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病不可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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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帝不愿看乔衡,他避过头,继续盘问:“既然你是冒籍参考的,那么你本籍是哪里的?”

    乔衡一边擦拭着水渍,一边:“回禀陛下,臣本籍为福建。”

    皇帝讽刺道:“哈,福建科举之盛举朝闻名,要想夺得头筹可不容易,怪不得乔卿要冒籍了。”

    乔衡没有起身,他维持着半跪着的姿势,对近在咫尺地皇帝,无奈地:“陛下方才分明还在夸赞臣‘以卿之学识,摘得六元易如反掌’,怎么现在就变了法。陛下晓得的,臣对功名利禄其实并没有那么上心。”

    皇帝承认他这话的是真的。

    以乔衡六元及第的身份,原不该一直屈居于修撰之位。

    但是此前,由于刘正风遗孤一事得到解决,且在交谈之下,得知对方与自己所思所想不谋而合,又因对方提出的建议的确甚合心意,他难免心中激动,也没有过多思量,就直接借着刘家之事对乔衡大加奖赏。然而他这番赏赐在外人眼里,实在太过于冒失,累得乔衡被武将一系抓住把柄,攻讦其无功而受赏。

    然而他却不能把他与乔衡商议的事情公之于众,最终只能由乔衡认下了此事。

    他原是准备在这段时间擢升乔衡品级的,却不得不因这事暂罢,等过了这阵风头再下旨。

    皇帝一直心存内疚,乔衡却安之若素,不论何时相见,依然是那副高情逸态。皇帝见多了嘴上着淡泊名利,实际上却不过是借此抬高身价的沽名钓誉之徒,他能分辨得出乔衡是真的浑不在意之前那事,虚名薄利于其而言,真有如过眼云烟。

    皇帝看向乔衡,四目相对,:“告诉朕,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你宁愿冒着被革除功名的风险,也非要冒籍参加科考?”

    凡事必有因由,哪怕只是因为出于懦弱,对自身的不自信,这也是一个理由,尽管这种法完全不符合乔衡的脾性,牵强得过分。

    “陛下,因为臣怕死。”不似其他铁骨铮铮的文人,乔衡毫不避讳的出了这么一句话。

    “在生死面前,革除功名又算什么呢?”他的眼睛里似有清浅疲惫,继而又舒展开眉眼,恢复他惯有的神态。

    “怎么,难道有人把刀架了你脖子上,不冒籍就杀了你吗?”话出口,皇帝就后悔了。然而话如泼出之水无法收回,他从来都不是善言辞之人,情绪失控之下更是口不择言,他只得强撑出一副在众多外臣前常扮作的不苟言笑之态。

    乔衡没有急于向皇帝解释,那双如春潭秋池的眼睛不闪不避的落在皇帝身上。

    继而,皇帝听到乔衡开口道:“陛下,臣满门被灭,如今仅余臣一人,臣已经赌不起了。”

    皇帝一怔,然后怒道:“胡八道!”

    休是灭人满门这等大事,平日里即使判个杀无赦,都要经过县、州、省、府、刑科层层审批,最后再交由他这个当皇帝的里,由他亲自勾名,才能执行死刑。

    “朕何曾”下过满门抄斩的旨意?然而话到半截便卡住了。

    江湖人。

    他是不曾下过满门抄斩的旨意,然而江湖人要灭人满门,又何曾顾忌过朝廷?

    乔衡见皇帝终于明白了他的意思,他继续:“不瞒陛下,臣本为福州人士,原也不姓乔,而姓林,父辈以走镖为生。”

    事实上,听到这里皇帝就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份。

    昔日福威镖局的少镖头——林平之!

    其曾祖开创福威镖局,一七十二路辟邪剑法威震江湖,如此人物,莫是江湖人了,即使是朝中诸公也不会不在意。哪怕传到这一代,福威镖局的武功已经没落了,但生意却红红火火贯穿南北,后来一朝被灭门,整个福威镖局无一人生还,周遭无辜百姓死伤无数,震惊朝野。

    此番惨案连乡野民都无人不知,皇帝对此事的内情,知道得只会比旁人更多!

