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章 8身如流星心似剑
乔衡没有急着去见孙玉伯,他神态自然地环顾了一下室内的摆设,把眼前的一切与原主残留下来的记忆一一对照。
每当扫视到一处,就有无数记忆碎片如雪似雨般纷涌而来。
书案上的玉镇纸是孙玉伯送他的生辰礼物,重约七两,长约七寸。
硕大落地花瓶里的那幅画卷里藏着一柄剑,整二尺三寸
这诸多或关键或无关紧要的记忆充斥在他的脑海里,足够他将身体原主了解得淋漓尽致。如果换做寻常人,大概顷刻间就会在这不属于自己的记忆的影响下,迷失了自身人格。
这种感觉真是糟透了。
乔衡一边这样想着,一边又面色不改地听着丫鬟声音清脆地个不停。
“之前公子没回来时,好多人往这里送来了些名贵草药,我都让人存起来了。”
乔衡嗯了一声以示自己知道了,但没提起兴趣,不准备再去看看了。折腾了这么多世,他不是不明白,这寻常草药就是再名贵,对他来也形同枯草,再自欺欺人下实在没意思。
丫鬟走到乔衡背后,准备帮自家公子束好头发,她刚拿起一个玉莲冠,就听公子:“简单点就好,随便一扎就行。”
乔衡这样倒不是为了急着去见老伯,不过是因为在回苏州的这一路上放松惯了,不想自己给自己平添束缚。
乔衡见她还没反应过来,就自己拿起梳子梳了个马尾,用从匣里找到的玉环随固定。
他看了一眼镜子。
镜中的青年没有如记忆中那般将自己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而是简简单单地扎了起来,整个人都如竹如柏般显得清爽无比。
比起以往有意展现于人的稳重内敛,他这打扮却是将他这具身体的真正年龄越发凸显出来。
最好的年纪,最该年少气盛的时候,连眸色都是清澈的,年轻人的眼白不带半点浑浊,一片明净。
丫鬟奇道:“公子这幅打扮倒是少见。”
她托着乔衡的头发,将马尾的末端细细梳理一遍。
何止是丫鬟感到新奇,当乔衡来到书房时,孙玉伯见了乔衡这模样也是微微一愣。
然后立马回过神来,他不等乔衡开口问候,就先招了招让人靠近一点。
“你和你舅舅在这一点上还真是一样,他年轻时候一旦赶着见人就不耐烦梳头发了,就惯常扎个马尾。也就是后来年纪大了,不知怎得越发注重仪表起来。”
人们总以为江湖是快意恩仇、潇洒恣意的,但是孙玉伯这一路走来,那真是浸透了血与汗。他忘不了当初他们好友几个一起打拼时的艰辛与危险,后来情势稍作稳定的时候,陆漫天将自己的外甥送到了他身边,那时候律香川也不过是个孩子。
他感动于好友对自己的信任,更是欣喜于这孩子的聪慧,他下了大把力气教他读书写字、武功谋略。
孙玉伯知道这是快璞玉,所以他不能让自己好友的侄子白白浪费了这一身资质。
陆漫天以暗器见长,这孩子既然是好友的外甥,合该也有这样的天赋,他便同好友一起教导他这方面的武艺。而这孩子果然不负众望,也展现出了这方面的才能。
他不喜自己儿子那一身躁气,便把律香川的性子往沉稳里教养。
他指点这孩子的谈吐,一点点改变他的乡音
他规定这年轻人该学什么,该会什么,在对方身上倾注了无数心血,为这孩子铺就了一条光明大道。
他视其有如亲子,这是他最得意的作品,更是他打下的这片基业未来的一半掌权者。
如今乍一见眼前年轻人与平日不太一样的打扮,不禁回忆了一下对方以前的模样,这才惊觉对方身上早已处处留有他的影子,现在稍微与以往有所不同,他还不习惯了。
然而现在
孙玉伯叹了一口气,问:“你的事情我已经听漫天了,你向来是个聪明人,你心里对幕后之人可有想法了?”
