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强拆
对整座机关城的全面搜查从这一天开始了。
梅影几乎从早到晚, 昼夜不息地在寻找千机图, 每时每刻都能听到敲轰隆之声。
他们查找得极为细心,几乎把每间屋子的每块瓦片, 每块石头都砸碎了,甚至,掘地三尺, 连地底都不放过。
而且, 梅影不止在鲁家找,他们的目标是整座机关城。
再这么找下去,机关城就要被他们给强行拆了。
这座机关城早已凋零破败得像鬼城一样, 再经受一遍如此暴力的对待,恐怕就真要变成一片废墟了。
鲁有风对此没有任何异议,即便有也咽回肚子里,不敢吭声。
周梨看他倒没有一点难受的意思, 自己的家被拆了,他反而显得比以前要轻松许多,好像他在等着梅影做完这一切, 然后就可以解脱了。
大家每天晚上睡不好觉,皆是习武之人, 本身就比常人警觉,更莫是这么大的动静, 叮叮当当直搅得心神不宁。
周梨起初还在屋子里敛神坐,后来实在心烦意乱,便跑去找江重雪话。
谁知江重雪站在一堆破墙坏瓦前歪头伫立, 她惊讶地走过去一看,“你的屋子……”
“拆了。”江重雪耸耸肩,把金错刀往肩上一扛,“走吧。”
“去哪儿?”
“下棋。”
于是两个人端着棋盘去找赵眘和岳北幽弈棋,这一下便是从晚到早,及至第二日正午。
饭也停了,没人请他们去吃饭。
江重雪让了位置给周梨,自己转悠到外面去觅食。
半个时辰后归来,周梨已被赵眘大杀四方,一手臭棋输得惨烈无比,她鼻子轻嗅了几下,闻到了香味。
江重雪神奇地带回了一些食物,还有一壶没有毒的茶,四人充饥之后,也不管外面如何翻天覆地,照旧下棋不误。
直到第三天一大早,梅影开始动手拆赵眘的屋子,他们只能转移阵地。
反正鲁家多的是客房,随意选一间就是。
谁知梅影的强拆行动越来越迅速,才四五天下来,整个鲁家和鲁家外的机关城都被拆了大半,最终,几人无处立足,皆被逼到了前厅,就连鲁有风都扶着母亲来这里躲避,还有那个府中唯一的老奴。
于是这前厅仿佛成了海中孤岛,鲁有风每天只和那老奴一人话,要么在照顾母亲,要么一个人站在门前,眺望这片快要成为废墟的鲁家,神色意味不明。
周梨有时想从他脸上看到一点痛惜之色,但永远只有虚无和空洞,就好像一个人被折磨久了,他已经麻木,感觉不到痛了。
而鲁夫人则更安静,一言不发,目光始终低垂,要她喝水便喝水,要她吃东西便吃东西,完全是傀儡一般。
鲁家上百年的基业,这座曾经让整个武林都莫敢觑的机关城,竟然是以这种方式终结的。
他们没有机会看到鲁家的兴起,却看到了鲁家的灭亡。
“可想好下一步棋如何下了吗?”赵眘捻着一颗棋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棋盘。
他指的当然不是真的下棋,而是指此间之事。
江重雪笑了笑,道:“既来之,则安之。”
赵眘摇头,“我看安不了多久了。”
江重雪同意。
赵眘抬头看他,知道了他并无离开的算,看来他是要待到最后一刻了。
正好与他不谋而合,自从那天看到那架巨车之后,他便也想探出鲁家真正的秘密。
他看了看外面的天色,连下了好多天的暴雨在前日就停了,但天仍旧阴沉,乌云压顶,阳光怎么也照不出来。
过了半晌,赵眘:“今日是我到机关城的第六日。”
周梨一盘算,他比她早到一天。
赵眘道:“其实这次来机关城的并非我和阿幽,阿幽部下十八人,此刻正在机关城外候命。我与他们过,若第七日我未归去,他们便会来机关城寻我。”
赵眘是建王殿下,岳北幽是朝廷命官,这次想来是寻了个借口,欺瞒了皇帝,这才从临安千里迢迢赶到机关城。那十八人应该是岳北幽的亲信。
江重雪静静地想,赵眘和岳北幽必定是要在指定的期限内回去,不然他的行踪就会露馅。
“不需要到第七日,”江重雪回头凝望外头,“我想今晚就该结束了。”
他话还没有完,猛地闭上了嘴。
楚墨白踏步进来,紧接着,洛花和那胖瘦二人依次而入。
最后,未染也进来了,慢悠悠地提着两只大布袋,把它们放在了桌子上。
洛花刚一坐下就喊累,抡着拳头给自己捶腿敲背,大声抱怨这真不是人干的活儿,胖瘦二人也是气喘吁吁,只有未染和楚墨白看上去最悠闲,一滴汗也没出。
周梨的目光一一扫过这些人。
外面的梅影门人正在做收尾工作,看来江重雪料对了,这一切今晚就会结束。
只是这楚墨白到底是怎么回事。
周梨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这些日子以来,她看着楚墨白和洛花他们同进同出,形影不离,那画面异常古怪。
楚墨白脸色一片淡然,像毫无波澜的死水一样。
周梨觉得哪里不对,过了一会儿她才想通,楚墨白身上失掉了一种锋芒。
楚墨白向来不爱话,模样是永远的清冷淡漠,但这冷淡里实则有他自己难以掩饰的锋芒,如果江重雪身上的锋芒如朱砂一样浓郁,楚墨白便是高山之雪。
可是,现在的楚墨白却只是一潭死水,那种盈透发光的锐意,从他身上消失不见了。
“各位,”未染话了,她翘着腿,手肘搁在一旁的桌子上,黑袍一直遮掩到她脖子,隐约露出漂亮的脖颈线条,“机关城已成废墟,你们还不走,是想在这里当孤魂野鬼吗?”
