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严鹤臣的身份向来是谜一样, 明珠没有刻意听过,严鹤臣也没有同她提起。可合婚,按理是该自报家门的, 父亲却也没有额外在这方面敲她, 只怕背后也有着几分弯弯绕。明珠是个万事不上心的性子,也不代表她傻乎乎地被蒙在鼓里。
在宫里面若是大张旗鼓地听什么事,只怕是很快就要闹到御前去,就算不闹到御前,太后一定也会得到风声,严鹤臣藏了这么久,只怕是不好为人所知的。明珠想了很久,在晚上宁福过来的时候, 才专门问他:“你家大人是哪年入宫的?”
宁福跟着严鹤臣的日子短,对很多事了解的也不多, 他挠着头想了一会才:“应该景帝爷在世的时候就入宫了。夫人您也知道,我们这做宦官的, 哪个不都是十来岁就净身入宫呢,年岁大了,净身也就更凶险些……”
他话还没完,尔雅就在一旁啐他:“越越没边儿了, 这些腌臜话哪能给夫人听, 问你什么你只管答就是了, 长了这么长的舌头!”
宁福有些难为情地挠挠头:“是奴才多嘴了,请夫人恕罪。”
明珠本也不想在这上面为难他, 只摆了摆手:“那你家大人一步一步走到今儿,当真是不易的。这没你的事了,你回去吧。”
明珠坐在凳子上,望着月洞窗上头的树影儿发呆,她自己人微言轻的,哪怕是在宫里也处处掣肘,她本也不希望自己糊里糊涂的过日子,严鹤臣越是遮掩着,她反而升起了几分好奇,心里也有了几分恼意。
她想着再去广檀楼瞧瞧。叫上尔雅就出了门,外头几个精奇嬷嬷还在院子里站着,每天的上午都是有专门的精奇嬷嬷来教她规矩的时候,明珠让她们去耳房喝茶,把上午的时间空出来,是去广檀楼看书。
没料到竟又在广檀楼下碰见了郑容,她被太后下了懿旨,有事无事的,不许往明珠眼前晃,可她是个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主儿,这些事到底也难不住她,知道明珠有时来广檀楼看书,她隔三差五地也来这边儿晃。
明珠上前和她招呼,郑容反倒是亲切地握住了她的手:“这几日也没个话的机会,听你父亲已经开始动身了,入京的时间可掐算好了?”
“约么是后天吧。”明珠抬起眼笑笑,“贵人怎么问起这个来了?”
“我也是随便问问,”郑容笑笑,“孟冀要好好给张大人接风洗尘呢?”
“孟冀?”明珠声问,郑容看她一头雾水,掩着嘴笑了笑:“皇上的字,孟冀,你不知道吗?”
孟冀这两个字明珠自然没有什么好奇的,可她想到的却是那个灯火明润的夜晚,严鹤臣:“叫我孟承。”时他眼里的微光。
一个孟冀一个孟承,总让人觉得没有想象的那么简单。郑容不知道她脑子里的念头,只掩嘴笑着:“你别怕,皇上这个字还是幼时叫的,如今除了太后和我,只怕也没人知道,这本也是皇上特许我叫的,不算僭越。”
明珠勉强牵动了一下嘴角,可心里面却波澜起伏起来,郑容养尊处优的纤纤手指落在了明珠身上:“我听你还有个妹妹叫有翡,瞧瞧你们姐俩的名字,都是贵气的,得空了让她也来宫里玩。”
“能得贵人抬爱,自然是有翡的幸运。”明珠心不在焉地答着,倏而听见有脚步声传来,两个个头戴紫金冠,身穿绛纱袍的孩子,正被一群人簇拥着过来,年龄稍长的那个约么有十来岁,的也有五六岁了。年长的率先给郑容拱手:“给郑娘娘请安。”
的也学着他皇兄的样子给郑容行礼,而后两个人又和明珠见礼,明珠对着他们也都福了福身。后宫子嗣不丰,这两个孩子就是大皇子和二皇子了,都是出自皇后膝下的,皇后生得天香国色,这两个孩子自然也是粉雕玉琢,郑容笑着问:“怎么今天有空来广檀楼了?”
大皇子今年已经入了太学,起话来颇有几分少年英才之风:“今日太学不上课,我携二弟来广檀楼看书,无意冲撞郑娘娘。”又简单寒暄一二,大皇子就带着随从走了进去。
“皇后娘娘确实教导出了两个好孩子。”郑容笑着也摸了摸自己的腹部,“不管是哪个,都有能当太子的本事。”他的目光追随着两个皇子的背影,似笑非笑起来,“我的孩子若是能比得上这两个孩子一半,我就心满意足了。”
她的眼中眸光流转,看上去风情万种,可又无端的让人觉得心里惴惴着不安。
既然有两个皇子在,后宫的女眷最好还是要回避的,明珠和郑容略了几句,就从广檀楼回了自己的别馆,一路上脑子里还在翻来覆去地想着严鹤臣的字有什么别的深意。中午饭也吃得食不知味,下午睡了一会儿午觉,半梦半醒间听见外头热闹起来。
她叫来尔雅去问,尔雅在外头转了一圈,回来才:“是大皇子出事了,白日里好端端的,回去之后就烧了起来,如今整个人像烧红的虾子,整个太医院都惊动了,皇后都要哭昏了,还没查出个所以然,夫人要去看看么?”
