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0、各自坚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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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个家丁出去之后,书房里的气氛一时有些沉寂。

    其实这样的场景他们父子三人并不陌生。在当年三少还在横行街头的时候,经常就是君宇先行回家把黑锅背了,挨父亲君子渊好

    一顿家法;后来的君宇有些领悟,父亲何尝是责罚他“做错事”,也许更多是因为他身为兄长不该这样纵容自己的弟弟吧。有时君

    默宁回家的时候,他已经挨完了在祠堂罚跪反省;而有时他正辗转在藤条之下。

    这时候,君默宁总是会奋不顾身地扑在他身上,父亲必然会加重了力道,借机狠抽一顿!君三少是典型的‘藤条离身就忘了痛’的

    货色,君父刚刚放下藤条,他就咋呼咋呼批判街上那些人怎么惹他怎么害他怎么怎么他,他若不还手就会怎么怎么云云;继而声

    讨老爹聪明一世糊涂一时,怎么能不分青红皂白英明睿智荡然无存云云;最后是软声软气地安慰哥哥并保证以后不敢了云云……

    虽然从来没有人相信!

    但几乎成了套路!

    而从来没有,进门二话不伤了行刑家丁的。

    赶了家丁出去之后,君子渊的目光依然没有离开那两枚铜板,好像那上面会开出一朵花儿来似的。

    君默宁无法承受这样的目光——即便并不是看着他,他也意识到自己情急之下的出手是多么鲁莽和不应该。

    所以,他松开兄长的手,端端正正地跪了。

    “爹,伤了他们是儿的错,儿愿受责罚。”君默宁忍不住转头看了看兄长道,“只是爹难道不知,就算死了哥哥,也不可能问出爹

    想要答案?”

    “那问你呢?”君子渊终于移开视线看着幼子问道,“能问出为父想要的答案吗?”

    “自然……也是不能的,”君默宁有些挑衅地笑了笑,一如当年一脚踢活了王家公子之后的无惧无畏,“但是……儿可以给爹爹讲个

    故事,讲一个……儿亲身经历的故事……”

    “同林,扶大少爷下去治伤。”君子渊对着门外吩咐道。

    “父亲,我不走!”君宇嘶声道,奋力撑起身子又重写跌了回去,“我不走!父亲,求您!”他不能走,他不能放任弟弟和父亲单独

    相处,他不能再让他弟弟独自承担所有的一切……一如当年的落霞山!

    君子渊挥挥手让苏同林下去,道:“你,为父听着。”

    君默宁看了看哥哥,心知他如今就是疼,但未曾伤筋动骨,理当无碍,于是也就不再强求。他这样开始道:

    “曾经有一个孩子,年纪受尽他母亲的凌虐,满身伤痕,生不如死……”

    连门外的苏同林都被故事吸引住了,没有发现身边的少年泪如雨下。

    “他的母亲在那户人家当家主母所住的地方放了一把火,愤而离世;而他的父亲竟因此迁怒于他,派人到处搜捕……”

    齐晗的思绪跟着一起回到那个时候,走投无路无处容身!

    君默宁的声音清越而沉重:“那是一个天寒地冻的夜晚,忠心的侍卫抱着他逃入了我的别院,侍卫重伤求生,那个孩子却在一心

    求死!他才十二岁,就生生熬了我三根针刑才消他的求死之念!”

    君子渊知道他儿子在医术针灸方面的造诣,也见识过他的针刑,三木之下有时未必能征服那些悍不畏死的凶徒,而银针所到之处

    ,所向披靡!那个孩子,他怎样受住的三针?

    “儿见他乖巧懂事,心生怜悯,就收他做了学生,并起名君亦晗。”君默宁抬头看着父亲,“五年来,晗儿在我门下受教,天文地理

    琴棋书画无所不涉、礼仪历史武艺数算无一不精;他殚精竭虑夙夜匪懈,以舞勺之龄北上运粮南下赈灾,不贪功不求名!爹,京

    城氏族林立,哪个少年能比我晗儿?”

    书房门外,齐晗已不再流泪,他违背师命才听到这些话,每一个字都如钟一般撞进他的心里!他求索五年,一朝得闻,死而无

    憾!

    君默宁紧紧地握了双拳,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继续道:“爹,您知道我脾气不太好,很多时候性子也急,您想不到我已经为人

    师表整整五年了吧……其实我也不太敢相信……”

    “那个傻孩子……无数次被我被我罚,辗转反侧求救无门,却还是死心眼儿地敬我、畏我、恋我、护我,一门心思上赶着为我

    生为我死……爹,您知道我很护短的,就这样的傻孩子,我怎么放心交给任何人!”