江重雪冷笑道:“我们来也好,去也罢,都随我们的意,不是你了算的。你连鲁家的人都不是,算什么东西,凭什么在这里发号施令。”
未染脸色一变,尚未发作,洛花反应比她还快,蹭得跳起来,拿浮一大白气势汹汹地指着江江重雪。
洛花虽然看江重雪很顺眼,很愿意与他架 ,但这世上还没有任何人可以在他面前对未染出言不逊的,他迫不及待地要替她教训江重雪。
江重雪最见不得有人指着他,当即和洛花一起跳起来,他尤其看不惯洛花那副忠心不二的样子,简直像这女人养的一条狗。
明明武功一流,品性也绝非阴鸷之辈,这样的人为什么偏要和梅影同流合污呢。
江重雪生气地举起金错刀挡下了迎面刺来的浮一大白。
周梨长剑出鞘,正准备助阵,一道寒光耀进她眼睛里,她微微启合了一下眼皮,叮的一声,却邪撞上了对面的兵器,她看到许久不见的朔月剑照样清冷孤傲,是楚墨白挡在了她面前。
顷刻间厅中四人挥过刀光剑影,洒了旁人满眼。
赵眘和岳北幽按兵不动,鲁有风扶着娘亲退到一角。
倒是那胖瘦二人坐在椅子里,厅中发生了什么,他们好像一点也不想去管。
周梨手掌在一张椅背上一撑,整个人向后翻腾跃到西北角,和楚墨白对了几招后,她眼里浮起不可思议,逼视着楚墨白好像他做了什么匪夷所思的事情。
楚墨白一剑袭来,她偷了个空子避开,同时低声道:“坏字经?”
楚墨白许久不露声色的一张脸终于牵动起眉梢,手腕稍稍一顿。
周梨趁机将剑尖向他挑去,同时古怪地问他:“为什么你会使坏字经?你的春风渡呢?”
话音未落,场中洛花的声音几乎与她交叠而起,只不过音量比她大了许多,震得满厅的人都听得清楚,洛花道:“你怎么会春风渡的?!”
这话大声问完,楚墨白蓦地转头。
几人皆停手,厅中所有人都像被定了身法,一动不动。
江重雪不屑答他,只哼了哼,故意要气洛花。
春风渡温和绵长,伤人与无形,绝不会有人认错。
洛花咬牙切齿一阵,使劲地盯着江重雪,包括这厅中的其他人,都把目光放到了江重雪身上。
不对啊,洛花忍气吞声地琢磨,这臭子脾气比他还差,性格易怒冲动,哪里具备练成春风渡的资格了!
而且,春风渡岂是这么好练的,谢天枢花了二十年功夫才攀上武学的巅峰,楚墨白从少年时期开始磨炼也花了近十年的时间,这子,才多久不见?两年?三年?
洛花不信,也许这是和一门和春风渡极像的武功,他拿浮一大白又指向楚墨白,“喂喂喂,你你你,去跟他!”
楚墨白站如石雕。
洛花一拍脑袋:“忘了忘了,你的春风渡没了。”
春风渡……没了?
周梨听着这奇怪的话,看到楚墨白挺直的背脊忽然颤动了一下。
一门武功练成了便是练成了,怎么还会没了?
外面的天暗了下来,未染闲情雅致地点起了一支蜡烛,坐在一片废墟中仅剩的一栋屋子里,面前几个人再动一次手怕是要把这唯一能遮头的地方给拆了,她却好像兴致颇好的样子,低声笑道:“都坐下来。”
未染身上依旧有浓烈的香气,声音蛊惑,周梨惊出了一身冷汗。
清醒瞬间,人竟已牢牢地坐在了椅子里,却邪剑收了鞘。
满堂寂静,只有江重雪一人站着,看着未染,嫌恶之色更浓。
厅中的槅扇都开启,疏疏密密的风吹进来,分明没有点香炉,但总有时浓时淡的香气在屋子里摇曳。那香气来自未染身上。
这个学了一身古怪武功的女子,面容姣姣得叫人看久了,莫名的看出一种妖气来。
时辰如同静止,所有人都闷不吭声。
亥时三刻,洛花无聊至极地了个哈欠,可能是他得太大声,嘴巴张到一半,眼见所有人都紧张地看着他,让他连哈欠都没有完就好笑地闭上了嘴。
半晌,他嘻嘻一笑,话唠本性发作,道:“我个故事给你们听吧,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