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清凉宫(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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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霍淑君与段千刀, 那可谓是互相看不顺眼已久了。

    一个,是脾气上天、金娇玉贵的将军家大姐;一个,是唯我独尊、骄横跋扈的名门大少爷,若是遇到了,关系本就不可能好到哪儿去;更何况,霍家与段家那也是极不对盘,私底下你动我一手、我踢你一脚,在不破关没少折腾出事情来。

    但好景不成,段家在北关飞扬跋扈的时代, 如今已是结束了——当今陛下登基后,第一件事便是微服至不破关,又是动了段家老当家人段鹰, 又是拿着朝廷大权威逼利诱,令段千刀放弃了北关的世代产业, 跟着李延棠来了京城。

    老当家人段鹰就退居京城,如今还领了个伯爵的闲职。段千刀来京城投靠祖父段鹰后, 辈分便下跌了一层,他再不是呼风唤雨、人见人哭的段大少,而是祖父面前伺候的乖乖孙。

    今日,段千刀便是跟着祖父段鹰,一同到宫里来赴陛下的宴的。

    京城人谈起事儿来, 话都藏着九曲回肠,弯弯绕绕。段千刀听不得那些阴阳怪气的话,什么“叶家”、什么“淮南王”, 陛下的话更是句句笑里藏刀,摆明了要那叶家好看,无聊的很。于是,他便溜了出来,想要趁机看看这宫里头有没有漂亮宫女。

    结果,这就遇到了霍淑君。

    段千刀这人,平时就贯油腔滑调。见到霍家的女儿,他也不怒,而是先摆出一张笑脸,风流翩翩道:“哎呀,霍家妹妹今天怎么扮成这副模样?俏丽是俏丽,就是有些让人认不出来了。”

    听到段千刀“霍家妹妹”,霍淑君的面庞扭了一下,淬道:“谁是你妹妹?少来攀亲带故的!陛下宴,你不好好待在陛下跟前伺候,跑到本姑娘面前讨什么嫌!”

    段千刀被怒斥了一句,却也不恼不怒,依旧满面潇洒风流:“霍家妹妹,你这话就的不对了。外头的男人一辈子有几次难得机会,能进陛下的内宫里凑凑热闹?当然是要借着这次良机,饱览一番后宫的佳人美景。”

    霍淑君冷笑一声,道:“段大少,你这话就错了。我看你,日后多的是机会进宫。”

    “何意?”段千刀不解。

    “做个太监,进宫服侍陛下,不就行了!”霍淑君的嘴丝毫不饶人。

    段千刀懵了一下,立即怒了。到底是在不破关跋扈惯了的人,他立即本性毕露,道:“好啊!霍妹妹,给你点颜色,还爬到爷头上来了?”

    “本姑娘不仅爬你头上,还要你!”霍淑君听到他依旧一嘴一个轻浮的“霍妹妹”,怒不可遏,竟抬起脚来,扒下一只绣花鞋履,直直朝着段千刀追而去,也不顾自己雪白袜子踩在地上沾了污泥。

    段千刀冷笑一声,刚想“的们给爷上”,又陡然惊忆起自己并非身在不破关,而是在皇宫里,身边也没有一呼百应的市井流氓、各色手,只有自号“风流书生”的自己。

    段千刀虽平日前呼后拥惯了,但他却是个不会武的。只一瞬,霍淑君的鞋就拍到了他的头顶,疼的他“哎哟”一声叫起来,拔腿转身就跑。

    霍淑君不依不饶——她可没什么京城大姐的做派,满身都是边关女子的泼辣娇蛮——只见她举着鞋,朝着段千刀的背影一路追去,口中还放着狠话。

    “敢调戏你姑奶奶!真是初生的牛犊不怕虎!”

    两人一路追着,出了竹林,竟迎面撞上了方从宴上离席的李延棠。段千刀急急停脚,行云流水地弯腰行礼:“草民见过陛下。”

    后头追来的霍淑君也急急停了脚,可她手里的鞋却没被抓紧,刷的一下向前飞去,险些拍中了李延棠的脸面。还好,李延棠抬了手,稳稳接住这只绣鞋,身上不染尘埃。

    段千刀见了,心底微喜。

    ——这下,这妮子必然会被陛下严惩。

    “陛、陛下……”

