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5、一句话的心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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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凄风苦雨的夜里,齐晗跪在台阶上,后背都被雨淋得透透的,屋檐上的雨水都落在他的头上、脖子里,从里面湿透了前胸。

    廖无期蹲在他跟前,双手抱着膝盖,一脸别扭道:“亦晗,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以为君三那家伙要动针。你不知道,你先生

    那一手银针,道上那是如雷贯耳的狠辣……哦哦,我不他坏话,你看这天这么冷,你先起来好不好?你午饭、晚饭都没吃……

    ”

    不管廖无期怎么唠叨,齐晗就是一声不吭地跪着,视线聚焦在某一个点上,任凭雨水顺着发丝滴落,也渐渐带头他脸上仅有的血

    色。

    廖无期蹲得两腿发麻,发现自己只是自找没趣,撇了撇嘴起身进屋了。

    屋子里灯光柔暖,浅青色衣衫的男子撑着头盹。廖无期一屁股坐在他对面,挫败道:“果然什么师父教出什么徒弟,倔着呢,

    什么话也听不进去……”

    君默宁放下手靠坐在椅背上,语音平平道:“我不让他起,就是跪死在外头,他也不会起的……”

    “我真不是故意让他误会的……”廖无期苦恼道,他哪里想到会这样啊……

    “故不故意都不重要了,”君默宁的声音仿佛都要融进黑夜,“到底是我对他太过严苛……”

    “你不会真对他也动过针吧……”廖无期心翼翼地问道。

    君默宁撇了他一眼,简单把对齐晗几次动了针的事了;廖无期竖着大拇指,表示佩服地五体投地道:“你够狠!三儿,且不

    前两次啊,能想出利用银针调动全身气机自己冲撞血脉筋络的办法,恐怕江湖上也就你们夫妻俩了!嘶……三根银针啊……那得

    多疼啊……你在道上使过第四根没有?”

    杀手头子换了条二郎腿翘着,煞有介事地道,“别心存芥蒂,我告诉你,换我早恨死你了,居然还不告诉他你在给他治病?

    !我跟你,他有今天那句话,全是你自己作的!等以后他翅膀长硬了,不定第一个拿你这个虐待了他这么多年的先生开刀!

    ”

    君默宁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没回嘴。

    廖无期难得能得这么酣畅淋漓,平日里被压榨苦了的杀手头子竹筒倒豆子似的嘚吧嘚吧:“看我也没用,你向来主意正得很!

    我跟你,反正你徒弟多的是,这种皇室子弟,最会翻脸无情卸磨杀驴!他现在可是中州朝的嫡皇长子,等他以后当了皇帝,分

    分钟灭你君氏满门!你就等着搬石头砸自己脚吧……”

    “完没有?”君默宁终于开口道,“完了就帮我把他带进来。”

    “你是心疼了?还是要抽他?”廖无期站起身道,“我给你准备藤条?”

    “我要跟他明日治伤的事,你出去了不用回来了,早点休息,明天不定用得到你。”君默宁一点悬念都不留给廖无期。

    杀手头子指着君默宁的鼻子道:“他都这样了你还给他治?!”

    君默宁哂笑道:“演得过了就假了,廖楼主,我要想不通,岂不是浪费了你一番苦口婆心的劝?”

    “我就你是属驴的嘛,”廖无期一副‘不要太感谢我’的得意,“牵着不走着倒退。行了,一会儿好好跟你徒弟,听到没有!”

    齐晗进屋的时候低着头,浑身都湿透了,雨水顺着发丝、衣摆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自晌午他冲进书房挡了家法之后,晕刑的易

    楚云被易舒云带回去治伤了,而他则一直自罚跪在外间的台阶上,粗粗算来有三四个时辰——可是,他仍然觉得不够!

    他看到了先生眼中那道一闪而逝的目光,那不是被自己误解的愤怒、委屈,而是一刹那的恍然。好像先生终于看到了……他豁出

    性命、熬尽心血医治疼惜的孩子,临了心中竟是存着对他的无奈——因为他是他的先生,所以不得已而接受的无奈!

    不是!他没这样想!

