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雨水(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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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郎将竟要亲自背陛下蹚水!

    此真乃奇闻是也。

    眼看着江月心姿势诚恳地分开脚蹲下了, 两只手还和晃的鱼鳍似地乱招着,李延棠略略叹了口气,道:“你的身子也不太好,还是别背了。”

    江月心无所谓道:“哪儿的话!只不过是舞剑的姿势不能太利索罢了,背个人还是绰绰有余!”

    李延棠:……

    成何体统!

    ——当然,这话,他可不会明目张胆地出来。

    “郎将,朕自己走过去便是了。”李延棠笑笑,还是婉拒。罢, 便直接涉水步了过去,惊的温嬷嬷连忙派人去准备干净鞋袜。

    杨医正不敢落后,连忙提了药箱, 跟着自家陛下一路穿水上阶,到了霍家的正厅。

    霍青别迎出来, 带着一群人迎接天驾。霍青别今日依旧穿的简单,一件湖蓝的袍子, 领口与袖上俱无什么镶饰,月绸的料子也有些陈旧了,浑似个家道中落的普通书生似的。但霍青别总有种特殊的气度,叫人不敢轻易瞧轻了去。

    李延棠提着湿哒哒的衣摆,从容道:“免礼。”

    虽然他这句“免礼”的云淡风轻, 但被水浸湿的衣摆却着实滑稽。那水里有些污泥,黏在明黄衣摆上,瞧着格外狼狈。但李延棠浑似没发现似的, 依旧笑得月朗风清。

    许多人都在狠狠憋着笑,生怕自己不心在陛下面前笑了出来,惹来圣怒。

    陛下就算再与自家老爷亲近,那也是陛下啊!

    于是,正厅里一片诡异的寂静。李延棠垂了眼眸,清隽俊秀的面庞神情如常,恍若无事发生,就像所有人都没发现他衣摆上的污泥。

    大人能忍笑,孩却未必。霍辛瞧着李延棠湿哒哒的衣摆,还是忍不住噗嗤笑了起来。

    “哈呃——”

    霍辛笑了半个调子,就被温嬷嬷急忙捂住了嘴。但是,这声笑仍旧足够响亮,足够刺耳,足够令李延棠波澜不惊的面具裂开。

    一旦有人开口笑了,江月心也忍不住,哈哈哈哈地指着李延棠开始笑了。

    “哎哟,阿延,你绞下水……绞下水!哈哈哈哈……笑得我肚子疼……”江月心瞧着李延棠衣衫狼狈的样子,却笑得东倒西歪。哈哈哈的笑声,回荡在整个厅堂里。温嬷嬷等下仆皆倒吸了一口冷气,连忙飞了眼色过来,声提醒道:“郎将!这可是陛下呐!”

    一群人里,也只有霍青别面不改色,淡笑道:“陛下与郎将感情甚笃。”

    一句话,便轻易地解了围。

    待李延棠去换好了衣衫,霍青别又让自家儿子出来拜见陛下,照例让儿子开口背诗。一句“疑似瑶台镜”背得摇头晃脑,让李延棠无声地笑了起来。

    “阿辛倒是颇有右相的风采。”李延棠赞道,“也不知阿辛记不记得朕了?当年,朕也是抱过阿辛的。”

    待李延棠问完了话,霍辛便扭扭捏捏地蹭到温嬷嬷身旁,仰头问道:“温嬷嬷,郎将是不是要嫁给陛下呀?”

    温嬷嬷一张笑眯眯的脸很是和蔼,她刮了下少爷的鼻子,悄声道:“是呀,少爷真聪明。以后郎将从咱们霍家跨出去了,就要嫁进宫里头,做皇后娘娘了。”

    霍辛听了,却是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咬着嘴角不发一言。温嬷嬷只当霍辛是难得见到陛下,怯了场,并不多话,只哄道:“少爷日后定然是要常见陛下的,还是多多习惯为好。”

    谈了两句,李延棠便让杨医正去江月心房里,瞧一瞧她这腿伤如何。这杨医正年纪一大把,胡子花白,一双眼却是精光熠熠。他只瞧了江月心一眼,就道:“郎将这筋骨伤的不重,养个两三月,也就能好透了。”

    江月心闻言,自是大喜。

    杨医正开了几幅调养的方子,又叮嘱她“不要动武太勤”、“不可碰酒”、“多食清淡”。江月心一水儿地点头答应,神情欣喜。

    待老医正一只瘦手捉着笔,在纸上写完了字迹细瘦的药方子,江月心又犯了难。她想到自己羞涩可怜的荷包,心问道:“大夫,这……这诊金,得要多少啊?”

