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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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殡仪馆的夜里,一个廊道里十间灵堂,三个楼层,四个廊道,逝者无数。

    许多家属都在守夜,这是一个三百六十五日、日日都不得闲的地方,哀乐三百六十五日、秒秒都在奏响的地方。

    钟芸芸和方然站在门口望着寿棺前的两个人。

    颜兮跪了三十个时后,终于被何斯野通,合眼休息。

    丫头膝盖仍是跪在地上,上半身垂在瓷砖铺的厚厚黄纸上,怀里捧着兔子的暖手宝,脑袋躺在何斯野的腿上,呼吸清浅。

    何斯野未睡,视线若有似无地落在田婆的遗像上。田婆和他奶奶有三分神似,也或许所有慈祥的老人都神似。

    方然问:“我记得去年野也是一直跪到第三天的遗体告别礼,是不是?他心里也不得劲了吧?俩都是重情的孩子啊。”

    钟芸芸感慨叹道:“哎,好歹野陪他奶奶到最后,见了最后一面。兮这个,就差那几分钟没见着最后一面。”

    方然飞快眨眼,憋回眼泪,“这孩子命太苦了。”

    钟芸芸担心地问:“兮还没哭吧?再不大声哭出来就该病了,野暑假那俩月,连着大病了两场。”

    方然摇头,轻叹。

    下午放学,沈飞听到消息,找到姚瑶,一起来殡仪馆。

    方然劝颜兮,“兮,还有一天呢,你先吃口饭,好不好?好歹喝一口粥?”

    颜兮也没怎么喝水,上下嘴唇发干地黏在一起,摇头,“阿姨对不起,我真的不想吃,等回家我好好吃饭,可以吗?”

    方然叹气出去,换杨锋劝,杨锋也劝不动,夫妻俩人齐齐看向何斯野。

    何斯野颀长清隽的身影立在窗前,正在和沈飞通电话,告诉他开进永寿陵墓地正门后怎么走。

    平时的白衬衣少年,此时穿着黑衬衫,领口纽扣系得整齐,西裤的裤线笔直,一身黑衣黑裤为他的神色又增添凝重。

    何斯野对上方然杨锋期待的目光,对电话:“二楼万古灵堂,和我奶奶一个灵堂。”

    他挂断沈飞电话,接过杨教授手里的粥,倒进塑料碗里,拿勺过去,递到颜兮嘴边。

    颜兮眼睛因为不断流泪的关系,已经肿了,她仰头看何斯野,还是摇头,“野哥对不起,我真的不想吃,等……”

    何斯野不发一言地将勺放到她两瓣唇间,“张嘴。”

    颜兮没动。

    何斯野勺子继续前伸,“张嘴。”

    颜兮长睫颤了两下,看到野哥好像生气了,乖乖张嘴,吃饭。

    方然和杨锋这才松了口气,去找人确定出殡时间。

    沈飞和姚瑶走到门口时,何斯野正给颜兮递水,沈飞瞧见,没像往常开玩笑“野哥端茶倒水呢啊”,礼貌地过去给田婆棺材鞠躬。

    姚瑶头一回来殡仪馆,不太懂如何吊唁,只知道有样学样,和沈飞一起鞠躬。

    颜兮的回礼是磕头,姚瑶下了一跳,连忙过去扶她,“别别,颜颜,你,你想开点。”

    颜兮眼睛上还挂着泪,“嗯,谢谢姚瑶,谢谢飞哥。”

    姚瑶心疼颜兮,抱着颜兮拍她安慰她,沈飞和何斯野出去话。

    沈飞声:“听校长给教务处电话让通知颜兮了,一个女生接的电话,接完没通知颜兮,知道是谁了吗?”

    何斯野没话,朝沈飞伸手,指尖勾了两下。

    沈飞会意,递出烟和火机。

    第三天出殡,为田婆送别,遗体告别式上,颜兮披麻戴孝,缩着瘦弱的身子,和田婆最后告别,仍旧只是眼泪在掉,没有哭出声。

    田婆火葬后,颜兮没有让方然和杨锋给姥姥买墓地,骨灰暂寄存在殡仪馆,算等她长大,再为姥姥买墓地下葬。

    之后方然杨锋带颜兮回家,安安静静地吃完饭,她回房间继续看书写作业,一切照旧。

    当天傍晚,火烧云映着大半片天空,红彤彤的像天空着了火。

    鹿儿湾大院里,钟芸芸接电话,不可置信地问:“你什么?”

    电视上中央电视台里正在转播F1赛车,极速狂奔的一辆赛车,转弯时朝赛道外冲过去,发生侧翻,转了好几圈后停下,救护人员一齐冲过去。

    钟芸芸怔怔地看着那个撞车的画面,眼里涌动出了某种哀凉。

    何斯野没再听解,关闭电视,顿了一分钟,出声问:“怎么了?”

