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怀疑
清河这地方大不大不, 大概是远离庙堂又远离边关的缘故, 既捞不着富贵皇气也沾不到金戈铁马,总生出一股天下安乐无事可烦的错觉来, 居于此间的人也大多囊中鼓鼓衣净面清,大富不足,富有余。
四年前还有个名闻江湖的金刀堂伫立城外, 金刀堂覆灭后, 这地方似乎连仅有的一点江湖气都不剩了。
所以那四个素衣执剑的人从城门口走在街上时,吸引了不少目光。
清河不是闭塞的地方,不可能认不出大名鼎鼎的楼弟子, 只消看上一眼他们的服饰,自然就明了了。
楚墨白来这里是因为楼接到的线报,死在石花下的人,就是在江北清河一带。
既是调查命案, 当然需要官府首肯,楼的丹书铁券凡是三品以下官员不得不从,所以他们四人顺顺利利地就得到了查案的许可。
这天周梨出门时正好与他们错过, 他们走的西面,去官府的方向, 周梨走的南面。
周梨在城中盘桓,找到镖局, 把昨夜写好的信托给他们,送给叶家兄妹。
她把离开求醉城如今身处清河一事写在了信里,希望能邀叶家兄妹见上一面。
之后她带了点吃食道回府。
走到城外, 她看着眼前两条分岔口,金刀堂在右边,出命案的乱葬岗在左边。
左边那条道路明显比右边难走,泥路迂回杂草丛生,一路过去甚是荒凉。
踩弯几棵伶仃枯草,就露出后面一大片凄清的乱葬岗。
也没有什么特别,不过就是一座座破败的坟头,枯藤野草在这无人问津的地方疯狂滋长。大抵这样的地方,都是这个死气沉沉的模样。
她用剑鞘拨开杂草,绕了一匝,眼睛扫过几圈,也不知那两个死掉的人是被吊在哪棵树上。
尸体被收在府衙,她是没有机会看到的。
正要往乱葬岗里探寻,风声呼啦啦一吹,她惊了一惊,回头时隐约看到有黑影闪过。
但凡这样的地方,总是有些稀奇古怪的传闻,仿佛不和鬼怪扯上点关系,就不足以称之为乱葬岗。
周梨也道听途了一点,这里每到夜晚就会传出鬼火,还会伴有人声,凡是误入者,就会被鬼怪拖去做替死鬼。
那两个冤大头就是走夜路时不甚闯进了鬼门关,所以被吊死在了树上。
这传闻就和金刀堂有鬼一样,也不知谁编排的,一点不新鲜,她在金刀堂可是一个鬼也没见着。
她提了剑追出去,没有追到,但她肯定是人不是鬼。
回到金刀堂她脱口就问:“江大哥回来了吗?”
江重雪摇头,“怎么?”
她低了头,再抬头时一笑,“没什么。”
金刀堂里鬼是没见着,不过江重山却比鬼更摸不透。
他好像习惯了昼伏夜出,白天把自己锁在屋子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一到了晚上就不见人影,回来的时候身上总带了泥土露水的气息,还有血腥气。
这股血腥气来自他身上日益严重的伤,江重雪不是不忧虑,但自从那天与他不欢而散后,两人话就少了,江重山神出鬼没,人都找不到,根本没机会问他原因,即便问了,他也不会老实相告。
其实江重山比周梨快一步回到金刀堂。
他的动作很轻,飞檐走壁的时候像一只猫,悄悄启开屋门溜了进去。
那时候前头的周梨才回来,正向江重雪问他的行踪。
周梨武功是不弱,但是这片地方他比周梨熟上百倍,要把周梨从乱葬岗引开是很容易的。
他摸索到桌子把刀搁下,随后解开自己的衣袍。
屋子里没有镜子,要是有的话,都要惊叹从未照到过这样凄惨的景象。
他的身材很瘦,干瘪得像一根芦柑没有多余的肉,青紫的血痕遍布全身,肌肤几乎全部腐烂了。
他无动于衷,好像看不见也就无所谓,取出金刀堂上好的金疮药随手一抹,再把袍子重新披上。
他知道,再好的金疮药也已治不好他的伤,能拖几天就是几天。
门被轻轻扣了两下,外面是周梨的声音,“江大哥?”
