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君亦晞本来只是半夜起来喝水,看到这缺页之后便彻底清醒了过来。
因着他早已做好了入影卫的算,那些无欺楼里日常需要处理的业务早就安排妥当,他拜入廖无期门下时间不长,很多事情也只
是刚刚上手;再者,师父只是在做账以及人员去留这些琐碎的事情上懒散,于情报搜集以及最后的业务,依然是江湖上屈指可数
的人物。
所以最近放在君亦晞案头上的,其实只是一些边边角角的杂事,放在案头一月有余也没正经处理过。谁会对这些案子感兴趣?
君亦晞在椅子上坐下,身后传来的隐隐痛楚让他的思绪更加清明了些。他突然想到白天的时候,儿好像问起过楼里最近是不是
有新业务!可是……那对姐弟与儿毫无瓜葛,儿为什么会关注这件事呢?是他拿了那张单子吗?他想做什么?
不,不会的!君亦晞禁止自己再想下去,儿经历了那么残酷的童年,他不会再沾染这些黑暗的,大哥二哥也绝不允许!儿虽
然顽皮,但很听话,他不会的……
君亦晞被禁足在王府,不能亲赴无欺楼在京城的秘密联络点查探,于是连夜写了短笺,飞鸽传书给相关人员,令其仔细查探从江
南来的那对姐弟如今的状况!
第二天一早,君亦晞和君亦在齐昀的监督之下早早练功,期间君亦晞丝毫没有发现弟弟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他也只能按捺住
心中的疑惑。
一连几天都没有传回消息,君亦晞虽然心中着急,但也无可奈何。据单上所写,那个姑娘只付了三分之一的酬金,无欺楼根据办
事流程去查了那个名叫孙世通的人,发现他早已离开江南。收钱办事向来是无欺楼这种地方的办事规矩,廖大楼主的原话是:你
都买凶杀人了,还指望我给你念人情吗?所以按着酬金做完了应该做的事情之后,这张只付了不到三分之一酬金的单子,就成了
一张废单,如今要旧事重提,当然要花些时间。
这一天晚上,君亦晞有些睡不着,就到王府后院的花园散步。时近子时,府里的仆役们也都睡了,偌大的花园里只有争相开放的
花朵热热闹闹地随风起舞,空气里都弥漫着花香。君亦晞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突然看到一个黑衣的身影以极快的速度飞掠而去!
夜黑无月,来人速度又快,几乎没有看清楚的一错眼间,人影就飞越高墙而去。君亦晞疾走几步,堪堪想起自己还背着的禁足令
,略一犹豫之后,也跟着跃出了府墙。
幸好君亦晞当机立断,刚一落地,就只看到一抹残影往左手边的街角疾驰而去,他立刻拔足跟上。
黑衣人身形并不高大,行动却极其灵活,而且显然对京城荣亲王府这一带的地形了如指掌,三转四弯之下,君亦晞追得极为艰辛
。
眼见得离王府越来越远,前面黑衣人的速度却越来越快,他似乎察觉到后面的动静,专门往那些胡同里钻。终于在转到一座荒
废已久的院子后门口的时候,再也没有任何动静。
君亦晞走进废园粗粗看了一圈,自然什么都没有发现,只好放弃追踪。他离开王府的时候是子时,这一路追追赶赶约摸有个把时
辰,现在已经接近丑时末了。
还是快些回去吧,君亦晞一边想着,一边走出废园循着来路往回走;在黑夜里兜兜转转了不知道几个胡同路口,向来不爱闲逛的
君亦晞很悲催地发现:
他迷路了!
适才一味顾着追踪黑衣人,根本没有仔细看路,那家伙又专挑路捷径胡同里钻,按着他们的脚程,一个时辰,可以走很远很远
了。
天知道此刻君亦晞的心情有多么糟糕,目力所及除了黑暗还是黑暗,人人酣然而卧沉睡梦乡,他却只能胡乱摸着方向,眼睁睁地
看着天色泛白、朝阳升起、街道两旁终于渐渐有了人声。
君亦晞是一路问路问回去的。
当他站在荣亲王府宏大的朱漆门前的时候,既高兴自己回家了,又不得不做好违反禁令之后受责的心理准备——日上三竿,谁还
不知道他出了王府!