    作为罪魁祸首的青城派在江湖中称得上是二流门派,然而就算只是二流门派的,他身为皇帝,对其也无计可施。

    “林平之。”皇帝出声道。

    乔衡顿了一下,应道:“是臣。”

    皇帝愣愣地看着他,之前向他发火的底气全消,当日得知林家、刘家灭门案时,那被他强行遗忘的耻辱再次席卷而来。他天天在奏疏上看那些臣子们赞他为什么本朝圣皇、天下共主,但这些也就听听罢了。

    是没人拿着刀子逼着乔衡冒籍取巧,然则一旦被江湖人抓住,就结果而言,哪还有孰轻孰重之分。

    他听到有人在关切地唤他“陛下?”,他的思绪才渐渐回笼,他也不知道自己了些什么,许是让乔爱卿一他的事情。

    乔衡没有刻意卖弄凄惨,他单纯的将事实细细道来。因为他知道,太多的艺术性加工,只会让事情显得虚假,难以引起共鸣。

    皇帝听着青年以一种平静到令人哑然的态度诉着此事的发端,到青城派仿佛猫戏老鼠般的杀人行径,再到于人豪打在他心脏上的一掌,又到他是如何遮人耳目、改名换姓的躲避追杀

    乔衡叹了一口气,笑道:“后来臣实在是躲累了,就开始想,这世上还有谁既有能力、又愿意庇护臣呢?思来想去,陛下一定是能的,但臣不过是一乡野民,又缘何才能见得陛下一面?于是臣就只好拿个六元来当做敲门砖了。”

    这话得轻巧,甚至带着几分自我打趣,但皇帝岂会不明白里面的真正心酸。

    江湖人对林家心存觊觎,无人可信,而朝廷中人又对江湖人忌惮不已,没人愿意庇佑无权无势的林家遗孤,同样无人可信,下场参加科考无非是破罐子破摔之举,死马当成活马医了。

    皇帝听到自己话的声音哑得可怕:“乔卿,朕必让江湖人给你一个交代。”

    乔衡:“臣相信总会有那么一天的。”

    于是乔衡的身份就这般在皇帝面前过了明路,但两人都没有声张。

    皇帝记挂着乔衡自己曾受过一记摧心掌,在第二天还特地派了一名太医到乔衡家中为其诊脉。

    那太医面上不不动声色,只吩咐乔衡要好好调理,不得过度劳累,转过身来就将真实情况禀告给了皇帝。皇帝这时也顾不得会不会惹人猜疑了,又派去一名老太医为乔衡诊治。

    乔衡哪会不清楚自己身体的情况,他无意为难这些太医们,就服陛下不要再派太医过来了,他自己也会医术,就借向陛下索取了一批世面上难以接触的药物以供使用。

    朝中的太医是光明正大的来,又光明正大的走,一直都有在注意着这边情况的林震南立即得知了这件事。

    看来平儿是生病了。但是他之前见到平儿时,看上去还没有事,不过平儿的气色的确不佳,未免太过苍白了,也不知道这与当初于人豪打他的那一掌有没有关系。

    他心中有着种种思虑,却一种都不敢表露出来。

    岳不群也知道这了此事,他直接对岳灵珊:“这倒是一个好会,既然他当初在骑马游街时于你有过相扶之恩,不妨借着此事前去探望一下。”

    自从岳不群和林震南来到顺天府,岳灵珊怕给乔衡添麻烦,一直没有过去找他。如今听到爹爹这样,她知道是躲不过去了。

    岳不群和林震南以岳灵珊长辈的身份前来拜访。

    当乔衡听到门房如此通报时,他今日要服用的药汤刚刚熬制好,他让人好生接待,他随后就到。

    岳灵珊当初对他过华山会来人,乔衡之前还计算过日期,差不多就是这时候了。他只是有些奇怪,门房:“来者共有三位,除去之前来过这里的那位岳姑娘及她父亲,还有一位王姓男子,看上去也是江湖人。”

    岳灵珊她父亲不就是岳不群吗,但那位王姓江湖人是谁?

    金柝就在乔衡身旁,他站了起来,:“阿兄,你慢慢喝药不要急,我先过去看看。”

    乔衡挥了挥,任他去了。

    岳不群和林震南在厅里喝着茶,然后就见一名满身朝气的少年人走了进来。

    “不好意思,我阿兄有事,等会儿就过来。”

    岳不群温雅一笑,:“不妨事,本就是我们叨扰了。”

    他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下金柝,又问:“我听兄弟的口音不像是顺天府人士,不知是哪里人?”