    罢,又偷偷瞄了眼药方子,看到上头名贵的珍惜药材和不要钱似地写着,一颗心又地跳了一下。“我家……有些穷,可能抓不起这些药……”江月心很忐忑。

    杨医正愣了下,连忙道:“郎将,您乃是凤凰之身,老朽怎敢收您的银钱?”

    “做皇后,难道就可以白要人看病吗?”江月心摇头,耿直道,“那是无论如何都不行的!”

    老大夫险些被呛住,连忙道:“老朽领着宫内的月银,就是给郎将这般的贵人排忧解难的。郎将心性纯朴,不必太过忧虑!”

    江月心微怔。

    ——做皇后,还有这等好处吗?

    杨医正瞧完了病,便踏出了天月居。李延棠在外头候着,似个等待媳妇生娃、在产房外徘徊不止的爹似的。见杨医正出来了,他便迎上去,仔细问了问。听得江月心的身子并无大碍,养养就好,他便松了口气。

    宫内事务繁忙,李延棠不得久留,又问了几句,便与江月心道别,是要回宫去了。

    “勿要喝酒。”他叮嘱道,“朕知晓你爱喝酒,但多少要忍上一时。”

    “好好好——”江月心笑答。

    年轻的帝王瞧着她活泼生动的笑颜,眉眼亦微微弯起,露出温柔笑意。旋即,他便叫人掌了伞,重回了轿中。他走得慢,身姿如拂云带玉,不出的好看。江月心有些眷恋不舍地目送他上了轿子,在心底叹道:不知道下一次见阿延,是在什么时候?

    李延棠上了轿,甫一坐下,那温和的神情便变了。

    他眉心微微蹙起,薄唇紧抿,温润面庞显露出一分冷刻与暗沉,似在咬牙忍着什么痛楚。半晌后,他将手指落在膝上,隔衣揉了一下,随即重重地靠坐下来。

    外头的六子听见了这重重的响声,心知是陛下旧疾又犯了。

    陛下少时颠沛流离,曾被人断过双腿。后来他旧伤未愈,便冒雪旧人。鹤望原的大雪日天寒地冻,本就未好的伤经此折磨,便变成了难以驱除的陈年旧疾。每逢雨雪冷潮之时,陛下便会双膝疼痛,几要难以步行。

    今日出宫前,六子也劝过自家陛下,还是歇着为好。但陛下只:“答应了的事儿,还是要办到。”便忍着双膝疼痛亲自来了。

    这一切,郎将都是不知道的。

    想到此处,六子就叹了口气。

    “叹什么气呢?平白无故的。”轿子里头的李延棠听见他叹气,便问道。

    “回、回禀陛下……”六子可不敢实话,眼珠子一转,便道,“是在想着那叶家大姐的事儿呢。今早太后那头的青罗姐姐,太后娘娘透了口风,是想让叶大姐给你做贵妃娘娘呢。的一想到这事儿,就只想叹气个不停!”

    轿子里头传来一声嗤笑。

    “痴人梦。”

    ***

    陛下走后,霍辛还时不时在门口探头探脑地张望着。霍青别轻轻拍拍霍辛的后脑勺,弯下腰来,温和道:“阿辛日后有的是机会见陛下。”

    霍辛却愁眉苦脸的,道:“郎将要是嫁给陛下,就不能留在咱们家了,是么?”

    “是啊。”霍青别顺势摸摸长子的发顶,微叹气,“郎将上京来,原本就是为了做皇后。我知阿辛你舍不得她,可郎将总有一天要嫁人的。”

    霍辛却把头扭得跟拨浪鼓似的,气鼓鼓道:“哎呀!爹爹,能不能让郎将就住在咱们家呀?你在陛下之前娶了她,这样,郎将就会住在咱们家了!翠儿姐姐、温嬷嬷也喜欢郎将,没人能比她更合适了!”

    霍青别的手僵住了。

    他直起身,眉宇间有些无奈之色,还有些哭笑不得:“阿辛啊阿辛,你可真会给你爹找麻烦。这话要是让陛下听见了,可是要杀头的。”

    霍辛可不懂什么杀头不杀头的,童言无忌,他只是出了自己心底的想法。霍青别叮嘱了一番,叫他日后不要再这等胡言乱语,便催他去念书。

    霍青别难得休沐,便沉下心来,专心陪长子习字读书。过了半个下午后,书房外头便有温嬷嬷扣门,焦急道:“老爷!不好了!”

    “何事?”霍青别正握着霍辛的手描红,笔下一个端端正正的“月”,写得规规整整。

    “郎将她偷偷喝酒啦!喝醉啦!”温嬷嬷少有这么急的时候,“杨医正可是叮嘱过,万万不能让郎将喝酒的。她现在醉了,正管着院子里的大黄狗叫陛下呢!”

    霍青别:……

    陛下啊!!

    是臣之过!!

    作者有话要:  陛下: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九叔:您什么也没做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