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耋老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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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亭坚忽然出剑, 一剑刺向那和尚:“春风渡实在是我楼最烂的一门武功, 你想看看什么是楼的好武功么,后辈, 我给你看。”

    那和尚没料到他会突然出剑,惊了一下后,大为震怒, 又骂起人来。

    他双手往后一探, 抓住了那两根棍子,把它们抽了出来。

    阳光折射着无求和尚手里的兵器,周梨和江重雪一看之下, 讶然惊叹。

    是剑。无求和尚手里握着的并非木棍,而是两把剑,剑光湛然。

    这剑的外壳像极了少林寺僧人所持的木棍,而且她又以为他是和尚, 出家之人,慈悲为怀,不轻易杀生, 总以为那是双棍,却没想到, 这和尚原来是用剑的,且是双剑。

    看那两人对了几招后, 江重雪凝目:“这不是洛花曾使过的剑法么。”

    “对了,”周梨一敲手,猛地:“我记起来了, 在少林寺时,少林的护寺禅师似乎是到过一位和尚,那和尚好像就是叫……”

    “你什么?”那边还在交手的无求和尚耳目何等聪敏,他们话的声音并不高,却还是漏进他耳朵,“你方才可是提了我那孽徒的名字!”

    周梨更加惊讶:“洛花是前辈的徒弟吗?”

    无求和尚雷霆万钧般的乍看一眼周梨,他眼神很猛,像某种凶恶的兽,大声道:“我那孽徒现在何处?”

    “这个……”周梨尴尬地道:“我也不知道。最后一次见他是在常州城,他走后便不知去向了。”

    无求和尚道:“你们与他是相识?”

    这个问题就更尴尬了。

    洛花是梅影的人,但也算多次帮过他们,是相识还是仇敌,有点难。

    江重雪扬声向无求和尚道:“是,我们与他相识。”

    无求和尚出招越来越狠,尤其嘴巴还不停,一心二用却毫无阻碍:“他这些年都在做什么,可还安好?”

    这一句不像先前几句问的那么凶狠,尾音沉沉地坠下来。

    “他……”江重雪欲言又止,不知道该怎么,洛花加入了把江湖搅得天翻地覆的邪教,这若是出来,乍一听为虎作伥,不就更坐实了洛花是个“孽徒”了。

    洛花在梅影是为了未染,他从未杀过任何一个不该杀之人。

    虽然他那人嬉皮笑脸,有时让人十分厌恶,但江重雪总该看在他多次暗中相助的面子上,给他在师父面前留个脸面:“我与他只是君子之交,他如今很好,其余的,我知晓的不多。”

    半晌,无求和尚叹了口气,仿佛看穿了江重雪在敷衍他,低声骂道:“孽徒。”

    看到兴起,哥舒辞掌中化出寒气,飞身而上,花素素紧随其后,也一并上场。

    战局从两人变作四人,虽有四人,但丝毫不乱。

    周梨看至入迷,突然,只见杨亭坚几个兔起鹘落,竟然冲出了山峰,眼见他就要从万丈峰顶摔落下去了。

    可他足尖在半空一点后,轻轻盈盈地立住了,双脚一前一后,脚下似乎有细细一条银光。

    江重雪上前几步,走到崖边极目远眺,指给周梨:“你看,有铁索。”

    看清楚之后,才知道这山壁上牵引出了几条铁索,纵横交错,盘桓与傲徕峰与周围几座高峰之间。

    铁索极细,崩得极紧,虽然有此当立足点,但光是低头看一眼底下的缥缈浮云,就让人吓掉了半条命,即便是轻功上佳者,都不一定敢站在上面。

    杨亭坚招手道:“来来来,今日风光甚好,就让我吹着这风,沐浴着这光,将你们一一败。”

    无求和尚呕吐:“无耻!”

    他也从峰顶掠出,只用一只脚勾着铁索站立,双剑向杨老头送去。

    花素素笑道:“唉,我这绣鞋可是新买的,莫让这铁链子给勾坏了,我就不上去了。”

    哥舒辞当真低头看了看她的鞋,一双葱绿柳翠的绣鞋,别致得很,:“不怕,勾坏了,我给你买一双。”

    花素素呸他一声:“不稀罕。本姑娘的鞋,可不是随便哪个野男人都要的。”

    哥舒辞只好闭嘴。

    唯独那个白衣人依然岿然不动。

    傲徕峰顶刮过一阵阵清爽的风,灌得他衣角和袖子皆鼓胀,他走回亭中,把那张古琴摆正,坐下后,修长无一丝多余赘肉的手按压在琴弦上,须臾,拨弦奏曲。

    曲为《风华》,辽阔苍远,正适合此情此景。

    谁知铁索阵中那四人听见了琴声,却忽然都停住了手,慢慢转过几个眼神。

    花素素瞧了一眼亭子,:“既要比个高低,少了宋大哥怎么行?”