他没有出声,但周梨知道他在。
周梨已经习惯了他不回话:“江大哥不吃饭吗?”
“不必了。”他的声音和乱葬岗一样死气沉沉。
周梨请不动他,过了片刻,江重雪来了,也不与他多话,一脚就把门踹开了,力道用得太重,门撞在背后的墙上哐啷一下,竟然被他踢坏了,可怜兮兮地摇晃。
里面的人依旧静坐,一副天塌下来也岿然不动的样子。
这几天江重雪已经受够了他,忍耐着火气:“出来吃饭。”
江重山道:“你踢坏了我的门。”
“有你爱吃的鲫鱼,出来吃饭。”
“你踢坏了我的门。”
看他这么在意这破门,江重雪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徒手把那扇已经半死不活的门拆了下来,送它超生。
他还是那句话:“出来吃饭。”
江重山一言不发,默默地拾起手边的刀,去吃饭。擦肩而过时,他道:“你拆了我的门,记得修好。”
江重雪无可无不可,三人走到厅堂围桌吃饭。
一顿饭吃得静默无声,江重雪给江重山夹菜,江重山无动于衷,雷动不动的样子,吃到末了问:“谁煮的饭?”
“买的。”周梨。
“明天早上我来做饭。”江重山破天荒地。
周梨瞪大了眼睛,“江大哥会做饭?”
江重山低低嗯了一声。
这真的是,嗯,有点意外。
“大哥做的一手好饭,是金刀堂一绝。”江重雪扬眉。
时候他们和师兄弟上树掏蛋下河摸鱼,在瓜地里偷瓜,周围一圈农家避他们如避瘟神,而每每江重山把那些鱼啊鸭啊鸡啊摸回来之后就会给大家做成好吃的。
周梨心中好奇,“是吗,那就真的要尝一尝了!”
江重雪一边扒饭,一边眉头也不抬,“每次听到吃的就这么开心,你是猪吗?”
哎哟,脚好痛。
饭后江重雪一手榔头一手木板地去修门,叮叮当当地响个不停。
江重山在屋子里,安静地端坐。
全程旁观了这对诡异兄弟的周梨:“……”
门修的还不错,完好如初,周梨没想到江重雪还有这项天赋。
折腾到大半夜,金刀堂总算宁静下来。
夜半,不知哪儿蹿来的野猫嗷呜一声。
一道人影从窗户下闪过,扬手把一样东西掷到屋子里。
正在坐的江重山耳朵聪灵,信手一接,指尖摸了摸那样东西的轮廓,是一朵六瓣梅花形状的石花。
他脸上奇异地扭曲起来,跟着窗外那道人影一起掠出了金刀堂。
就在他之后,早就猫在角落里的周梨也一齐跟了出去。
飞在最前面的那人腿法迅捷,衣不沾尘地几个起落,立在一处乡野田间。
夜深了,连犬吠都没有,周遭漆黑一片。
江重山过了半会儿才追上来,跪倒在那人面前。
周围太空旷了,没有藏身之地。周梨只好隔了很大一段距离远远躲着,依稀看到他们模糊的轮廓,至于什么,却听不清,但看到江重山跪下时她的吃了一惊。
那人和江重山一样,穿黑袍,衣带飘飘渺渺地荡。
她定睛仔细看了看,但太黑了,看不出什么,只觉得这人不太老实,动作很多,身子扭来扭去的。
四年前破庙里那一幕闪过脑海。
是不是那四人中的其中一个?
她眯起眼睛,可惜就是看不清。
江重山佝偻着身体正在哆嗦,好像很害怕。
随即她看到江重山膝行两步,拽住了那人的衣角。
她和江重山相处的这几天,江重山在她眼里是个脾气极差火气极大又孤傲得很的人,她完全想象不出有谁会让他这么害怕,让他做出这样的姿态。
半盏茶的时间过去,他们完了话,那人身影在夜色里一晃而逝。
江重山等到那人走了,方敢起身,人裹在黑袍子里,在原地站了很久,才慢慢往回走。
还在半途中,他就停下了脚。
周梨在前面不远处站着。
他的刀立刻出了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