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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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知道他素来感情内敛,出这样的话很不容易,竹吟咬着唇,揉了揉手腕,之前,被他捆住的地方,似乎还有些隐隐作痛,竹吟沉默不语。

    “我要回家。”半晌,她只了这么一句话,轻轻瞟了他一眼。

    越沂面上看不出太多神情,没有失望,也没有不悦,黑眸很温润,“嗯。”

    外头日光明亮,越沂开车送她回去,一直到楼下,竹吟把手机开机,关机几天,一下涌进一大堆未读消息。

    “报社那边,我已经给你请了假。”越沂见她摆弄手机,没回头,看不清他表情。

    竹吟扯了扯唇角,果然是他的作风,从很早以前开始就是这样,缜密,一丝不苟,好像什么都能算计到,从他学生时代就已经初露端倪。

    竹吟都懒得去思考,他是怎么找到司凛,又是怎么找到她工作地址,用什么借口给她请的假。

    她低头看手机屏幕,见到一大串同样的未接来电,都来自一个人,她现在的房东,余皎。

    竹吟没来得及回电话,车子已经在她公寓大门口停下。

    竹吟回过神,“我好像,没告诉过你我现在住在哪吧?”

    男人抿着唇,没出声,给她拉开了车门。

    竹吟淡淡瞟了他一眼,跳下车,浅浅吐出两个字,“变态。”

    以他的智商,和这种略显病态的占有欲和掌控欲,以后谁当他女朋友,简直不要太可怕,怕是浑身上下,什么都瞒不过。

    她往公寓门口走去,顺便给房东回了个电话,大厅电梯门刚开,见余皎已经急吼吼跑出来,和她撞了个正着。

    “你可回来了。”余皎还在大喘气,“竹子,你房子都快被水泡化了,楼下都快疯了,水漫金山见过没有?人现在天天在我门口索命。”

    余皎是竹吟大学同学,宁市某房产公司大姐,最不缺的就是房子,俩人都是宁市人,在国外碰见,脾性相投,关系一直不错。

    竹吟刚回国,找了宁市晚报的工作,和她之前的住房不在一个区,每天赶早班太远,又不知道这份工作会做多久,于是琢磨着,暂时想先租个房子住着。

    余皎家正好有一套房产出租,离报社只有十分钟步程,竹吟就顺理成章搬了进去,成了她家租客,是租客,可是余皎都没拿她钥匙,家具也都是竹吟自己新买的,基本上,已经算是这房子的大半个主人了。

    开大门,客厅都已经蔓满了水,她的布艺沙发,吊篮,藤条茶几,全都泡在一片汪洋里。

    “怎么办?要不要找师傅看看。”余皎随着她一起进去。

    竹吟绝望的看着还在不断一股股涌出的水,“我先进去看看是哪儿坏了。”

    “从你家浴室里满出来的。”余皎站在水里,踮着脚,观察灾情。

    竹吟把那扇门开,浴池早满了,顿时又涌出一大股水,仔细看,好像灾厄的源头是浴室里最大的那个水龙头,她过身,拼命一扭,根本关不上,水依旧在源源不断的冒出。

    “让我看一下。”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竹吟没想到越沂会跟上来,犹豫片刻,还是给他让出路。

    他俯身,仔细看了看汩汩往外冒水的地方,“有没有扳手和胶带?”

    余皎愣愣看着他颀长的背影,一搡竹吟,“你男人?”她暗地,把那男人上上下下都量了一遍,颜好先不提,从内到外透露出的,那股子清冷内敛的气质,如冰似雪,更加惹人心痒痒。

    怪不得,竹子这几年在国外,清心寡欲,不近男色,原来是在家里,藏了个这样等级的。

    “屁。”竹吟紧抿着唇,声音提高,“家里没有。”这句话是对越沂的。

    “我有我有。”余皎举手,在帅哥面前格外殷勤,“你等我一下。”

    她飞快溜去自家,不久搬了个箱子回来,里面一应俱全,“还要什么吗?”

    越沂接过,粗略看过,淡淡道,“够了。”他脱下西装外套,搁在背后沙发上,挽起袖子,从箱子里捡出一个扳手。

    讲道理,就修水管,这样一个毫无美感的工作,被他做出来,也有种行云流水的漂亮。

    男人侧颜清俊,握着扳手的手指修长干净,包括挽起的衬衫袖口下,露出一截臂,因为用力,微微绷起,线条都格外好看。

    “理工男啊。”身后俩人站在水里,看他忙活,余皎感慨,“居家,靠谱。”

    还贼他妈的帅,就是不知道有没有钱,不过就算没钱,冲他这张脸,余皎觉得倒贴都无妨。

    “文科男,谢谢。”竹吟,“大学蓝翔,专业修水管。”

    她浅浅瞟了余皎一眼,“嫁了,不怕影响后代智商?”