    杨亭坚眼角睁大:“他若来了,我们还比什么?”

    花素素撇嘴:“那我不管,就是不能少了宋大哥。”她向那亭子唤了一声,笑:“宋大哥是要我们去请你,还是自己出来?”

    那白衣人还没有回答,花素素已然出手,她一出手,天翻地覆,不止掀了亭子的一角,还险些毁了白衣人手底下的琴,幸好他救得快,把琴抛给了陈宛。

    衣摆微微一震,晃眼之间,那白衣人已入了铁索阵,掠到了四人中间。

    看这阵势,是要四个一个。

    峰顶的阳光甚是晴朗,微风过处,那白衣人发丝波动如涟漪。

    他手掌慢慢绷直,指缝间无一丝空隙。

    那四人连成一气,将他围住,本身的气势已足够吓人。

    但他脸上神色很淡,虽风雨欲来,仍处变不惊。

    “上!”无求和尚爆喝。随即,四人如飒飒流星,刮起一阵厉风。

    白衣人轻轻挪动了一下步子,仅以两指轻弹,便把花素素的剑当先偏,口中道:“花妹子的相思十七式有了进步,但,进步不大。”

    罢,他携了一身风轻云淡的气质微侧过身,掌心拂过哥舒辞生生凝结出一层冰霜的右手。他

    这一拂,像冰冷时节的大地回春,万物消融,哥舒辞手上的霜寒竟然一一剥落,滴落在地,冰屑化成了水。

    哥舒辞瞳孔微缩,只听这白衣人道:“你的化雪手已有十成火候。”顿一顿,“只当心莫伤了经脉。”

    要练化雪手需在极冰极寒之地,日积月累地让寒气侵入经脉,自然会伤害身体。

    其实化雪手这门掌法,颇有些伤人自伤。

    哥舒辞心里多少不是滋味,但他礼态甚好:“多谢提醒。”

    云层里的光落下来照亮这白衣人的面容,他一双手像在随风而摆,给人一种绵至无骨的感觉,但这绵绝不虚弱,是种柔劲,久而久之,连风都被他团揉在手上。

    周梨亲眼看到一枚随风飘舞的树叶,绕着他的手在轻轻旋转。这奇异的一幕让周梨惊叹。

    这究竟是什么武功,这样像风像雾,虚怀若谷。

    江重雪心中已有了猜疑,待多看了一会儿后,他低语:“原来是他。”

    周梨道:“谁?”

    江重雪看她一眼:“与少林齐名的门派是什么?”

    周梨毫不犹豫:“当然是武当。”

    少林武当,泰山北斗,即便是周梨在时候尚未踏足江湖前,都知道这两大门派。

    江重雪点头:“你的不错。”

    周梨瞬间领悟:“你是,这人,是武当派的?”

    江重雪没有正面回答她:“那你也该知道,武当最出名的功夫是什么。”

    周梨道:“武当派始祖张三丰张真人创太极,太极便是武当最出名的功夫。”

    “正是,”江重雪轻轻叹息了一声,但眼睛露出鲜明的光彩,“想不到我们有幸一睹太极的真面目。更想不到的是,我们有幸一睹武当派掌门的风采。”

    周梨微惊:“你他是……”

    “据张三丰真人有徒弟七人,武林人称武当七子,张真人活到一百五十岁而亡,将武当派传给了这武当七子中的大弟子,那大弟子便是姓宋,名曰宋远桥。”

    江重雪紧紧攥着手指:“你可听到方才他们一直呼他的姓氏,便是宋。他使的就是太极十三式。”

    白衣人双手推出,便是有名的太极推手,后招连绵不断,行云流水般以手掌扼住了杨老头的剑锋。

    太极是最闻名的内家功夫,厉害之处就在伤人与无形,守静而不妄动,一动必中要害。

    白衣人松开了望月剑,轻推了一阵风,杨亭坚便被这股柔力震出,跄踉着飞回到悬崖边上。

    几人皆败下阵来,只余下无求和尚依旧仗剑凝立,在杨亭坚被震退之后,他铮然出剑,几招之内,仍是落败与这白衣人。

    五人一同罢手,飞回到亭子前,只听回鞘的声音接连几下,五人同时抬头,彼此审视一回,皆轻轻地笑起。

    周梨忽道:“重雪,我——”

    她没有往下,只用眼睛看着他。

    江重雪领会了她的意思。

    两人上前几步,忽然在那五人面前跪下,那五人皆看向他们。

    江重雪把金错刀搁在地上,拱了双手郑重其事地道:“晚辈有一事相求,求几位前辈能够出手为天下除恶。”

    花素素道:“是何恶人?”