    君子渊自诩通达,也完全没有想到事情竟是如此!默宁不但私藏了皇帝要的钦犯,还收作徒弟,看他的样子,早已把他放在了心

    尖上,任何人触碰不得!知子莫若父,二十余年岁月,他君子渊还真没见过谁能从君默宁手中夺走他想守护的人事物,哪怕他自

    己付出惨重的代价!落霞山承恩村就是铮铮的事实!

    而那个孩子……看来也值得!

    君子渊不得不这样承认。

    “这是皇帝家事,”君子渊语气弱了下来,理智却依然坚持,“曹谦将此时上奏之后,皇上将事情交给为父,就是一种态度。”

    “皇帝什么态度关我、关我晗儿什么事!晗儿是我的,谁也别想把他带走!”君默宁长身而起,身姿和语气一样坚定。

    “放肆!”君子渊是真的被气到了,猛一下站起又捂着心口坐下!

    君默宁心中一慌,忙又跪倒道:“爹,您别生气,身体要紧!我错了,我不那话了行不?”差点儿气死老爹的三少立刻怂了,能

    屈能伸大丈夫!

    君子渊顿时死去活来,他生了个什么儿子!

    只是话到这里,一切都已经呼之欲出,只差那一句话,一层最后的窗户纸。而他面前的两个儿子,一个扛着他的家法谎话连篇

    抵死不认;一个每一句话都是真的却强凶霸道地宣誓了主权,独独不肯吐了那最后一句:

    君亦晗便是齐晗!

    聪明如君三少怎么不知道君子渊的意思,他再一次仰头道:“爹,要和我哥哥出那最后一重真相也不是不可以,只是不能在

    这里……”他顿了顿,目光如剑,“要就去刑部大堂跟曹谦!我和哥哥私藏钦犯已是为臣不忠,但绝不陷父亲于两难,为子不

    孝!”

    “砰!”一声,一件茶盏在君默宁膝前粉身碎骨!

    而门外的齐晗,豁然抬起了头!

    书房里外却彻底沉寂了下来。

    君子渊好像把全部的怒气全都摔进了那个茶盏一般,平静得如同一汪秋水。

    君宇觉得身后的伤都似乎疼得缓了,而心却咚咚咚地跳着。

    时间仿佛静止,而身处其中的每一个人,都坚持着自己的执念。

    过了不知几时,君子渊突然拿了从早上从皇帝处请来的圣旨,绕过书桌走到君默宁面前交了给他,道:“这是赦你自由的圣旨

    ,从今日起,落霞山一案彻底尘埃落定了。”

    无论是君宇还是门外的齐晗、苏同林,都欣喜若狂!

    八年!八年!

    君默宁却无比平静地收下了。画地为牢,这八年若非他愿意,谁又能够囚住他的双脚!而且……恢复自由身的君默宁仰视父亲,

    今日之事还没有结果,谁也不会善罢甘休。

    “有关‘君亦晗’的前尘始末为父都了解了,”君子渊沉声道,“你回无音阁收拾一下,为父让苏管家送你回别院……

    ”

    “父亲……啊!”君宇强撑起身体,却不料双手发软,整个人从刑凳上翻滚下来,痛得几乎晕厥!但是他还是勉力伸手抓住君子渊

    衣服的下摆,嘶声道:“父亲!宁儿离家八年了……父亲!八年……您不能……不能啊……”

    “同林!”君子渊脸色肃穆,毫无转圜,“请大夫给大少爷治伤!你亲自送少爷回别院!”

    苏同林走进书房,为难得不知如何是好。

    “父亲……”君宇挣扎着跪起身,泣血叩首,“不能啊……”父亲用命换来了圣旨,却为何覆辙重蹈!他和宁儿死死咬着最后一句话

    ,是不想父亲陷入两难;宁儿不肯出齐晗下落,是那个苦命的孩子自己不愿重回宫廷,宁儿身为其师,怜他护他又有何错!

    为什么?为什么又要他的弟弟承担这一切!

    “儿不孝,在此叩别父亲。”君默宁无比平静地叩首、起身、出门……

    严冬里阴沉的天空下,那个倔强的背影,一如既往地背起了他放不下的执念:过去是父母恩情,如今……是齐晗殷殷的期许和依

    赖……

    而不知何时,门外已没有了少年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