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4、一个早已死去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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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齐晗看到军营里抓到的细作之后,立刻请求齐慕霄停止用刑,并毫无隐瞒地将他和刘江川之间的渊源和盘托出。齐慕霄想了一想

    ,答应了齐晗的请求,把刘江川交给了齐晗。当然,关押和囚禁是必不可少的。

    对于这样的结果,齐晗已经感激涕零,陪齐慕霄用过晚饭之后,便连夜带着药去了临时囚禁刘江川的军帐。

    伤势比想象中的重得多。

    昏暗的灯火里,刘江川赤裸着上身平躺在草席上,四肢上锁着镣铐,双脚处的锁链被固定在军帐深深钉入地下的铁桩上。

    刘江川脸色惨白地昏迷着,胸口狰狞的鞭痕大都豁开了口子,这是刑讯而非齐慕霄对齐晗的训诫,自然是要把人往死里的。

    齐晗蹲跪下来,就着火光用干净的毛巾擦拭了血迹,然后一一上了药。整个过程中,刘江川始终没有醒过来,呼吸微弱,气息燥

    热——他烧得很厉害。齐晗心中奇怪,鞭伤虽重,不至于如此致人昏迷,是不是还有其他伤?他细细一看,发现他双肩处似也有

    伤痕,于是扶着他左手,轻轻将人侧翻过来。

    再一看,齐晗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满背满背的血肉模糊成一片,似是被人生生揭去了一张皮,血淋淋的伤势里,隐约可见几道深可见骨的痕迹,看样子不像利器所

    伤,倒像是——被鞭子硬生生抽出来的!

    这不是今日刑讯所的伤!齐晗第一时间判定,伤口之中已经隐隐有些作脓,浓重的血腥味里夹杂着几分糜烂的气息!所以他才

    昏迷不醒,并且高烧不退吧。

    较之后背上,前面的伤真可谓巫见大巫了。齐晗忙去换了热水毛巾,在草席上铺了一层干净的白布之后,将他翻身趴伏其上,

    随后极尽耐心地一点一点清理伤口。

    莫鑫闻讯前来,他经历了当初刘江川舍命救下齐晗的事,遂无声地帮着一起救治。直到端出了几盆血水,天边再一次泛起,

    齐晗才算给他清理了所有的伤口上了药。待他直起身子的时候,竟发现腰背之上无比酸痛。齐晗和莫鑫又从军医出取了退烧的药

    熬着给他灌了下去,才算略略放下心来。

    刘江川整整昏迷了两天才第一次醒了过来,而第一眼,他就看到了坐在一边运功坐的齐晗。那一刻,他仿佛觉得自己还在十万

    大山的那个雪坳里,他和这个名叫君亦晗的半大少年初初相遇,他救了他的命,而他,赠了他一枚朱果。

    后来所有的一切,都不曾发生过……

    齐晗行功结束睁开眼睛,就看到刘江川醒了,他心中一喜,连忙起身问道:“你醒了?”顺手拿了水杯,扶着他一点一点喝了。

    几口水如同久旱甘霖,刘江川顿时察觉到几分久违的生机,他侧卧在草席上,看着齐晗道:“不久前才过……愿今生不见,谁

    料想,这么快又见面了……”

    齐晗见他稍稍好了一些,问道:“我正想问你,你怎么会在北疆军营?你没有随令兄回北莽吗?你身上的伤又是谁的?”

    刘江川听着他一连串的问题,竟微微笑了一下,拢了拢盖在身上的毯子,道:“当日我回到家里,家兄已经带着人离开,不一

    会儿我就看到……你们的人来了……后来,我追了一天一夜,才追上了他们……”

    “这伤……是令兄的?”齐晗问道。

    刘江川点头道:“坏了哥哥的事,怎么能不?哥哥气狠了,没有数量,晕了才算……我醒过来的时候,他们走了,只留了一

    个受伤的下属照顾我……我才知道,哥哥是不希望我随他一路逃亡……”