    霍淑君一惊,心头“嗡”了一下,知道是自己做错了事。

    李延棠见来人是霍淑君,便只是把鞋还了回去。

    ——这霍姑娘虽娇蛮了些,本性却是纯良的,犯不着为了点事和她计较。

    “霍大姐,你是与郎将一道入宫来的?”李延棠问道,“想来是她怕入宫无聊,才喊了你一道来。她已到了清凉宫,你再不回去,怕是要惹郎将心急。”罢,便把绣鞋递了回去。

    霍淑君老老实实地应了是,接过鞋,垂头丧脑地告退了。

    段千刀在旁边张头望脑地等着看热闹,然而,却没有他想象中“陛下大怒”的场景。陛下只是轻描淡写地把鞋还了回去,一点儿火气都没有。

    段千刀真是好生失落,又好生恼怒。

    “陛下,您消消气。”一旁的太监是时地劝道,“霍大姐是无意的……”

    “哎,有什么可气的?”李延棠笑笑道,“若是对她发火,郎将也要对朕发火。朕可舍不得。”

    陛下对郎将的偏爱,可见一斑。

    罢,李延棠便拂了袖,朝清凉宫去了。

    ***

    李延棠到清凉宫时,江月心还拽着笔在那儿写鬼画符。他制止宫女行礼的举动,没有惊动江月心与褚蓉,而是放轻脚步,悄悄靠近了二人的案头。只见江月心正洋洋洒洒地写着什么,李延棠瞄了一眼,写的是“我欲与君相知”云云,正是一封言辞直白的情信。

    他暗暗好笑,咳了一声。

    江月心被惊动了,抬起头来,道:“是阿延来了啊!”

    李延棠道:“郎将,有什么要与朕的,不可当面?”

    江月心微露困惑,道:“我没什么憋着的话呀……”

    李延棠瞥一眼信纸上的情诗,又循循善诱道:“当真没什么心底话,想和朕直?”

    江月心很摸不着头脑,苦思冥想一阵,只能道:“呃……这宫里太大了,我怕我迷路。你能不能多带我在宫里逛逛?”

    李延棠含笑点了头,先了声“当然”,又问道:“其他的呢?譬如……你这信纸上写的诗。”

    江月心听了,爽朗一笑,道:“这个呀!这个是我替褚姨姨写的,寄给我哥的!”

    ……

    四下一片寂静。

    李延棠别过眼去,一副自如模样,浑似正赏着月华白雪,一点儿都不见尴尬。反倒是边上的褚蓉差点憋不住笑,趁着自个还没冒犯天颜,连忙告退下去了,把清凉宫留给二人。

    江月心一贯大大咧咧的,倒不觉得尴尬,这也让李延棠好受了些。她合了写给江亭风的信,另起一封,困扰道:“我还没想好给我爹写什么呢!阿延,你给我出出主意呗?”

    她咬了会笔杆,又嘟囔道:“我爹又见不得我字写的潦草,总和我什么‘字如其人’,姑娘家的字就得秀气可爱端方稳重……我可写不出那等字来。”

    李延棠笑笑,问道:“郎将,可需朕代笔?”

    江月心大喜过望,道:“那真是再好不过了!阿延的字,总无人能挑出过错来。”

    李延棠却没有如从前在不破关时一样,直截替她写了信,而是道:“正所谓‘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朕始终替郎将代笔,那也不是个法子。不如从今日开始,朕教郎将如何写好字。”

    江月心的脑子,素来是转不够这些文人的。听他这样,她也觉得甚有道理,便懵懵地点头答应了。

    “来,今日先教你写了这封家书。”

    陛下罢,便绕至她身后,伸手包住她的手,握笔移至了信纸上。这等姿势,已近如他搂着她似的,身躯靠得极近,未有丝毫的间隔,江月心几能感受到耳后男子吹拂的气息。

    不知为何,她的脸已轰然变红,脑海里一阵天星乱坠。

    “既是要写给父亲,不如先问双亲安康,时绥安否……”

    男子的嗓音温温雅雅的,似一泓清泉。

    江月心努力将注意力移到这信上,耳中专注地听着他的话。可这句话了一半,却再没了下闻。旋即,一道轻浅的吻便落在了她的耳后。

    李延棠含着淡笑,用唇轻触了下她耳后的红色弯月,道:“接下来,写你与陛下伉俪情深,感情甚好。”

    江月心彻底懵了。

    她一懵,就容易干傻事。

    她身体如不听使唤似的,竟自个儿转了过去,还用手攥住了陛下的领口,将陛下狠狠地拎到了面前。只见江月心挑了眉,有些凶巴巴道:“阿延,你偷偷摸摸地对本郎将做什么呢?!”

    这副气势十足的模样,活像是为了找回方才脸红丢掉的场面。为了掩去她愈发绯红的面色,她露出怒且讥的容颜来,大声道:“要亲本郎将,就大大方方地来,我不带怕的!你可是本郎将的心肝宝贝!贴心棉袄!”

    罢,她将男子的身躯往前一拖,抬头吻了李延棠的嘴唇。

    男子微愕的清俊容颜,倒映于她的眸中。

    作者有话要:  心心发动了攻击:土味情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