    江重雪答了两个字:“秦桧。”

    这个名字让那五人全部沉默,脸上浮过万般复杂的神色。

    江重雪继续了下去:“秦桧与金国勾结,如今正叛逃在外,如果真的让他去了金国,后果不堪设想。”

    杨亭坚颇为奇怪:“秦桧乃一介文臣,要杀他很容易。”

    “要杀秦桧自然容易,但秦桧身边有八名轿夫,皆是一等一的好手,武林中无人能敌。”

    “高手?有多高?”

    “这,”江重雪沉思一下,干脆握刀起身,“我和阿梨与那八人交过一回手,约莫记得一些他们使过的招式,我使来给前辈们看。”

    周梨便配合接招,江重雪使的是刀,那八人中,他记得最年老的那人是无兵器的,余者,有五人用剑,两人用刀。

    江重雪用金错刀挥舞了几下那人使出的刀法。

    五人仔细看了片刻,直到第五十招时,那白衣人突然道:“慢。”

    江重雪停下。

    那白衣人微微蹙眉,面容拂过叹息之色,就连身后那四人,也沉默不语。

    江重雪知道他们已看出这刀法出自哪里,却不知为何,似乎不太愿意。

    终于,白衣人轻声道:“这是我武当派的游龙刀法。”

    江重雪微微恍然:“原来这是武当游龙刀。游龙刀法我听闻已久,只无缘一见。”

    武当游龙刀是非常浑厚朴实的刀法,行刀矫若游龙,使来大气开阔,天下刀法中,它是独具一格的存在。

    花素素看向那白衣人:“游龙刀是武当绝技之一,普通弟子修习不得,也不太可能是偷师。宋大哥,你可知你派门下是否有过忤逆之辈?”

    白衣人点了下头:“我有一亲授徒弟,十年前曾叛离武当,他资质极佳,尤其是刀法上的造诣,可谓出类拔萃。”

    周梨问:“他为何叛离武当?”

    白衣人低下头,很久,他才开口:“此人的父亲曾是朝廷的一员武将,当时,因他受邀参加了朝中另一员武将的生宴,便被当今圣上定为结党营私,全家抄没,死刑者一半,发配充军者一半。”

    江重雪忖度着问了一句:“那是何时节。”

    白衣人记得很清楚:“绍兴十一年。”

    绍兴十年起,赵构开始压朝中武官,三四年间,许多武将都受了不白之冤。

    “当时那名弟子求我襄助,但因我曾得罪过当今圣上,未免武当派再受牵连,便关闭了武当派的山门。那时武当派已半为隐居,我亦爱莫能助。之后,那名弟子便愤而离山,从此不知去处。”

    他慢慢完,脸上起了些风波,约莫是记起了当年的人事:“游龙刀是我亲自传授给他的,我派弟子中,习得游龙刀精髓者,少之又少,他是其中之一,只是没有想到,他投靠了秦桧。”

    周梨更加疑惑了:“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若是赵构害了他全家上下,他本该去杀了赵构才是,为什么要跟随秦桧?

    杨亭坚脸色较之方才凝重了很多,问江重雪:“还有吗?”

    周梨挺身:“我还有。我也与其中二人交过手,皆是使剑的,我记性没有那么好,但我尽量使出来。”

    周梨挥起却邪剑,偶尔停下来思考一下,再继续下去。

    因此她的剑法使的断断续续的,没有几分眼力的当真看不出来。

    毕竟过去了那么久,她已忘了大半,能使出几招已算极好。

    没想到使完之后,其中某个招式当真被认了出来。

    “是名剑山庄的剑法,”哥舒辞道:“当年名剑山庄得罪了朝廷,朝廷出兵镇压。名剑山庄弟子武功不俗,血战了几天之后,朝廷无力将其拿下,最终推出了一门红衣大炮,这才把名剑山庄终结。”

    周梨齿冷:“名剑山庄究竟怎么得罪朝廷了。”

    哥舒辞道:“不过就是给岳元帅凭吊了一番而已。”

    周梨张了张嘴,杨亭坚告诉她:“当时岳元帅死于风波亭,天下哗然,尤其是许多江湖门派,都义愤填膺,大有造反之势。圣上为以儆效尤,便拿名剑山庄开刀,想要杀鸡儆猴。”

    周梨的眉头皱得无法舒展:“可是,既然名剑山庄是因为祭奠岳元帅而死,为何门下弟子,还会追随秦桧左右?”

