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9章 身如流星心似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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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寄萍对着镜子笑得苦涩,以如今快活林的价值,她根本出不起购置这片土地的金钱。快活林的生意越红火,江湖上的声望越响亮,地契的赎买价格就越是水涨船高。

    而且对于老伯这样的人物来,金钱不过是堆在仓库里的废铜烂铁,取得它们实在太过易如反掌,他真正看重的反而是金银以外的事物。

    她要想得到如今她脚下踩着的土地,必然要以某种高于金钱又极为珍贵的东西来换取。

    或许是一份人情,或许是一份功劳,又或许是其他的什么东西。

    但是真的到了这一天,她下意识地犹豫了。

    老伯在信上:“叶翔与香川极为投缘,请高老大割爱。”

    高寄萍既惊又怒,叶翔是她最为器重的杀,也是她一带大的弟弟,如今却生出了离开的想法,怎么能让她不惊疑不定?

    她更加感到匪夷所思的是,那位律公子分明明白,背后有着快活林做支撑的叶翔,才能更好地为他今后更大的图谋出人出力。像律香川这样能在江湖上混到此等地位的人,绝不是没有成算的人,那他怎么突然有了这等打算?

    日影从她的梳妆台上,一点点攀爬到房间门的另一侧。

    整整一天,她都坐在房间门里不曾踏出半步。

    就在天色彻底暗下来的时候,她终于做出了决定。

    她唤来自己的侍女,温言道:“你且去看看来自孙府的那位使者在哪里,就我安排了宴席,邀请他于半个时辰后稍作一聚。”

    “我想这绝对不会是一场会令人失望的晚宴。”话于此,想必对方能明白她的态度。

    侍女离开后,高寄萍开始为接下来酒宴梳妆打扮,她刚刚挂于脸上的柔美笑意渐渐消失不见。

    她侧首透过窗户看向外面的庭院,目光像是穿过重重阻隔,看向了那远在苏州孙府内的另一人。

    真不知那位素未谋面的律公子究竟是何等的人物,短短的接触之下就笼络了叶翔的心。

    她的心中满是谨慎,以后与他打交道怕是还要更加郑重三分。

    只可惜叶翔还是没能看清。

    当你失去快活林做靠山,等那位律公子一朝醒悟过来,是否还能待你如初?

    在乔衡眼中,这是一个相对安稳的世界。

    他无需疲于逃命,也不曾缠绵病榻,更没有深陷人际纠葛,当然也没有能帮助他改善现状的功法、药物。没什么值得特别在意的事,也没有哪位值得他无比关切的人。

    连帮老伯处理内务,都只是随意而为,根本谈不上耗费精力。

    有时闲下来,他坐于庭院中,在那洒落他一肩的树影中望着远方的云与山。

    他能感受到自己的胸腹中似在酝酿等候着什么,几乎要迫不及待地释/放出来。

    陆漫天察觉出他似有心事,托人给乔衡送来了一个一尺余长的箱子。

    乔衡原以为是陆漫天又制作出了一些新式的暗器,可是箱子的重量又有些令人迷惑,没有要紧事可做的他带着好奇心打开了箱子。

    这才发现里面盛着的大多是账簿和书信。

    而纸上的字迹乔衡无比眼熟,这是属于原主的至交好友夏青的笔迹。

    原来是夏青的遗物。

    最底下压着一份酒馆的地契,现在夏青不在了,当然是物归原主。

    乔衡并没有亲自经营的想法,他打算将那处酒馆或售卖或租赁出去,省着孙剑和陆漫天总是以为他对夏青的事情仍挂怀在心。

    别看那处酒馆面积不大,却位置极为优越,大概用不了多久就会有新主人将室内重新装潢一遍,从此以后夏青遗留在此世的最后痕迹也将随之消失。

    一切都将成为过去式。

    他翻开一本覆着青皮并捆以细麻绳的账簿。

    既然这本账簿能被陆漫天送到他此处,这上面记的内容定不会是那种应付外人的假账。

    他翻阅了几页,见没找到他想看的信息,他侧首直接问叶翔:“我有些好奇,现在我这条命在快活林那里价值几何了?”

