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8、暗涌
时光如隙倏忽而过,大半个月的时间,君宇就查清楚了一切,证实了曹墨贪墨赈灾钱款的罪名,齐慕霖亲审亲判,流放三千里。
自此,江南一事终于尘埃落定。
而君默宁算计得也没有错,北莽始终蠢蠢欲动南下之心不死,在齐慕霄回京述职不到一月之后,就匆匆赶回北疆。这一去,再回
来也不知是何年月。
这段日子以来,齐暄很安分地呆在王府了,昏定省,还跟着莫垚读书习武;难得有时候他父亲看到他有模有样的挥舞着木剑,
还会上来纠正他一些的动作,那一天,的齐暄都是振奋的。
只是这样的日子很快就结束了。
离京那日,齐慕霄牵着已经随他多年的马,神态亲昵,这是他最好的伙伴,生死相依。这时他突然想到了那个孩子,微一转头,
就看到他牵着那个叫莫垚的护卫,乖乖巧巧地站在不远处为他送行。那一刻,血脉给他了比天上的太阳还要明亮的温暖。
他,其实还是很聪明懂事的……齐慕霄这样想。看着孩渴盼的目光,他招招手让他近身,阳光下,他清晰地看到孩子眼中迸发
出的惊喜的亮光!他挣脱莫垚的手,向他狂奔而来!
却在此时,耳边传来属下禀报诸事妥当可以出发的声音。
齐慕霄略有些遗憾,但也仅仅是一瞬之事。他洒脱地转身,利落地上马,一群在战场上纵横驰骋的军士,在他们最崇敬的亲王将
军的带领下,绝尘而去。
只留下那个孩子,呆呆地站在原地。
最终,齐慕霄还是没有摸一摸他的孩子柔软的发丝。
在里京城百多里的一处镇民居里,形销骨立的曹墨两眼无神地依靠在床头。
当日他披枷带锁地离开京城,只有他那个善良的弟弟曹博书出来相送,看着弟弟似乎永远长不大的眉眼,他困难地用手摸了摸他
的发丝,嘱咐他放心。
真的不用担心,流放三千里,他走不到的。父亲身上剧毒未解,母亲还指着自己做中州和北莽的联络,他们二人怎么会允许自己
走到那么远那么远的地方。
虽然,其实他自己是愿意去的。
去到一个谁也不认识的山清水秀的地方,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做一个田舍翁,娶一个妻子,粗鄙些也无妨;生一个孩子,男孩儿
女孩儿都无可以,男孩儿的话教他认字算账猎种田,能养活自己就好;女孩儿的话,就要好好扮,将来找一户好人家……直
至有朝一日他老了,含饴弄孙,然后平平静静地离开人世……
曹墨抬头看了看绵延无尽的官道,嘲笑自己,在明晃晃的白日里……做梦!
果然,还未走出五十里,两个刑部差役和他三个人就被一群全身黑衣的人围住了,不需要太多手脚,咽了气的差役就被扔到了山
崖下。从此,世间就没有这两个人了。
当然,也没有曹墨这个人。
黑衣人整齐划一地跪地,称自己“少主”。
有满身鞭痕千疮百孔的“少主”吗?不过换个身份继续做棋子而已……吧。
一个黑衣人敲门而进,除了带来一碗黑漆漆的药,还有查探到的消息。脱离了尚书府之后,曹墨觉得做事情更加放得开手脚了。
他自嘲一笑,他贪恋那个光明正大的身份,忍受苛刻的鞭责难;如今一无所有,彻底隐入黑暗,道是自由许多。
得失得失,他到底是得还是失?
“回少主,”黑衣人面容平常,丝毫没有特征,“属下这段时间监视齐暄的时候,发现那个叫君亦晗的少年经常出现,齐暄对他极为
驯服。”
“哪里来的人?”曹墨把苦药一饮而尽,面不改色,他更关心的是那个“君”字。他本意是要收拾齐暄的,谁料竟有了意外的惊喜。
黑衣人本来对曹墨跟一个孩子较真的做法颇有不满,但是这个新晋少主冷冷道:“五十万两银子已经送去了,现在我想给那个
孩子一个教训,不行吗?”