    齐晗屈膝跪倒,任凭青砖肆虐着膝盖,他咬着牙忍着,眼中却有滚滚的泪水奔涌而出。

    君默宁看着垂首饮泣的少年,无声。他反思了整个下午,把六年前到今日的点点滴滴反反复复想了无数遍,汉生、父亲、忍冬都

    不止一次与他过,他对晗儿太过严苛。

    是吗?也许……真的是吧……

    “把头抬起来。”君默宁的声音依然没有什么情绪,他不想吓着他眼前这个已经噤若寒蝉的徒弟,他承认,走到今天这一步,是他

    这个做先生的责任。

    齐晗依言抬头,满头满脸的雨水泪水裹挟着无边无际的悔恨。

    君默宁心中一痛,刚要开口,却听见齐晗并不响亮却清晰无比的声音道:“先生,晗儿心中没有怨怼过您施与我的惩戒,不提数

    次救命的恩德,您是师,晗儿是徒,自古师父教诫徒弟天经地义;怪只怪晗儿愚钝,求学做事常有疏漏,先生每次教责无不有理

    有据,晗儿心服,纵然俯身受戒,也只有自悔和感激。

    从来严师方能出高徒,晗儿不敢自诩高徒,可是晗儿心中以先生为傲,以能拜先生为师为荣。这些年来,晗儿唯一所求,不过能

    跟上先生脚步,先生愿意教我,不论以什么方式,晗儿都只有诚心感激,绝不会心有怨言!”

    君默宁一语未发,目光也不曾离了那双含泪的双眼,他知道,他的晗儿正在试图抚平他的伤口——而明明,他才是“伤痕累累”的

    那一个。

    齐晗极少有地勇敢地看着先生的双眼,不移不动,纵然不知为何眼泪流个不停,视线渐渐模糊,他也不想错过此刻先生脸上哪怕

    一丝一毫的情绪。

    “至于先生的针……”他终于道了造成这一局面的最关键的部分——一根的针,“晗儿承认,晗儿永远忘不掉那年冬天……的

    那次针刑……”

    君默宁突然别过头不再看齐晗,齐晗一颤,眼中热泪成串地落下。

    “先生,晗儿怕针,是每一次它都能让晗儿想起那一夜!”齐晗膝行上前两步,他知道,失去了此刻的机会和勇气,他与先生之间

    就会永远存在着一道裂缝,他再听话恭顺,也换不回过去先生对他的信任!

    “那一夜,是先生的针让晗儿尝了一回生死的轮回,那不是先生的错,是晗儿自弃于世!晗儿常常想,若是那一夜没有先生……

    的针,晗儿就没有机会感受一番世间的温暖,更不会有朝一日得到一个疼我的爹和爱我的娘!”

    齐晗又上前两步,双手已然能够触碰到君默宁的膝盖,他仰起头,泪水顺着脸颊滑落在脖颈中:“晗儿是怕银针入体的疼,也忘

    不了当初自弃于世的绝望,所以……晗儿才不想晞儿受同样的苦……先生,您用针来惩戒晗儿的,算来算去只有在相府的那一次

    ——六年来唯一的一次!至于最近的行针治病……先生,若是晗儿因此而对您心生怨怼,保佑上天降下怒雷,劈死我这个忘恩负

    义的**!”

    君默宁豁然转头,高高仰起了右手!齐晗闭了眼睛,满脸决然的倔强!

    等了两三个呼吸也没等到凌厉的掌风批面,齐晗睁开眼,去看到君默宁已经敛了怒意放下了手,他并不敢胡乱猜测此刻先生的想

    法,只垂了眼道:“先生,晗儿忤逆不孝,挡了家法不,还出那般言语,伤……伤了先生的心,您即便掌烂了晗儿的嘴……

    也是应当的……”

    “这种事本来应该由我这个做先生的来做,”听了齐晗长长的一段剖白自述,君默宁这才开口道,“没想到却是你这个做徒弟的先来

    安慰了我。晗儿,不止我在教养你成长,你可知道你也教会了我很多……”

    齐晗有些惶惶的不安。

    “君默宁性情乖戾、嚣张、自负,除了父母兄长,从来老子天下第一。”君默宁这样道,饱含着浓浓的三少风格,“可是在你身上

    ,我看到了宽容、耐心和谦卑。晗儿,先生没有因为你一句话而伤心,恰恰相反,因为你这句话,我想通了很多事。我从来不夸

    你聪明,可你若不聪明,如何能走到今天?我一直妄图压制你的聪明,因为我知道越是聪明的人,越会有自己的主见:不管是你

    自投刑部、还是舍命救齐昀,换了我站在你的立场,不定做得比你更决绝……”

    君默宁站起身,齐晗的目光却如影随行。

    “我却只会怪你,霸道地将你要回来,把你束缚在我身边,从不给你选择的权力,还满心满意地认为,这是为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