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柳明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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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两个人藏身在巷尾, 注意着楚墨白和那人的交手。

    其中一人对同伴了个手势, 同伴心领神会地点头,然后冲了出去, 另一人紧随其后。

    楚墨白一眼认出,这月白色与楼极为接近的服饰,是天玄门的。

    不止这两人, 巷子的另一头, 也出现了三个同样服饰的天玄门弟子。

    那与楚墨白交手的人显然没料到他们的出现,剑法微微停顿了一下,站定了身姿, 但表情与目光皆未变,仿佛多出来的这几人也不过是多了几个送死的而已。

    楚墨白接收到了其中一个弟子向他递来的眼神,他立刻明白了,心中有了计较。

    但见一人的剑光闪烁, 六人同时向那名高手攻击。

    剑影四起,楚墨白纵身一脚踏上巷壁,摆出一个兔起姿势凌空刺剑, 身上的血因此甩落出来。

    那人当即也朝上纵身,接下了这一剑。

    就在这时, “砰”然一声重响,那人总算露出惊讶神色, 猛地抬头,看到一人从墙壁上的窗口破窗而出,那人衣角临风飘荡, 剑光大亮,一个鹘落之姿,剑尖向下直刺而去。

    柳明轩!

    柳明轩破窗之后,那人当即想先避开,但楚墨白以及五名天玄门弟子把他围堵在中间,他无路可退。

    既无路可退,那就迎面格挡。

    这人毫无惧色,接下了柳明轩这一剑。

    柳明轩被对方的内力震开,喝道:“快走!”

    弟子们先扶着受伤的楚墨白飞快离开,柳明轩也没有多做纠缠,寻到机会,立刻闪身。

    楚墨白周身发冷,头晕目眩,隐约觉得自己被带进了一座府宅,然后便是几个弟子的话声。

    他零星地听到几句,然后有人把他放在了床上,突然,伤口一阵剧痛,他轻微低呼,把眼睛睁开。

    “莫动,”柳明轩道:“这伤药很管用,你忍着些疼。”

    看到柳明轩没事,平安回来了,楚墨白松了口气,向他点头,“多谢。”

    完他便晕了过去。

    两个时辰后,楚墨白醒来,天色已经微亮,半启的窗户外,他看到苍白的天空。

    等天光慢慢大亮起来,他有了力气让自己坐起来,突然听到房门外柳明轩和几名弟子的话声。

    弟子们约莫是在为什么要救楚墨白,掌门自己的病还没好,为楚墨白冒险出手,太不值得了。

    当年楚墨白在金陵突然发狂,杀了多少六大派的弟子,天玄门也未能幸免。

    现在楚墨白又是梅影的人,帮着梅影不知做了多少恶事,真不知掌门为什么要救他。

    弟子们围着柳明轩,在到楚墨白时,都无好脸色,最后柳明轩挥手断了他们的话。

    楚墨白本想出门的,但现在只好待在屋子里。

    等外面的人声没了,他闭起眼睛。

    这座府宅是天玄门在临安的秘密分舵,没人知道。

    第二天探归来的弟子带回消息,城中有搜罗的士兵,应该就是冲他们来的。

    柳明轩暗自思忖,看来临安待不了,他一边想一边轻轻咳嗽。

    他原想去常州城帮秀秀的,但在中途又发病了,所以待在临安以作休养,没想到昨夜与那人交手更加重了他的病。

    这时,楚墨白从屋子里出来了,柳明轩回神,抬眸看他。

    起来,柳明轩与楚墨白已许多年不见。

    当年,柳明轩对楚墨白就像亲生儿子般,每次楚墨白到天玄门做客,他都极为开心。

    楚墨白向来优秀,做什么都让人刮目相看,柳明轩便时常拿他与柳长烟比较,一边觉得自己儿子不争气,一边要是能有楚墨白这么个儿子那就好了。

    柳长烟就经常被他气到,怀疑自己根本不是他亲生的。

    几年过去,没想到再见面时,柳长烟已经死了,楚墨白也再不是当年的楚墨白,柳明轩忽觉一阵心痛,竟不知该与他什么。

    看出楚墨白欲言又止,柳明轩道:“怎么了?”

    楚墨白低声:“可有伤药吗?”

    柳明轩一怔,“不是在屋子里吗?”

    楚墨白不话。

    柳明轩转念一想,便知是怎么回事了。

    一定是弟子故意拿走了屋子里的伤药,没给楚墨白留下。

    柳明轩觉得他们太过幼稚,想着等一下去教训他们一顿,连忙起身叫弟子把伤药送来。

    弟子不情不愿地把药递到楚墨白手上,意思是让他自己动手,他们可是不会为他疗伤的。

    楚墨白握住了那药瓶,道了声谢谢。

    回到屋子里,烛光下,楚墨白径自扯开衣衫。

    他那伤口在左臂外侧,要给自己上药着实吃力了些,况且他右手已经用不了多少力了。

    门在这时开了,柳明轩走进来。

    他带进了一阵风,烛光明明暗暗。

    楚墨白抬起头,手上的动作微顿。柳明轩看他一眼,把门阖上。

    柳明轩还在思索自己救他是不是一个错误,不由道:“你为什么会在临安?”