明珠披上衣服走到院子里,想了想:“白日里我在广檀楼见了大皇子,那时候他还好端端的,怎么现下就不好了呢?”她走到宫门口,只看见门外站着几个脸生的宦官,其中一个走上前:“严大人让我嘱咐夫人,好生在宫里休息,两耳不闻窗外事即可,莫要引火上身。”他声音很轻,明珠愣了一下,那人完就走了,明珠又慢慢退回到了自己房中。
想了想对尔雅:“差人过去问问,点到即止就行了。”
宫里闹到半夜,汤药流水一样往皇子馆送去,看这样子只怕是丝毫没有转圜。明珠在屋里走了两圈,叹了口气:“可怜见的,那么的孩子。”
话音刚落,从外头进来一个宫女,是太后专门指给明珠用的丫头,叫采菱,她对着明珠福了福:“皇子馆那边有消息传来了,是出了天花。”
明珠听着觉得很是震惊:“怎么好端端的出了天花,这不是传染病么,宫里对这些病源盯得这么紧,这三年里头都没听过有了,怎么一下子就传给了大皇子呢?”
采菱摇摇头:“这就不知道了,如今皇子馆被封了,主子们都躲得远远的,皇后娘娘哭昏了两次,也被人抬走了,大皇子这病如今来势汹汹,看样子是不太好了。”
等采菱走了出去,明珠还很是唏嘘地叹了口气,尔雅走到她身后给她捏着肩膀:“这宫里头的弯弯绕当真是太多了,不该问的咱们也不要多问。”
明珠抬起手拍了拍她的手腕:“我又如何不知道呢?”
每日晚上都有太医来给太后请平安脉,明珠的住处离得近,太医也顺路给明珠瞧瞧,今日是刘太医,他也是宫里的老人儿了,花白着胡子,想来是大皇子的事搞得他焦头烂额,他整个人看上去也十分的憔悴。
“郡主的身子一向康健,暑气太盛食欲不佳也是常见,清淡饮食即可。”他把手从明珠的手腕上抬起来,明珠又忍不住多问了一句:“如今大皇子那边儿又如何了?”
“情形不好。”刘太医叹了口气,“这病本就凶险,大皇子身子骨也不算太强健,如今只怕也不太准。”
明珠想着白日里那唇红齿白,彬彬有礼的孩子,心里也十分唏嘘:“哪能这么快呢。”
“宫里也有好些年没人得这么个病了,”刘太医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声音也有几分涩然,“上次还是十多年前,景帝爷的五皇子出了花,只不过五皇子那时候住在冷宫,也没什么人过问上心,三两日的功夫孩子就没了,那时候,五皇子也就比如今的大皇子大上那么一两岁。”
明珠心不在焉地听着,突然心脏砰砰地跳起来,十多年前,五皇子也就十一二岁的年龄,如今若是活着,也应该有二十多了,严鹤臣今年有二十五,若是年龄这么算下来……竟也能对得严丝合缝,这几日冲击她的消息太多,竟让她脑子里嗡嗡地在响。
她扶了扶自己的额头,手指收紧,尖尖的指甲扎进了掌心的皮肤上。她又想起了严鹤臣原本在冷宫里如履平地的模样,还有冷宫里墙上挂着的兰贵人的画像,一桩一件的事情串联在一起,像是大山一样,沉甸甸地压向她,明珠长长地吐息,只觉得自己像是一条在滩涂上面垂死挣扎,几乎被溺毙的鱼。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送走刘太医的,外头月亮已经缓缓升了起来,挂在半空,像是一个美丽的银盘,她喘息了两下,尔雅看着她的模样有几分担忧:“夫人,您这是怎么了?”
明珠不照镜子也知道自己现在该是什么模样,她身子一向还不错,可如今只觉得自己呼吸都艰难起来,心脏也是一下又一下地敲着她的腔子,好像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一样。她感觉自己像是从来都没有认识过严鹤臣一样,她艰难又生涩地开口问:“外头是不是都在往皇子馆那边走?”
“正是呢,皇子馆如今已经被封了个水泄不通,咱们别馆的侍卫也被调了一半过去……”
明珠抬起手断了她的话:“我要出去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