黑衣人不再言语。
此刻听得他问,便如实答道:“属下跟了两次,他警觉性极高,属下便不敢再出现以免草惊蛇。只是属下大致判断了一下,他
回程的方向是……云中山。”
曹墨倏然坐起身子,惊喜道:“云中山?!居然是云中山!”
云中山,京郊别院,光熹微,雀鸟啁啾。
楚汉生推门而入的时候,齐晗已经在收拾桌上的笔墨纸砚,书桌的一角,整整齐齐地垒着一叠白纸,纸上整整齐齐地排列着一行
一行蝇头楷,笔画端正清秀,丝毫没有凌乱马虎。
楚汉生轻轻叹口气,这样的成效,这孩子定又是一夜没睡。
“师父。”见他进来,齐晗脸上闪过欢快而含蓄的笑意,快步走到书桌一边跪地相迎。
“写完了?”汉生看了一眼桌上的成果,在一边的椅子上坐下,“过来,师父给你上药。”
“师父……”齐晗轻轻唤着,不由自主地靠近这个高大威猛的男子,除了先生,这个男人给了他太多太多关怀和宠溺。
“怎么敢在你先生的功课上掉以轻心,我看还是罚得轻!”话虽这样,却不由分地拉他起身到身边,径自开药瓶。
“晗儿不敢在先生的功课上掉以轻心……”少年轻轻着,连撒娇都心翼翼,展开僵硬的手掌,不出意外的青紫泛黑,被狼毫磨
过的地方狰狞的血肉翻转开来,干涸的血迹混着边缘结痂的地方,真真惨不忍睹。
汉生起身搓了把热毛巾,“那为什么又被罚了这么多张?”自启蒙开始,爷对齐晗的要求就高得吓人,汉生知道这是君默宁对齐晗
的期望,这些年来从未改变。
“昨天练功的时候先生难得给晗儿喂招,晗儿愚钝实难招架,先生的柳条都抽在在右手臂上……”齐晗声音怯怯,“后来练字的时候
就……就慢了,没完成……先生的课业……”
汉生没有话,他知道君默宁下手的分寸,也知道带着伤写字的痛苦,更清楚齐晗不会因为这些原因就马虎地对待课业,所以写
慢了没完成是唯一的理由。
“然后呢?”
“然后先生罚了二十下戒尺……还有五遍《大学》……唔!”不自觉地咬起了唇,又迅速放开,纵然只是一下,下唇上已经齿印俨
然。
没有外间的风雨,齐晗在院儿里的日子也从来不好过。
汉生上药的动作又轻柔了一些,晏天楼里那些被练得生不如死的属下们,恐怕到死也想象不出他们的堂主也会露出温柔一面的时
候。
“这药是你先生亲自调配的,特意嘱咐我过来给你上药。”汉生知道孩儿一定疼得钻心,就故意找一些话题跟他话,而最好的
话题,就是自家爷。
“真的?师父没有骗晗儿?”齐晗的眼睛亮晶晶的,他是那么容易满足,即便只是一句的关怀。
汉生趁机加快了速度,笑着斜了他一眼道:“那么在意你先生,却怀疑师父的话,看来师父太宠着你……”
齐晗脸上染上一层红晕,师父看起来那么威武高大,可是待自己,始终细腻得令人难以置信。而先生……
齐晗定定想,明明是那么云淡风轻的一个人,为什么自己在他面前始终不敢有一丝一毫放肆和松懈?他甚至都不用板起脸来教训
,仅仅一个若有若无的眼神,就可以让自己不寒而栗,然后拼命反省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晗儿谢师父,”上完药,齐晗向楚汉生施礼道谢,“师父,晗儿昨日已禀明先生,今日去王府看看暄儿。”
“去吧,”楚汉生收拾了药瓶水盆,“暄儿那兔崽子,莫垚估计看不住他,你去看看,该收拾的时候别留情,怕了才知道改。”
齐晗笑着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