    余皎视线从她面无表情的脸上拂过,轻飘飘的,似笑非笑,“哦。”

    “可是,能睡到这么帅的老公,而且想到以后我儿子,也能长这么帅,蠢一点也无所谓了。”她慢悠悠道。

    竹吟没话了,心情很坏的看了眼越沂背影。

    臭闷骚,她就知道,从高中时代开始,他走到哪,都特别会勾引人。

    水流不久被止住,可是房子是没法住了,

    “我去你家借住几天。”竹吟收好几件衣服,淌水出来,对余皎。

    “宝贝,抱歉了。”余皎一耸肩,“这几天,我有贵客来家,怕是不方便收留你。”

    得语气暧昧,对她一眨眼,竹吟一下明白过来,肯定是她又有哪个蓝颜上门,顿时脸一垮,愤愤道,“那我去住宾馆。”

    家里这一摊破事儿,她电话约了家政公司,估计等全干再能住人,至少得半月以后。

    “去我家吧。”越沂听她完电话。

    竹吟弯起眼睛,“再去,被你重新关起来?”

    明亮的日光下,她一双大而清澈的杏眼,被映衬成了浅浅的琥珀色,像流了蜜,眼角微眯,似乎含着笑,话明明是在嘲讽,可是她目光明媚澄澈,透着淡淡的妩媚,直直的看着他,

    他白皙的耳尖微红了起来。

    “不会关,也不会对你怎么样。”男人移开了视线,声音微哑,“你不放心,我可以出去住。”

    竹吟倒是没想到他会这么,“不用。”顿了半晌,她有些僵硬道,“别和我睡一张床就行。”

    重新进门,她扭头,“约法三章。”

    “不要碰我,不要亲我,也不要进我房间。”竹吟板起脸,“我付你租金,待十天,可以吗?”

    越沂轻轻笑了,“嗯。”很好听的嗓音,沉而磁,似乎毫不介意。

    见他答应得那么爽快,竹吟倒是觉得莫名有些狐疑,重逢后,她只觉得越沂哪里变化了,具体哪儿又不上来,反正,危险了很多,不再是少年时代,那个一望见底,碰一碰就脸红的模样。

    越沂现在住的地方离报社很近,她上下班都很方便。

    平心而论,越沂是个无可挑剔的同居对象,话少,整洁,生活作息很有规律,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每天上班都比她晚,下班都比她早,有空亲自接送她,竹吟真不知道,他在公司都具体负责什么,这么闲。

    晚上,竹吟蜷在沙发上看,搁下,觉得有些口渴,喝水回来,见自己前面,茶几上搁了一盒奶油草莓,是她以前最喜欢吃的水果。

    越沂在对面沙发坐着,笔记本屏幕亮着,手指正在键盘上敲,应该是正在工作,神情很专注,光影落在他脸上,睫毛浓长,他应该是刚洗过澡出来,黑发上还带着湿气,越发显得干净清俊。

    竹吟端起那盒草莓,已经洗过,绿色的叶蒂都已经被去掉,干干净净,她沉默了半晌,侧过脸,咬下了一个草莓,甜滋滋的,很多汁。

    她随意拿过手机,扫过网页,看到一则新的财经新闻,某大型金属公司,因为经营不善,资金链断裂,正式宣告破产的消息。

    她飞快读了一遍,原本就经营紧张,好的投资忽然吹了,几天前,好几个股东同时宣布撤资更是火上浇油,现在已经将厂房,原料和机器都变卖,依旧资不抵债。

    比想象中,来得还要更加快,赵默成没接受采访,只有记者拍到了他一个萧索的背影,被债主簇拥着。

    “越先生。”竹吟起身,摸到他身边,将那网页在他眼前一晃,语气很温吞,“你干的好事?”