    金柝:“我的确不是顺天府人”

    岳灵珊听不进去他们在谈些什么,她微微垂着头看着自己略有薄茧的指,然后在丫鬟给她倒了一杯茶水时,道了一声谢。

    她觉得此情此景有些眼熟,她第一次来这里时似乎也是这样。她在厅里坐着,那人有事不曾立即过来,她就这样静静地等着

    乔衡过来的时候,一眼便注意到了岳灵珊,她的发间簪着他上次还给她的那支珠花,阳光经由簪子折射出来,翠色晃人眼。她身旁坐着一位谦谦君子般的中年男子,想来就是岳不群了,而另一位来客,他居然不陌生,正是他前几天发现的那位跟踪者。

    他先是道歉:“抱歉,让各位久等了。”

    乔衡一走近,林震南就闻到了他身上淡淡的草药苦香,看来他刚才是在服药。

    岳不群:“前些时日,女蒙受乔公子相助,又对乔公子多有叨扰。近日听闻公子身体不适,便不请自来,探望一下。”

    “岳掌门言重了,举之劳何足挂齿。”

    乔衡都已做好了被试探的准备,但岳不群好似真的把自己当成了探望他人的宾客,接下来的一言一行看上去没有任何值得深思之处。

    他直觉,这与那名“王”姓江湖人有所联系。

    申时左右的时候,岳不群一行人向乔衡辞行。

    乔衡起身相送,然后他突然听到岳灵珊问道:“乔修撰身上染着草药味,可是身体有所不适?”

    林震南有些讶然地看了她一眼。

    “也算不上是有所不适,不过是生来就有的旧疾,没有大碍。”而后,他又问道,“味道很浓吗?看来我该换件衣服再来待客的。”

    岳灵珊想要多几句,但又怕被王伯父以及爹爹瞧出什么来,就笑了笑,什么都没有。

    当岳不群一行人回到之前在顺天府租赁的院子里的时候,天色尚早,那太阳依然悬在天上,不见坠势。

    岳不群先是遣散了岳灵珊,让陆大有和她练会剑,而后他注视着岳灵珊的背影,神色微凝。在岳灵珊离开后,他问:“王兄,怎么样?”

    “不是。”林震南斩钉截铁地地,他有些抱歉地,“拖累岳掌门为我的事奔波了数天,实在不好意思。”

    岳不群反过来安慰了他一会儿,见林震南情绪还算稳,拍了拍他肩,好意把房间留给他,自己一个人离开了室内。

    岳灵珊没有依岳不群所言去练剑,她坐在石凳上,就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像是一株生在那里兀自绽放的花。不知什么时候,她前方多了一道身影。

    “爹爹?”

    岳不群:“珊儿,你有事情瞒着爹爹。”

    岳灵珊咬了咬唇:“没有。”

    岳不群不话,只是面上的温和渐敛,静静地注视着岳灵珊。

    岳灵珊自最怕岳不群生气,但这次她硬是死撑着,权当没看到爹爹的神色,假装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你对爹爹实话,那个乔公子究竟是谁,他就是林平之对不对?”岳不群虽是在询问岳灵珊,但那语气里已是没有一丝犹疑。

    岳灵珊脸色骤变,她惊讶地看向岳不群:“爹爹,你怎么知道的?”

    “看来他的确是了。”

    岳灵珊隔了许久才嗯了一声。

    岳不群摸了摸岳灵珊头发,:“既然你一开始时不愿意,爹爹也就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岳灵珊心中酸涩又有些感动,她只觉得多日以来笼在心头的万千愁绪,仿佛都随着爹爹这一句话而消失无踪了。

    岳不群岔开话题:“找你六师兄练一下功课,回到华山时我还是会按照你师兄们的进度考校你们的,不要想着偷懒。”

    岳灵珊一跺脚:“好了,我知道了!”

    作者有话要:  首先,祝大家新春愉快,每人一个么么哒

    然后,作者偷一下懒把隔壁那文的作者有话复制粘贴过来,麻烦大家看一下——

    天使们,不知道大家还记不记得,作者之前过,等忙完这段时间,就能恢复更新了,作者现在终于能够给出一个无比准确的时间了,四月一日我们不见不散!qaq不是愚人节玩笑,是真的,虽然不知道到那时文下还能剩下多少读者,哭泣。

    那个时候,作者就没有其他事情牵扯精力啦,起来大家可能都不信,我这个断更成性的作者,其实超爱写文我不爱户外运动,码字是我少有的爱好之一,我还超喜欢欺负一下主角把文下的读者惹得哭唧唧,虽然一直都不太敢这样做(:3)

    四月!美好的四月!到那时我就可以专心码字啦,想想就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