    钟芸芸重重坐到沙发上。

    “颜兮姥姥去世那天堵车么,肇事的是阎淏他爸。人,没了。”

    “三辆车撞到一块,其中一辆车是酒驾,阎淏他爸伤最重,被送去一院后,一直到刚才,没熬过去。”

    何斯野立即起身给沈飞电话,脱衣服,换黑衬衫。

    他疾步往外走,钟芸芸喊:“儿子,你给秦朕个电话问问?虽阎淏他妈出轨跟秦朕他爸跑了,是阎淏他妈不对,但阎淏他爸都没了,就剩阎淏自己了啊。”

    何斯野不回头地:“阎淏还有二叔,而且阎淏他妈扔下儿子出国走了,阎淏这辈子都不会再见他妈。”

    何斯野急急走出大门,碰上来送饺子的颜兮。

    颜兮看见何斯野穿的黑色衬衫,想起方阿姨阎主任住院抢救的事,“野哥,你要去哪儿?”

    天边火烧云在缓慢移动,何斯野眼睛被映得泛红,:“殡仪馆。”

    颜兮脱口道:“我也去,野哥你等等我。”

    她端着饺子跑进院子,没两步,又停住。

    回到何斯野面前,捏着盘子里滚烫的饺子边,往何斯野嘴边递,“野哥你没吃饭吧,你先吃一个饺子。”

    何斯野不爱吃饺子,脑袋向后仰了仰。

    颜兮以为何斯野嫌她手脏,饺子放回盘里,讪讪道:“那,那野哥你等会儿我,我马上出来。”

    颜兮将饺子放回盘里后更尴尬了,这个被她碰过的饺子怎么能放回到盘子里呢,她对这个饺子犯了难,心想还是自己吃了吧,她抓起来,要放到自个嘴里,突然被人抢走。

    何斯野下巴冲自己家院子里轻扬,“去吧。”

    随手饺子扔进他自个嘴里。

    阎主任意外去世,很多老师家长和学生都来殡仪馆吊唁,他看起来严厉,但对学生们总是很好,连被阎主任抓过的沈飞和姚瑶都来了,真的挺难过的。

    阎淏看起来是哭过了,站在木棺旁,给来的人进行回礼鞠躬,跟同学亲戚和平常一样交流。

    看到何斯野来,好像也没太诧异,回完礼后,问:“你没给秦朕电话找我妈吧?”

    何斯野睨着他,没话。

    阎淏竟然还是吊儿郎当的样儿,晃着脑袋:“行,知道了,没,谢谢您呗。”

    等来吊唁的人差不多走了以后,灵堂里阎淏的亲戚长辈在外间收礼记账本,里间就剩几个年轻人。

    沈飞给阎淏递烟,阎淏没拒绝,姚瑶和颜兮坐在一旁叠纸钱。

    阎淏跪着,沈飞蹲着,何斯野站在一旁。

    好像阎淏跟何斯野从来没过架,阎淏也没欺负过颜兮一样。

    沈飞问阎淏:“以后有什么算?”

    阎淏弹着烟灰,“这里面办事儿的人有差点成我后妈的亲戚,但是也跟我清楚了,不可能带我这么大的养子生活,我若是个女的,她肯定就养着了。我在我二叔家住一年,高考完去当兵。”

    姚瑶听这个感兴趣,凑近:“我也想当兵,我爸搞外遇,我妈成天在家哭,我特想离家出走。”

    沈飞乐了,“我他妈的也是,我爸娶了个比我大两岁的妖精,生了个一岁的儿子,我也想离家出走。”

    何斯野管不着姚瑶,但能管得着沈飞,踢他一脚,“别混,给我考个正经大学。”

    姚瑶其实从进来开始,就一直在好奇阎淏和何斯野怎么回事,八卦之魂燃起,看阎淏也没颜兮那么伤心,就问:“哎,校霸,你跟学神有什么仇什么怨啊?”

    阎淏抬头看何斯野,抽了口烟,“我妈跟四爷好哥儿们的爸跑了,出国了。”

    姚瑶震惊,“那你总找四爷麻烦干啥啊?”

    沈飞笑,“脑子进水了呗,有火没地方发,而且四爷又是校霸他爸妈嘴里‘别人家的孩子’,再烦一个人还需要理由么,仇恨转移法呗。”

    姚瑶心道我的乖乖,校霸脑子有坑啊,怪不得能惹得四爷往校霸脑袋上倒菜汤,这无缘无故的找茬烦死四爷了吧。

    而颜兮,听得,已经,呆掉了。

    姚瑶爸外遇,沈飞爸娶老婆生儿子,阎淏妈跟人跑了,这有点超出她的理解能力范围。

    “对了,”阎淏看向颜兮,“那节课下课,我班王欢去送卷子了,第三节课也没回教室。”

    沈飞和姚瑶异口同声,“我|操!”

    阎淏又看向何斯野,“我不知道是不是她接的电话,就是这个事儿,你自己判断。”

    何斯野烟扔地上,脚尖踩灭,“嗯。”

    入夜后,沈飞和姚瑶先走了,剩下何斯野和颜兮,何斯野接到实验室电话,出去电话。

    白天人多的时候,颜兮没什么存在感,晚上人散了后,她犹豫着走到阎淏身边,蹲到地上,“你吃饭了吗?”