    齐晗知道,刘江岳对这个弟弟,也是极在意的,否则那天晚上,他们没那么容易脱身。

    “我偷偷服了最后一枚朱果……”刘江川继续道,“强撑着追了上去,又怕哥哥赶我走,就假扮下属混在人群里;后来在荒原上,

    我们不止一次遭遇你们的追兵……我又被散了……摆在我眼前的只剩下两条路,要么穿过战场,要么穿过军营……”

    接下去的话不用他齐晗也明白了,他如此不明不白地穿过战场,任何一边的暗哨都会第一时间把他当做敌人射成刺猬,所以看

    似两条路,其实只有一个选择。

    这就解释了刘江川为什么会在这里,他的目的只是通过军营潜入北莽而已。

    看齐晗神情了然,刘江川也不再下去,军帐里一下子安静下来,隐隐可以听到早间兵士们操练的声音。

    刘江川觉得精神好了些,挣扎着要坐起来,齐晗连忙扶着他,依然是身侧依靠在帐壁之上。刘江川感受着前胸后背传来的痛楚,

    问道:“你……不想问我什么?”

    齐晗看了他一眼,道:“我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

    刘江川又笑了,充满了痛苦和遗憾,为什么这么彼此了解和信任的人,却又是如此的立场和身份?常听人“命运无常”,还有什

    么比这样的情境还令人无法释怀的吗?

    “以前是不知道的,”刘江川闭了闭眼睛,道,“现在都知道了……你我相交以诚,这一回……怕是生死难料,告诉你也无妨的……

    ”

    “先母刘嫣,是西蜀皇室的……最后一个公主……”刘江川这样开始慢慢起自己的身世,“她嫁给北莽前国主之后,生下了我哥和

    我……我父王对我们很好,允许我们跟着娘学习汉学、礼仪,还亲自教我们骑射……那个时候,娘……也很疼我们兄弟,我哥从

    身体不好,我娘每每整夜整夜地照顾他……”

    恍惚中,刘江川好似回到了那个时候,父母俱在,无忧无虑,到底是什么让他们走到了今天这一步?

    “在我和哥哥三岁那年,父王病了,病得很重,不但没有精神再教我们,甚至连北莽的政事都不能处理。而自从那个时候开始,

    我娘变了……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刘江川好似完全感觉不到痛楚似的动了动身子,继续道,“她像疯了一般训练我们兄弟,

    日以继夜不眠不休,哥哥身体不好不能习武,可是他聪明,硬生生扛住了娘给他布置的所有的功课!可是我不行!我背不下书也

    记不下招式,娘不满意就我……那几年里,我身上很少有不带伤的时候……”

    齐晗想阻止刘江川继续下去,可是他似乎已经全然沉浸在了过去的回忆中,无法自拔。

    “哥哥虽然不挨,可是身子也是一日比一日虚弱……直到三年后,父王驾崩……”刘江川的眼神显得空洞而渺远,“那一天,哥哥

    突然给我吃了一颗药,然后……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等我醒来的时候,已经在去西川的路上,哥哥留了一封信给我,是给

    我安排了一场意外,让我离开,放我自由……那些年我过得有多苦,那一刻我就有多感激我哥哥……”

    “这十年里,哥哥会不定时给我来信,可从来没有来看我……”到这里的时候,刘江川眼中有泪光氤氲起来,“我是真怕回去见我

    娘,就心安理得地听哥哥的话留在西川;即便是娘突然过世,哥哥也只是久病难医……还我离家日久,不便回去奔丧,待他

    处理了所有事,会带着娘的灵柩回乡安葬……”

    “我信我哥,每一个字我都信,都听。果然,半年前,哥哥身为北莽之主,竟真的扶灵回乡……那是十年来,我第一次再见兄长

    ……”

    刘江川的泪水滚落,自古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齐晗耐心地听着,仿佛也经历这一场迷惑的人生。

    “我无论如何想不到,哥哥的身体已经到了如此地步!千疮百孔形销骨立,我们本同日而生,他却仿佛老了十岁!那个时候,他

    才告诉我,当年他所制造的意外,已经让我变成一个死人,一个已经死了整整十年的人……”

    齐晗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恍然道:“原来……你就是北莽皇室过世十年的三皇子……阿提莫秋泓……”

    “阿提莫秋泓……”刘江川抬眼看着齐晗,悲笑道,“没想到,此生还能活着……听到这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