知子莫若父,他在问过孙剑后,就分辨出来孙剑的确不知内情,于是趁乔衡还没过来,就干脆挥挥让他赶紧滚回去,别留在这里了,这一时半刻他看到孙剑就生气。
孙玉伯拍了拍身旁的椅子。
“坐吧坐吧,你刚回来都还没怎么休息。”
他边着,边亲自为乔衡倒了一杯茶。
外界的那些江湖人要是能被孙玉伯如此对待,怕是紧接着就会诚惶诚恐起来。但是律香川被孙玉伯看护着长大,而如今使用着这具躯体的乔衡,也着实对孙玉伯没有什么畏惧情绪。
“我差不多能猜到是谁想置我于死地,您不必为我担心。”
看过原著的他等同于握上帝剧本,如果刚来到这个世界时,还弄不清楚原主的莫名死亡是因为哪里出现了变故,但事到如今,他要是还猜不出来,未免就有装聋作哑之嫌了。
能对律香川如此熟悉,还让他毫无防备,事先丝毫不显端倪,尖锐的毒牙初现就让律香川一击毙命,能做到这种事的,在书中就有这样一个人,且也只有一个,这个人叫做夏青。
春夏秋冬的夏,青青碧草的青。
这是律香川最为看重也最为信任的好友,两人自就认识,当年律香川还没来到老伯身边时,两人就是玩伴了,甚至一度称得上相依为命,两人一起饿肚子,一起在寒冷的冬日瑟缩着相拥而眠。
但是在里,真正让律香川的一切筹谋落空的人也正是这位自幼就相识的好友。
夏青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的挚友没有任何戒备的饮下了毒酒,他想到老伯身边,他想过更好的日子,所以只能拜托好友去死了。
孙玉伯满意地:“那就好,我之前还怕你一叶障目。我原想提醒你,对方能对你的行踪如此熟悉,只有两种可能。”
他竖起一根指,:“要么,孙府内部出了叛徒。”
紧接着他又伸出一指,双指并拢。
“要么,你身边的亲近之人,出了问题。”
孙玉伯收回,他:“当日你在杭州出了事,我一得到消息,就把府内所有人梳理了一遍,宁可错杀不可放过,连孙剑都没讨到好,然而一无所获。那么现在,到了验证第二点的时候了。”
事实上,孙玉伯的推测很准。
律香川前往杭州一事,能对他的行程了如指掌到这种地步,这种人可谓是是寥寥无几,然而夏青正是其中之一。
临行前律香川特地找上夏青,两人通宵达旦畅饮一番,他没有任何保留地告诉夏青自己何日即将离开苏州,又会在杭州待上多久,若是需要他帮忙,该怎样联系他。
孙玉伯怜惜地看着这个他一带大的年轻人。
对方沉默不语的态度,已然是证实了他的猜测。他没有催促对方开口些什么,因为他知道这个时候,最痛苦的只有当事人,外人再多都无济于事了。
乔衡垂眸注视着里的茶杯,看着一片茶叶在水面上飘飘浮浮,当房间里安静下来,他才意识到孙玉伯已经完了。
以免冷场,他抬眼看向孙玉伯,:“老伯放心吧,我会解决好这件事的。”
年轻人总是要强,哪怕遇到了麻烦,也不懂得向身边人开口寻求帮助。
孙玉伯见他抬起头来,还以为他想通了,结果听到这么一句话,他想骂,却又忍了回去:“我要的不是你这句话,你不解决这事,也还有我,有你舅舅,甚至是孙剑。我现在需要的是你保证,你不会从此消沉下去,我身边还需要你,孙府也离不开你。你听明白了吗?”
不管对方与香川什么关系,即便是香川亲自为对方求情,此事都不可能善终了。
乔衡:“我听明白了。”
他在书房内看了一圈,从刚才他一进来时就没有看到陆漫天的身影。
他随口问道:“我舅父呢?他会在这边等我。”
孙玉伯平复了一下心情,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有些话不适合陆漫天在场旁听,他身为老伯的积年好友,深知何时该退一步,于是在孙剑离开不久后,他便对孙玉伯点了点头,也出去了。
最重要的是,他有更要紧的事情要做。
“漫天他去帮你处理你受伤以来接触的那些人了。”孙玉伯回答。
乔衡的目光停在孙玉伯的面上,他咬字分明地:“纸是不可能包住火的。”
更何况就算真的被身边的人看出来他内力尽失,他也不会太放在心上。
孙玉伯再次叹了一口气,:“你那无意义的情感给你添了多大的麻烦,伤你如此深,你现在还没受到教训吗?”
这话让乔衡真的没法反驳,他缓缓开口:“老伯得对,我吃够教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