    阎淏抬眼,没什么表情地看着她。

    颜兮声:“我知道失去亲人有多难过,我陪你一会儿吧。”

    她低头叠纸钱,声音依旧很,“我十岁那年为我爸妈守过灵,当时我姥姥也没哭,招呼着亲戚朋友,等没人了才哭,可是没人的时候哭,很孤独。”

    阎淏视线移到颜兮脸上,他眼眶红了起来,他将地上厚厚黄纸挪到她脚下,意思让她坐下。

    “你要是不想哭,就当我没,你要是想哭,就现在哭吧,我陪你一会儿,”颜兮向他保证,“我不会告诉别人。”

    阎淏始终没理她。

    过了很久,颜兮看到阎淏膝盖下的黄纸,晕湿了一大片。

    颜兮抬头要看阎淏的脸,阎淏突然低头,脑袋朝她靠了过来,脸垂在她肩上,没让她看见他脸。

    阎淏道:“别看我,我没哭。”

    但他声音有哭腔,颜兮的肩膀慢慢湿了,湿得她肩膀冰凉,她一动不动地僵坐在地上,听他压抑的哭声。

    何斯野双手插兜,倚着门框,视线落在俩人身上,没扰,转身出去等。

    许久,阎淏从颜兮肩上抬起头来,望着颜兮肩膀湿的那一块,“你怎么衣服没干就穿来了。”

    颜兮:“?”

    阎淏脸上微湿,但很快就干了,对她:“对了,那天你哥架,我没拍,放心吧,我不会耽误你哥考大学的。”

    颜兮都忘了这个事儿了,连忙:“我不是为这个安慰你的。”

    阎淏摆手,“走吧走吧。”

    颜兮才走,阎淏拿起他总随身带的DV,点开何斯野那天架的视频,按下删除。

    又点开一段视频,拍摄的运动会上跳街舞的女生们,视线慢慢地落在他之前一直没注意的第二排最左侧的姑娘脸上。

    七天后,田婆烧头七,颜兮带上木梯子去送姥姥,烧了纸钱后,将木梯子投进去,在火炉里燃烧,希望姥姥顺着梯子能上安宁的天堂。

    从殡仪馆回来后,两家人一起在院子里吃饭,吃完饭后,颜兮帮着捡碗筷,来回送去厨房。

    钟芸芸声问方然,“兮还憋着没大声哭吗?”

    方然叹道:“没有,今早有点发烧,怕是要憋出病了。”

    何斯野听得捡碗动作微顿。

    傍晚,何斯野敲门进颜兮房间,颜兮非常自觉地拿出高二下学期的物理书,翻开折页的多普勒效应,“野哥,该讲这儿了。”

    何斯野没看,合上书,注视颜兮双眼,“我时候最喜欢吃炸风板鱼,我奶奶两三天就给我做一回,你呢?你姥姥最喜欢给你做什么?”

    两句话,让颜兮瞬间红了眼。

    何斯野揉了揉她脑袋,“想哭就哭,别憋着。”

    颜兮却咬着嘴唇摇头,眼泪噼里啪啦地往下掉。

    何斯野静静地看着她,等她哭出声音来,她却始终咬着嘴唇,不哭出声。

    过了许久,她擦干眼泪鼻涕,情绪渐渐平息,她翻开书,继续算题。

    钥匙哗啦碰撞声响,颜兮回头。

    何斯野食指转着钥匙圈,一圈一圈的。

    颜兮含泪的眼睛,就随着那钥匙圈,一圈一圈的滴溜溜的转,“野哥,你是要催眠我吗?”

    何斯野:“……”

    “是啊,”何斯野顺势:“现在跟我去个地方,怕不怕?怕就再催眠会儿。”

    颜兮认真摇头,“不怕。”

    半个时后,何斯野骑车载着颜兮回到田婆生前的院子前。

    一路而来,颜兮看着她骑过无数次的街巷,已经有所准备野哥要带她来这里,当真到了以后,还是无声落了泪。

    推车进院,何斯野按开院子里的灯,在灯下回头看那个抱着暖手宝流泪的丫头,那个怕哭声被叔叔阿姨听见,怕他们听着为她难受的过分懂事的丫头。

    丫头拖着脚步走近姥姥的房间,开门,站在门口往里望着。

    她渐渐弯下了腰,蹲到地上,瘦的肩膀颤抖起来,嗓子里发出痛苦的呜咽,压抑着的哭泣声逐渐变大,直到何斯野过去抱住她,颜兮终于变成撕心裂肺的痛哭。

    作者有话要:  我不是故意的啊啊啊大元旦的剧情进行到这里也是我始料未及的……

    月末了,还能给我灌溉营养液吗……【糖糖脸就是这么大了,搞这剧情还想要营养液

    #糖糖出品,这本真的是他妈的一本甜文#

    #四爷很宠啊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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