    “你会不会怪我?”越沂侧过脸,沉默了半晌,他摸不透竹吟心情,问。

    竹吟弯了弯唇,“怪啊。”

    他没完,温软的手指触上了唇,一个凉而多汁的东西随之被塞了进来,是一颗草莓。

    他唇清清凉凉的,很柔软,竹吟手指在上面停留了很久,笑吟吟,他皮肤很白,一红起来,就分外明显,桃花眼默默的看着她,表情很隐忍。

    竹吟收回手,弯起了眼睛,反正,不准碰她,是对越沂的,又没她也不准碰他。

    *

    周末,越沂难得不在,竹吟在家写稿,想要用到本资料书,电子版看得有些烧眼,她忽然想起,越沂前几天似乎对她过,他买了一本实体的,就放在书房,她要用的时候可以自己过去拿。

    对她,越沂的房间都是不上锁的,竹吟进去找书,乌压压几层。

    她开了最下面的柜门,一个个,随手翻找着,忽然,被一个空荡荡的格子内,一个封面很眼熟的笔记本吸引了视线。

    今今……

    记得是很久之前,上高中时,他们同桌,竹吟借他的物理笔记本,曾经看到有整整一页,写得都是这个名字,当时,越沂反应很大,那还是当时他们认识后,竹吟第一次见他有这么明显的情绪波动。

    她心情一下变得很坏,今今……是他那初恋的名字?

    过了这么多年,纸张有些泛黄,笔锋内敛,当年写字人的力道很重,心情跃然纸上。

    她想把笔记本放回去,可是放到一半,忽然落出了一个什么东西,似乎是原本夹在笔记本里面的东西,竹吟皱眉,随手捡起。

    很奇怪。

    好像是个低年级学生用的,田字格,封面上画了个女孩和一只蝴蝶,很有些年头了,虽然看得出是被精心保存,但是,封面已经泛黄,边沿也有些卷。

    她翻开,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就是很普通的,孩练字的抄写本,字还写得不怎么好看,特别大而松散。

    越沂时候的字,原来写这么丑吗?和现在的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她腹诽,翻回了第一页,视线忽然顿住了。

    在封面的背侧,歪歪斜斜写了个几个大字,二年一班,赵……竹……吟,她费力辨认出来,呆了。

    写得难看死了,歪斜,松散,没骨头一样,还分得特别开,竹字被写得像两个“个”字拼接在一起,“吟”字则分得更开,乍一看,特别像是口今两个字。

    赵竹吟不是个什么四处常见的名字,她重新翻了遍本子,看到很多之前没有留意到的细节,空白见缝插针画了乌龟和花,扎着辫子的女孩,作业缝隙里还有一些乱七八糟的颜色浅淡的字。

    今天哥哥架赢了,开心。

    爸爸不让我多吃糖,我要背着他偷偷吃,

    ……

    她抿着唇,把书柜下方那扇柜门全部开,整整一个格子,居然就放了这个笔记本,最里头有个透明的袋子。

    她拿出来一看,上面画了很多星星,里面有很多玻璃糖纸,被洗过了,折得平平整整,竹吟一眼认出,是她时候,最喜欢吃的那种糖果的包装。

    为什么,越沂家里会有这些东西?

    她茫然,把东西都放回了原处,恢复成了原样,一点也看不出被动过的痕迹。

    她了个电话给赵微树。

    “你时候,大病过一次。”赵微树,“高烧了好几天,烧得神志不清,一直胡话。”

    竹吟紧抿着唇,“我都不记得了。”

    赵微树似乎笑了笑,“只是不记得,运气算很好了。”他当时守在病房外,心里又急又怕,都想好了,就算妹妹烧成了个傻子白痴,他都不嫌弃,等他长大了,就好好挣钱,养她一辈子,不让别人欺负到。

    幸亏没影响到智力。

    只是之前的记忆变得有些错乱,不怎么认人,就记得爸爸,妈妈和哥哥,学校里的老师同学都是之后再重新认识一遍的。

    “哥,我是什么时候病的?”竹吟沉默了很久,问。

    赵微树了个时间,“你上二年级的时候。”

    和那个本子的日期,正好能对上。

    竹吟心情很复杂,那段时间,她应该还在G市上学,去哪儿认识越沂?她仔细回想了一下,发现,自己是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压根想不起来,自己曾经认识过还是个男孩的他。

    今今……她忽然回想起少年时代,越沂笔记本上,遍布了一整页,字迹凌乱的“今今”,字迹越发凌乱而重,透着压抑不住的渴求,和几分求而不得的疯狂。

    她想象着当年那个沉默内敛的少年,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执笔,一笔笔,反反复复写下满页的今今。

    控制不住的,脸一分分红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