    这就像千古难题,困扰着周梨无法理出头绪。

    片刻后,那白衣人道:“也许以毒攻毒,也是解决之法。”

    周梨道:“前辈何意?”

    白衣人静静垂首,想让周梨自己去想。

    周梨与江重雪互相看了一会儿,脸色慢慢变得古怪。

    他们两皆是聪慧之人,稍加点拨便可想通。

    但想通之后,周梨仍不能置信:“不,这不可能。”

    她寻思良久,竟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辞藻,脸色都暗淡下去,只觉古怪异常。

    这天下为何水深火热?

    因为君王不明,奸臣当道。

    可是,是不是换了皇帝,换了臣子,就可把一切肃清了?

    从徽宗到钦宗,再到赵构,已历三朝,可天下依旧是个糟粕模样。

    大宋已经不是烂在了表面,而是烂在了根里,除非连根拔出,改朝换代,不然,无法做到真正扫清一切。

    要拔除这样一个朝廷,还有什么好办法?

    也许只有借助外力,借助虎视眈眈的金国。

    秦桧勾结金国,终有一日,待宋朝气数已尽,他便会联合金国,攻入中原。

    这就是所谓的以毒攻毒,借助外势,颠覆大宋。

    这在周梨和江重雪看来,无异于是疯子才会想到的方法。

    也许有这想法的那八人的确是疯了,经历过在一夜之间痛失亲人、满门被灭,以及其他尚不知晓但可能更为惨烈的原因,他们的所作所为早已不同于常人。

    杨亭坚叹道:“没想到昔日的名门弟子,竟已堕落至与奸臣为伍。”

    无求和尚大为恼火:“那又如何?不过是朝廷逼良为娼罢了。”

    杨亭坚被他的用词逗得一乐,笑道:“的是。”

    他抬起头,看向周梨和江重雪:“你们两所求之事,恐怕我难以答应。”

    见那两个后生顿时如被霜过,杨亭坚却继续击:“只怕不止我,你们应该也和我一样,并不想答应吧。”

    那四人默认不语。

    周梨性急起来,劝道:“前辈们武功高强,如果能得你们出手,成功的机会会大很多。秦桧此贼,难道前辈们就不曾恨过他么。”

    “恨他有何用?”杨亭坚笑叹,“你还是太单纯,不了解这朝廷里的水有多深。你以为这烂到根里的朝廷,是仅凭秦桧一人造成的么。”

    “而你又以为,”哥舒辞曼声接上,“我们是冷血之人,不懂得天下疾苦,不知为天下除害吗?”

    他举起那只断手,把袖子轻轻撩至手肘,那狰狞丑陋的伤口便展现在众人面前:“我十八岁出师,十九岁离开哥舒府,亲自找到岳元帅,为他冲锋陷阵,退外敌。”

    江重雪眼神亮起:“哥舒前辈,你、你曾与岳元帅并肩作战过?”

    哥舒辞脸上并无一丝光彩,提及这段相知,只剩下无法尽的遗恨:“当年岳元帅被金牌召回,我与诸将一起上奏,为岳元帅求情,然而,却被圣上设计关进了大牢。我这只手便是在牢里严刑拷时所断。可恨这只手没有断在战场上,不是为杀金人而断,后来我逃出大牢,岳元帅却已枉死风波亭,灰心之下,便开始浪迹天涯。”

    杨亭坚笑道:“我便是在那时认识哥舒老弟的。想起来,就像昨天才发生的一样。”

    杨亭坚脸上的笑意变得隐痛,灌了口酒,大笑道:“当年我与我那徒弟一起亲赴战场杀敌。我那好徒弟最终死在了战场上。”

    无求和尚也在这时冷笑:“我自生长于少林寺,天下大乱时,原以为少林寺会挺身而出,却不想住持龟缩与一隅只求自保,我不愿如此过活,便离开了少林寺的山门。”

    “那不叫龟缩,”杨亭坚提醒他,“一辩大师不过是看清这天下大势,知道插手朝廷之事终会惹上许多是非,所以干脆封闭山门,保少林寺万全而已。”

    “废话,还需要你来给我解释,难道我不懂他这么做的原因么!”