    楚墨白把药瓶放下,开始缠绷带,他的动作不太利索,被柳明轩看了出来,忍不住奇怪。

    昨夜交手他就发现了,楚墨白内息紊乱,好像是有内伤在身,而且因为用的是左手,剑招也变得生疏。

    柳明轩原想给他看一下伤,这时楚墨白张了张口,把为何来临安的原因如实道出。

    这一番话完之后,柳明轩坐在椅子里,神色复杂地看着他。

    楚墨白知道柳明轩在想他的是不是真话,但他没有多做辩解,在他看来那是毫无意义的。

    他当年杀六大派的人是真,他没有救青城派导致青城派被灭门也是真,他不想抗辩自己做过的事。

    安静了一阵,柳明轩突然指着他的手臂:“那是什么?”

    楚墨白随之低头,他裸露在外的臂膀上,有一块赤褐色的血斑,周围的一圈皮肤微微泛红。

    他不动声色地把袖子拉下来,盖住了那个地方。

    柳明轩道:“墨白,你……”

    柳明轩一脱口,叫的还是那声墨白,但他此时此刻,实在不知该对楚墨白什么。

    楚墨白的话可不可信他不知道,他只是觉得,这么长时间没有见到他,楚墨白变了很多。

    柳明轩沉默地坐了一会儿,起身关门而去。

    他离开后,楚墨白又把袖子撩了起来,盯着那块血斑,目光如能把它戳一个洞。

    然后他褪去了肩头的衣领,像存了什么侥幸的心理,手指轻轻地摸到后背,眼神更黯了。

    那里,和他的手臂一样,也有一块凸起的血斑。

    楚墨白猜出这血斑的出现和他体内日益紊乱的坏字经有关,他知道他的身体正在被坏字经摧毁。

    只有两个办法可救,吸功,散功。吸收别人的功力,越多越好。或者散调自己的一身功力。

    当时洛花自愿给他吸了一点,令他得了几天的安适,但在那之后,他就再无吸过任何人的功力了。

    至于散功,他不能吞化功散,他还需要这身武功。

    门外响起了柳明轩的声音,他在与几个弟子话,吩咐他们在临安城中走动时乔装改扮,务必心谨慎。

    这些年楚墨白身在梅影,给二十一派联盟秘密送去过很多关于梅影的消息,让他们避开了很多危机。

    但这些没人知道,他身在梅影,行事必须心,决不能暴露自己。

    天玄门的人对他不假辞色,因为他们不知道自己为武林正道做过些什么。

    楚墨白轻轻地想,所以他们才会这样对他。

    可是知道了之后,真的就可以改变了么,现在柳明轩已经知道了,那他就一定会为他正名么,他会告诉全江湖的人,楚墨白是好人,他不是梅影的走狗,他在梅影是为了弄清慕秋华与秦桧的关系,找到他们勾结金人的证据,以及给武林正派传递消息。

    会么。

    当年他杀的那些六大派弟子,那一笔笔血账,历历在目。

    有很多时候,你走错一步,这一步将会永远记在你的人生里,乃至于你将来做了许多事来弥补它,但终究无法让人忘怀你曾经犯下的错。

    曾经他做过很多正义之事,也救过很多人的命,可一旦做错了一件事,曾经再多的好也被抹杀,从此被入深谷。

    世人大多都是仇记得牢,恩忘得快,这是莫可奈何之事。

    楚墨白轻轻低下头,他一扬手,掀灭了烛火。

    门外的柳明轩周身一暗,转过头,看到背后的房间一片漆黑。

    第二天,柳明轩开始安排撤离临安,几名弟子先后乔装出城,他自己和楚墨白殿后。

    傍晚时,柳明轩雇来一辆马车,楚墨白坐在车内,由柳明轩赶车。

    来到城门口,侍卫掀帘看了看,见楚墨白一张脸毫无人色,还在咳嗽,晦气地连忙把帘子放下了,挥手让他们出城。

    来到城郊,与弟子们会合后,一路快马扬鞭,两天后便到了下一座城镇。

    弟子买了些粮食补给,几人在城中歇过一晚。

    当晚楚墨白向柳明轩告辞,准备与他们分道扬镳。

    他身上的伤还没好,柳明轩担忧:“你要去哪儿?”

    楚墨白早已想好自己的去处:“独松关。”

    柳明轩惊讶地抬眉,“那里不是正在仗吗?你去哪儿做什么?”

    楚墨白道:“助宋军一臂之力。”

    “你——”柳明轩不知该什么好了。

    楚墨白才给赵构送完证据,赵构不收,他便对赵构死了心。路上听闻独松关快要撑不住了,他便有了这个主意。

    柳明轩给他指出一条明路,“你现在应该好好养伤,你内伤外伤一大堆,尤其是内伤,你那门武功古怪得很,再这样下去,你身体会倒下的。”

    楚墨白低下了头,没有再话。

    柳明轩知道他一贯执着,决定的事从不改变,他叹口气,摇摇头。

    柳明轩不知道常州城发生的事。因为楚墨白带去的一条错误消息,致使常州险些被金兵攻占。

    楚墨白极为内疚,他一定要做些什么,弥补这个过错。

    翌日客栈前,他与柳明轩作别。

    冬末的阳光出奇的好,一弯光秃秃的柳树开在街上,尚不到初春,结不出半点翠色,且沾了无数来往过客马过时的尘土,一派萧索伶仃模样。

    楚墨白道了声后会有期,策马远去。

    柳明轩目送他尘土飞卷,越行越远。

    天空突然有一大片浓云移了过来,遮盖了阳光,一刹的阴暗不知为何,让柳明轩心里微微惊悸。

    他捂着胸口咳了几声,突然之间,竟有种诀别之意。

    他看着楚墨白不停地向西向西,直到马蹄溅起的尘土重新安分下来,楚墨白的身姿也已在视线中找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