    叶翔听懂他是在问,在快活林那里,若有人想取他性命,是什么样的价位?

    这个问题极为敏感,但叶翔性格稳重,他如实地解释:“我不清楚。我们只需要听从高老大的命令去杀人就好,至于是买家是谁、出价如何,高老大很少与他人听。”

    他能知道石群曾经接过刺杀律香川的任务,还是高老大特意告诉了他。

    乔衡:“望叶大侠帮我个忙,给快活林带个消息,就若再有人出钱买我性命,我愿出五倍的价钱赎回。”

    他不在意金钱上的消耗,因为他这辈子积攒再多的钱财,等他轮回转世时还不是一场空,于是直接不计成本的报了一个“五倍”。

    白了,就是花钱买清净。

    叶翔见他的神色不像是开玩笑,以为他还是在计较当日快活林派石群刺杀他这件事。

    他道:“律公子放心,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了。我既然身在此处,还请律公子相信快活林的诚意。”

    乔衡:“叶大侠许是忘了,我刚刚得罪了高老大。”

    叶翔面露不解。

    乔衡提醒道:“我可是把你从快活林要了过来,算一算时间门,大概用不了多久就能收到回音了。”

    紧接着他状似理解地:“高老大辛辛苦苦拉扯大的弟弟,费尽心血培养出来的下属,就这么被我夺人之美,要是因此生气也是人之常理。不过你们二人毕竟仍有姐弟情谊在身,这个恶人想来要由我承担了。”

    高老大当然会生气,她爱着她抚养长大的四个弟弟,但同时又深深地厌恶着他们失去她的控制。

    乔衡话得极为客气,但又看上去不像是多么在意高老大会生气。

    叶翔眼睛微睁,他想起了那日乔衡在老伯面前的那番讨要之辞,他还以为这不过是为了帮他把身份过一下明路,谁曾想对方是真心要把他留在孙府。

    “律公子无需这么做。”

    乔衡:“你是否记得你我第一次见面时,我问你,你可曾想过摆脱这种痛苦的生活。”

    叶翔回答:“我记得。”那次见面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是针尖对麦芒。而自那之后,对方再也不曾展露出那一面,只余下一副清宁的样子。对比太过强烈,反而让他愈发无法忘却那一夜的经历。

    他记得自己过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

    当对方问他时,他的回答是‘我不知道,也许我会想试一试’。

    杀人从不是一件快乐的事,然而在高老大的恩情面前,就连这点暗地里的想法,每每在脑海里浮现,都被他迅速地拂去,继而又是一阵窒息般的痛苦。

    乔衡笑着:“那么这个会来了。怎么,叶大侠不为此感到高兴吗?”

    如果这是真的,那他将再也不必为夺取他人性命而挣扎。那由他人代替他做出的抉择,让他可以逃避般在深深愧意中得以喘息。

    他能够以一个平等的身份,出现在高老大面前,如过去最温馨的日子里那样,喊她一声“高姐”。

    叶翔以为自己会高兴,可是此时此刻他感受到的更多的是一种自灵魂深处蔓延开来的疲乏。他的人生轨迹中,要么是在坎坷困苦中艰难求生,其余就永远是在赶往杀人的道路上。他幻想过要脱离这种生活,但从未想过除此之外他还能做些什么。

    他忽然问:“律公子为何帮我至此?”

    不是帮你,而是我想做些好事。乔衡想。

    很多时候,他正是通过这些一点一滴的“日行一善”,将自己与身体的原主彻底划分开来。然而他深知这种法太过功利,所以从来不向外人道来。

    他双眼清晰地映着叶翔的倒影,他极为平和地缓声问道:“拥有一个能实现自己梦想的会不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