    杨亭坚看他随时随地都要与人吵架的样子,讪讪地闭起了嘴。

    无求和尚道:“我走后,要去帮助前方战场上的将士退金人,却不及哥舒辞幸运,遇到的是岳元帅,我遇到的却是个贪生怕死的草包,我离开此人,来到开封府,想去把那昏庸的皇帝骂上一顿,谁知在路上时,金人已围困开封,最终徽钦二帝,皆被金人掳走,让我想把皇帝骂上一骂都骂不着了。再后来,赵构登基,我看好此人,以为他会将天下大治,却没想到,一样是失望透顶。”

    他蹦出这一连串的话,中间几乎不做停顿地一口气完,震得人头脑发昏,最终,他却低了声音,:“你们看,我是否特别的倒霉,总做不成我想做的事。”

    杨亭坚也觉他太倒霉了些,忍不住同情了他一会儿,后来一想,这和尚所做之事,都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事情,要做这样的事,就早该做好会失败的心理准备,这样一想,似乎这和尚倒霉得也是合情合理了,他问:“然后呢?”

    “然后?”和尚继续冷笑,“然后我便发现,什么君王,什么天下,我救他们做什么,放着真正该救的不救,却去救这些劳什子的家伙,我真是个笨蛋。”

    周梨道:“什么是真正该救的?”

    无求和尚道:“黎民百姓。”

    这个答案让每个人都深服,无有异议。

    天下乱,谁最苦,百姓。

    苛捐杂税,生灵涂炭,皆是百姓最苦。

    所以,这和尚从此行走天下,救该救的黎民苍生,甚至在这泰山上建了一座庙宇,收纳这天底下流离失所的孩子。

    至于那白衣人,已不用,谁不知当时武当派与朝廷联手,为朝廷驱逐金人,立下过汗马功劳,但赵构登基后,听到武当派传出迎回二帝的声音,便从此将武当派压,逼迫武当派遗世独立。

    花素素叹道:“幸我未曾与朝廷有过任何纠缠。”

    这一切皆是发生于几十年了,那是乱世之中,蝇营狗苟的苍生们失去方向,而天下,却无一盏明灯指引前路的时候。

    周梨和江重雪一一看过这几张饱经沧桑的脸,那些脸在年轻时,怀过多少炙热的希望,要以手中之剑,为乱世开道,还天下太平。

    可是,他们无一实现心中夙愿,且纷纷与世隔绝,孑然一身地行走在这世间。

    忽然之间,周梨和江重雪都不想再勉强他们了,因为他们都已经历过满怀的失望,这失望让他们彻底寒心,最终不再报任何期望。

    要一个寒心的人重新回暖,是一件多难的事。

    静默片刻后,那白衣人仍旧坐回亭子里,继续抚奏那首风华。

    杨亭坚把剑抛起,开始在亭前舞剑,配合风华曲,每个招式都落在节奏点上。

    剑舞得挑不出丝毫破绽,抚琴的人也是格外专心致志。

    周梨和江重雪听到动容处,忽听陈宛在他们背后轻轻一叹,道:“你们走吧。”

    两人回过头,陈宛向他们轻轻笑了笑:“走吧。”

    他有了逐客的意思,那五人也未留他们,两人便不好再待着。

    周梨和江重雪牵来了马,驻马看了片刻,正要马下山,空中飞来一物,江重雪眼明手快地接住,是杨亭坚佩戴的玉佩。

    但杨亭坚没有回头来看他们几眼,其余人也是一样。

    但这玉佩是一个启示,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也许他们最终真的会答应他们的请求,出山除去秦桧。这玉佩便是一个信物。

    江重雪郑重地把它收好,夹了下马肚,马儿哒哒地往山下跑。

    未走出多远,忽听花素素的声音启喉而歌:“苍茫兮白雪落群山,湛然兮雪化日光照。行云流水兮万物不空,上善若水兮宁静致物。”

    她唱了这几句,停下后,便由哥舒辞接上,唱道:“求道为何兮扶摇而上,扶摇而上兮求之不得。求天下何治兮孜孜不倦,孜孜不倦兮求之不得。问苍生何辜兮剑指东南,剑指东南兮满目疮痍。”

    周梨鼻子一酸,眼眶里滴下泪来。她惊讶地抚了抚脸,没想到自己竟会哭。

    今日她终于看到了编出这风华曲的人,却听到了一个又一个底调悲凉的故事。

    那五人再加上谢天枢,他们编出了这首风华,送给这天下与当初的他们一样,抱着殷切热情,尚未寒心的少年们,而把所填之词,送给了自己。

    无比信心地剑指东南,却只看到满目疮痍。

    周梨虽未经历过,却已明白词中心酸。

    风华。周梨以前觉得,这两个字是用来形容年轻人的,现在她觉得,山上那五人,才是真正的风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