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青城劫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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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应该庆幸陆藉没有看到陆蕴在做的事。

    绿先生抱怨起来:“你怎么爬得这么慢?”

    陆蕴的背脊微微一抽, 果然爬快了, 他爬到了绿先生的脚边。

    瘦子在一旁大拍手掌,坐在胖子的肩上手舞足蹈, 觉得很有意思,他道:“胖子,你也爬, 我也要看你爬。”

    胖子少有两百多斤, 要他弯腰爬在地上是多费劲儿的事,胖子把头摇得和拨浪鼓一样。

    瘦子便对陆蕴道:“你爬我这儿来,爬到我这儿来。”

    绿先生大笑, 伸手拍拍陆蕴的头,陆蕴吓得一缩脖子。

    他道:“四护法有令,岂能不从。你还不赶快爬过去?”

    陆蕴只得再爬到那两人跟前。

    胖子的身上臭烘烘的,口水滴到陆蕴头上, 但他毫无反应。

    他要生,他怕死,除了死之外, 已经什么都不怕了。

    瘦子又指了一处,口中连连叫着:“再爬, 再爬,往那儿爬。”

    那里站着的是楚墨白。

    陆蕴爬到了楚墨白面前, 他抬起头,大概是看到了一张昔日熟悉的面孔,眼睛里轻轻闪过了一点光芒。

    他伸出手, 抓住了楚墨白的衣角,低声向他求救。

    他得很微弱,只有墙下的楚墨白和墙上的洛花听到。

    楚墨白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陆蕴,脸上的表情没有牵动分毫,似乎一个人这样求他,也没让他有一丝怜惜之情。

    甚至,洛花看到楚墨白的眼神冷彻如雪。

    楚墨白突然答应了陆蕴:“好。我救你。”

    他手上的朔月剑往陆蕴脖子上横去。

    伏阿瞬间出手将他阻止,冷冷地看着楚墨白:“掌教未让你杀他,你怎可自作主张。”

    他的大声,故意要把楚墨白的错给慕秋华听。

    慕秋华微笑着旁观,不动声色。

    绿先生大概觉得出够了气,便把陆蕴送给那胖瘦人随他们玩闹。

    他看到陆奇风,眼神一下又怨毒,阴鸷地道:“把陆奇风给我吊起来,曝尸三日之后,挫骨扬灰。”

    他随处看了看,找到了让自己满意的绝佳位置:“就给我吊在这青城派的大门上。这个陆藉,给我砍成三段,扔去喂狗。其他青城派的人,不管死的活的,都一把火烧了。”

    这下,绿先生的脸色终于好了许多,一场仇报完,他格外舒爽,连伤口都不觉疼了。

    他走到陆奇风尸体前,看中了他手里的天虹剑,将它取走,在手里把玩。

    人死剑在,剑不随人死。

    天虹依旧耀人眼目,尤其把它放在月色之下,流光溢彩,绿先生亦不免惊奇地啧啧几声。

    这时候,慕秋华走了过来,陆蕴看到他,满脸惊恐,肩膀往里收着,嘴唇都在发抖。

    慕秋华道:“你手里的剑。”

    绿先生低头看了看天虹剑,瞧慕秋华要,连忙呈上。

    慕秋华摸着天虹剑,赞道:“好剑。你们知道兵器谱上是如何评价天虹剑的么。”

    天虹也是兵器谱上名剑,而且因为它一直作为青城派的镇派之物,所以格外出名,排名比它靠前的反而不如它有名。

    天虹剑的评语如雷贯耳,武林中很多人都听过。

    伏阿低下头,虚心求教:“不知,还请掌教赐教。”

    于是绿先生的知道两个字只好咽回去。

    “白虹贯日,光彩溢目。锋芒毕露,张扬太过。”慕秋华在昏暗中凝视它,它丝毫不惧黑暗,犹自散发光芒,“我很喜欢这剑。”

    伏阿道:“青城派既毁,这剑自然就归掌教了。”

    慕秋华笑道:“我不要。”

    伏阿微愣:“为什么?”

    慕秋华未答。

    他喜欢这剑,因为这剑让他看到了缺点。

    锋芒毕露就是天虹剑的缺点。

    他把剑一抛,落在了陆蕴脚前,陆蕴被这一下声响惊着了,畏惧地看着他。

    慕秋华道:“这剑既是青城派的,就归你了。”

    陆蕴惊疑不定,慕秋华柔声安慰他:“把它捡起来,它是你的。”

    绿先生微觉气闷,这剑他也喜欢,原想当做战利品收着,不成想还是落在陆家人手里。

    几人看着陆蕴弯腰捡剑,被恐惧占有的脸多了无法言的痛苦之色。

    自家的剑,还需要别人施舍给他,他才能拿。

    慕秋华微笑着看他,很喜欢他脸上的表情。

    他仰起头,看到一轮明月当空而照,有缭绕夜雾,像月下飞霜。

    青城派内的最后一场杀伐就此过去。

    慕秋华要留着陆蕴的命,楚墨白杀他不得,他冷锐的目光在陆蕴身上结冰,最终他把朔月剑收回剑鞘,悄无声息地走出了青城派。

    青城派后面是一片野地,风肆意地流淌。

    楚墨白兀自站着,浑身愤怒到竟然在轻微地发抖。

    他实在太想要杀了陆蕴了,他看到陆蕴,就忍不住想把他千刀万剐。

    陆蕴手上沾着柳长烟的血,那血须得以陆蕴的血才能洗清。

    血债血偿,天经地义。

    几天前,他就写了密信分别送给三大派,告知他们梅影要进攻的时间,唯独青城派,被他遗漏了。

    其实他是想写的,不过终究没有写成。

    为什么,为什么。

    他不该被私愤牵扯住理智,少了青城派对付梅影,就少了一大助力。他应该冷静一点,抛开私念,做对的事情。

    风吹落了盖在他头顶的帽子,露出他的脸,他周身卷着野风,清俊至极的一张脸因为含了复杂的情绪而颇显森然。

    背后传来脚步声。

    闻言,楚墨白转过身,他不止是转身,连同手里的朔月剑一并朝声音处刺去。

    对方大概没料到他会这么突然地出手,迅速点足往后一跳,双手同时持住背后的双剑,叫道:“发什么疯啊?!”

