能一不心把自己也给骂进去。

    左右都姓纪,还有同一个老祖宗。

    无奈之下,只好在心底默默把某人翻来覆去地摁在地上摩擦。

    要事情也是凑巧。

    偏偏赶上暑假有个外国子来纪家住两个月!

    偏偏那子还黏温墨黏得不得了!

    偏偏他……他这张嘴还把温墨给留下来过夜了!!!

    按纪琅天的原话:

    不怪你怪谁!?要不是你个兔崽子把猪给招进来,老子犯得着担心自家大白菜嘛!!!

    纪少卿无言以对,暗自掬了一把辛酸泪。

    自个儿这分明是当了人家的炮灰啊!

    奈何他人微言轻,谁都招惹不起,认命地写检讨也罢。

    ——

    八月,希光的新院子落成,纪九带着菲力克斯去参加剪彩。

    来的人不多,也没有大肆对外公布,在场总共就两个杂志的记者,纪琅天很放心地让女儿去露了个脸。

    孤儿院的孩子们看到大姐姐牵了个和他们长相不一样的孩子,瞪大了眼,新奇不已。

    好在菲力克斯经过这段时间的调养,完全恢复了开朗活泼的性格,和同龄的孩子相处了一个下午,哪怕语言不通,经常窜了话,倒也意外得火热。

    临走前,他甚至做了个让所有人都未曾预料到的举动。

    “院长伯伯,这是爸爸给我的零花钱,我攒了好几个月,现在我想给您,以后为弟弟买奶粉。”

    那双的手里,攥了一把还没来得及兑换的欧元。

    厚度大概有一百多欧元的样子。

    菲力克斯口中的弟弟,指的是那个双耳失聪的孩子。

    那个襁褓里的婴儿长大了不少,再过些日子,应该可以下地走路了。下午菲力克斯逗他玩的时候,发现他只是一个劲笑,对周围的反应并不灵敏,纪九便把事实和菲力克斯了。

    当时也就是随口一提,没想到家伙竟会如此放在心上。

    菲力克斯最近被佩德罗督促着学意大利语,极为蹩脚,来了中国,很自觉改成了英语。纪家一大家子都是知识分子,双方交流起来自然没什么困难。

    院长上过大学,略微听得懂一点点,加上菲力克斯的动作,大约明白了他的意思。

    看到孩子手背上的疤痕,多少猜到了些许往事,眼眶不由一热,嗓音哽咽:“孩子,这钱我们不能收,孤儿院现在的情况已经改善了很多了。”

    菲力克斯懵懂地望着纪九。

    纪九蹲下身,手抚在他的头上:“菲力克斯,佩德罗大师允许你将这些钱捐出去吗?”

    菲力克斯摇了摇头,眉头皱了一下,又重重点头,着急解释道:“爸爸告诉我,我有权使用这些钱。姐姐,我想给弟弟买奶粉,弟弟都没喝过奶粉。”

    他目光坚定。

    纪九心头一软,也不忍拂了家伙的一片心意,人之初性本善,这或许是他六年人生中献出的第一份爱心。

    低眸想了想,起身对院长:“陈院长,收了吧。”

    “可是……这是不是有点多了?”

    纪九笑了笑:“放心,比起这份心意,不算多。”

    ——

    送走菲力克斯那天,在人来人往的机场里,家伙抱着纪九哭得撕心裂肺。

    朝夕相处两个多月,纪九当然也舍不得他,鼻尖酸溜溜的,还是强忍着泪水安慰道:“别哭,菲力克斯,再过几个月你还可以来玩。”

    温墨站在两人身边,心里也不好受。

    不轻不重地拍了拍家伙的脑袋:“什么时候想来中国,给哥哥电话,会坐飞机的对吗?”

    菲力克斯吸了吸鼻子,点头。

    两人帮他背好书包,然后拉着行李箱把他交给空姐。因为买的是头等舱的机票,纪九特地和航空公司提了要求,要乘务员务必照顾好菲力克斯。

    公司经理当场拍着胸脯,答应了下来。

    空姐微笑着接过箱子,牵着菲力克斯往飞机里走,纪九站在外面朝他挥了挥手,直至他的身影消失在转角处。

    菲力克斯走后,俞星星派发请帖,邀请纪九参加她的毕业庆功宴。

    俞星星和季英贤都成功被清华录取,纪少卿在几番抗争之后,也如愿进入了国防科技大学。

    总而言之,皆大欢喜。

    ——

    开学前一晚,季英贤来电话。

    电话里,周围声音纷扰嘈杂,季英贤声音却带着一股反常的轻松之感。

    “九,我想了好几天,还是决定亲口和你声谢谢。”

    季英贤走出寝室,站在阳台上,看着底下忙忙碌碌的学生,无声笑着,心中压抑了十几年的阴霾似乎一夜之间散去。

    那日,从班主任手里拿到清华录取通知书的时候,他感觉自己眼睛里有什么东西落了下来。

    抬手一摸,脸上清凉一片。

    他不记得上一次哭是什么时候了。

    他只知道,被父亲甩巴掌的时候,纵然满腔恨意,却落不下一滴眼泪。

    看着季雅楠装腔作势,联合沈澜,毁坏母亲遗物时,他咬牙切齿,依旧毫无泪意。

    多少次了……

    没想到,对着那一张薄薄的录取通知书,他竟躲在房间里,像个孩子似的,埋头哭了整整一晚。

    心情复杂地踏上了去往北京的旅途,挥别外婆的时候,老太太语重心长地:“英贤啊,要记得,你如今拥有的一切,来之不易。纪家是你一辈子的贵人,所谓树大招风,他们拉你一把,得罪了不少人,往后你可绝不能忘恩负义啊。哪怕不能同等地回报他们,也要强大起来,当他们的助力,明白吗?”

    其实,从纪九看到来电显示的那刻,已然对季英贤的想法心中有数。

    忆起和他初见之时,纪九便一眼看出来少年过于深沉的心思。

    世事磨平了年轻气盛的棱角,硬生生逼着他成熟起来。

    这样的季英贤,强迫自己背负了满身重担,活得太累,累到几乎快要喘不过气来。

    怅然一声长叹。

    纪九反手附在眼上,往后微仰,靠着椅背闭了闭眼:“英贤哥哥,既然走远了,就都忘了吧。”

    别让那些糟心事拖累你的一生。

    那头有一阵漫长的沉默……

    细微的呼吸声穿透听筒。

    良久。

    少年清朗的嗓音和着风声传来,含着盈盈笑意。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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