“三少爷,”门房的厮果然已经等着他,一本正经地道,“王爷上朝去了,吩咐您去他书房反省,等他回来。”
君亦晞‘嗯’了一声,老老实实地走到齐昀的书房,没有耽搁地屈膝跪了。下朝的时间一般都比较固定,但是谁也不准大哥会不
会留二哥商量国事,君亦晞挺了挺肩背——这注定会是一次漫长而难熬的等候。
春和景明,啁啾鸟语,君亦晞穿得本就单薄,膝下丝丝缕缕的痛楚将明媚春光下的时间拉得老长老长。
“三哥哥,你怎么跪在这里?”门外传来君亦惊讶的声音,继而是他跳脱的脚步。
君亦晞侧目看着蹲跪下来,一脸关切的弟弟,淡淡问道:“儿,昨夜……你出府干什么去了?”
君亦圆溜溜的眼睛顿时睁得更大了些,这突如其来又笃定无疑的语气丝毫没有给他狡辩否认的空间。他张了张嘴想点儿什么
,或者撒个娇卖个萌,却在看到最是宠溺他的兄长平静无波的眼神时,通通咽了回去。
家伙的态度让本只是略作试探的君亦晞心中大震!昨夜真的是他!儿出去做什么?他有什么不能让兄长们知道的事情?他最
近在干什么?他……
“你去找孙世通了?”君亦晞想到那张丢失的业务单,目光死死地锁着君亦的脸,“你知道无欺楼不会继续这单业务,你去杀人了
?!”
向来哭笑随意的君亦一点一点冷下表情,毫不畏惧地直视着君亦晞的质问目光,冷却的眼神里渐渐染上漠然道:“我答应了周
鱼儿的姐姐,要替她满门报仇。”
那一刻,君亦晞想起了很遥远很遥远之前的那些年,在擎天堡死士刑堂里进进出出的那些人。
气氛一时凝滞下来,君亦晞看着弟弟眼里的木然和冷意,不由得了一个寒噤。他率先移开目光,平了平呼吸又真挚地看着
少年道:“昨天二哥已经过今天不送你回江南了,二哥违了禁令要受罚,儿,你路上自己照顾好自己。”
君亦眨了眨眼睛,好似从某种状态中抽离出来,圆圆的眼睛里充满了同情和不舍:“三哥哥,儿留下来陪您受罚好不好?而
且……儿还……杀了……”
“那本就是无欺楼的业务,孙世通注定活不长久!”君亦晞突地断,神情肃然道,“没人会知道是你做的,所以这件事以后不许再
提,听见没有!”
君亦怔怔地看着明明在罚跪却依然强势得令人心安的三哥哥,瘪着嘴点了点头。
“乖……”君亦晞伸出手摸了摸弟弟柔软的头发,笑着道,“该嘱咐的二哥昨夜都嘱咐过了,你回到江南之后,要乖乖听话;想我
们了就再回来……路上不许贪玩贪吃,莫焱话不多,但他一定会悄悄记着,回头再跟二哥告状……”
“三哥哥,儿不走……”君亦瘪着嘴了半句话,看到兄长眼里的警告,又转了口风道,“儿会听话的……”
任凭君亦三步一回头依依不舍地走了,君亦晞紧了紧垂在身侧的双手,心中暗暗猜测着这件事将会带来怎样的影响。
其实一直以来,无欺楼这样的组织之所以能够存在,是君默宁在建立之初就立下了极度严苛的规矩:无欺楼不问谁买凶杀人,却
一定要查清楚所杀之人的所行所为,否则拒不接单。因着这条死规矩,朝廷虽然也知道无欺楼的存在,但一来无法一举将之歼灭
,二来,也心照不宣地在一定范围里放任着。
但这个范围,不包括在京城——天子脚下办事。
君亦晞看着书房一侧的滴漏走过午时,他掐了一把大腿强迫自己跪直了一些。京城的案子会先送到京兆尹处,若是需要判决或引
起太大的波动,刑部才会插手……儿杀人时显然用的是死士的招式,不会留下任何蛛丝马迹!君亦晞挺了挺腰,他一点都不担
心京兆尹和刑部的查探,他只担心这件事传到他两个哥哥耳中……
“昨夜……你出府干什么去了?”
一模一样的问题出自下朝的荣亲王齐昀之口,走神的君亦晞恍然抬头,看到二哥已经在上首坐下。
他不能撒谎,这是一直以来君氏门下所有一切规矩的底线,谁都不敢轻易触碰!所以……他今天注定不能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