    楚墨白的剑刺了个空,他保持那个动作不变。

    洛花悻悻地把手从剑上拿开,看到楚墨白眼神这么可怕,他忍不住挑了挑眉,薄薄的嘴角往上一牵,“你怎么回事,杀了这么多天,还没杀够?还是杀的太多了,杀红了眼停不下来?”

    楚墨白缓缓地把手臂垂下,对他的嘲讽无动于衷,不带任何感情地看着他。

    洛花觉得他不是在看着自己,他只是在想着自己的事,本能地对响声有反应而已,对面的是洛花也好,是洛狗也好,都无所谓。

    诶,洛花一拍脑袋,他刚才是不是不心把自己比喻成狗了?

    楚墨白从洛花身边走过,洛花想叫住他,可楚墨白睬都不睬他。

    洛花发挥了他一贯的厚脸皮,踢着脚跟在他身后。

    楚墨白走到哪儿他就跟到哪儿,而且一路上蹦蹦跳跳,没个正经。

    他试图和楚墨白搭话,想撬开他那张千金都难开的嘴,可惜失败了。

    洛花并不气馁,笑道:“楚墨白,我给你讲个故事怎么样?”

    他好像很喜欢给人讲故事,虽没得到楚墨白的回应,但洛花清了清喉咙,自顾自地下去:“这故事是这样,听好了啊——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人长得很好看,虽然他长得好不好看和这个故事没多大关系,不过我就是想嘛,这个人很好看。然后呢,这个很好看的人和他唯一最亲近的师父住在一起,他的师父告诉他,你一定要成为一个很美好很光明的人,千万不要有私欲,千万不要任性,千万不要做不合规矩礼仪的事。这个人很听话,他就把师父的话牢牢记在心里,告诉自己,一定要成为一个光明的人。”

    洛花到这里,楚墨白突然站住了脚,害得洛花差点一头撞上去。

    楚墨白回过头,视线冰冷地看着他,仿佛知道他想什么,要他闭嘴。

    洛花浑然不惧,一脸笑嘻嘻的:“对嘛,听故事就应该好好地看着故事的人,这样才有诚意。”

    楚墨白道:“你最好现在就闭嘴,不然。”

    “不然?怎么样?难道你还要杀了我不成,”洛花不怕死地微笑,“且听我下去。有一天,这个人的师父忽然把他关进了一个暗无天日的地方,那个地方只有黑暗没有光明,漆黑一片,那人一开始好害怕,他不停地跑啊喊啊,试图离开这个地方,他也很伤心,不明白他最爱的师父为什么要这样对他。就这样,这个人开始在黑暗里生活,每天都活得很绝望,但是这个人没有绝望太久,他想,不能再这样自怨自艾下去,他一定要找到怎么逃离黑暗的办法,他要回到光明的世界里去。”

    楚墨白眼底闪过清晰的寒意,洛花看得明白,那是杀意,楚墨白对他是真的起了杀心的。

    “那个人重新找回了勇气,在黑暗里摸索,他想,自己一定能够出去的。”洛花慢慢收敛了笑,语气也变轻;“就这么日复一日,他还是没有找到出去的路,渐渐的,他习惯了漆黑,习惯了这暗无天日的地方。习惯了之后,似乎离不离开黑暗,能不能找回光明,都变得,不那么重要了。楚墨白,你是不是?”

    楚墨白当然没有回答他,洛花无所谓地耸耸肩,反正他只是要故事,故事完了他也就舒坦了。

    楚墨白慢慢地把杀意收敛了起来,包括他的愤怒。

    再看去时,洛花发现他又恢复到了那个淡漠的模样,仿佛什么事都勾不起他的情绪。

    洛花几乎要忍不住感慨,掌教那样的人,究竟是怎么教出这样一个徒弟来的,简直不可思议嘛。

    楚墨白转身走了,洛花没有再追上去,他只好提高了声音把这故事做个总结:“楚墨白,你知道么,故事里的那个人忘记了一件重要的事,他忘记了这世界上本来就有白天黑夜,有光明自然有黑暗,就像人一样,你……”

    他终究没有完,因为楚墨白使了绝顶的轻功,在他到“黑天白夜”的时候,他已经不见了。

    洛花无奈地撇撇嘴,伸手抚摸眼角的泪痣,再次踢着脚荡回了青城派。

    这世间有黑便有白,有好便有坏,这是再自然不过的道理。

    一个人,再正义,也会有阴暗的一面。再阴暗,也会有美好的一面。为什么要去纠结自己的恶呢,一个人岂能没有恶,那还是个人么。

    楚墨白想要杀陆蕴,洛花特别理解,这并没有什么可指责的地方,毕竟楚墨白最至亲的师弟,被陆蕴杀死了。

    楚墨白压根不需要为有这种想法而自责。

    这么简单的道理,楚墨白那颗看上去明明很聪明的脑袋,怎么会想不通呢。

    洛花叹气,他踢着脚来到了青城派大门前,一抬头,就看到了陆奇风的尸首被悬挂在高大的门楣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