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江府(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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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凝露虽不知道面前这个口出大话的女子是什么来头, 但听她言辞,想来和江亭风是极其熟识的。指不准,便是人家从前在边关时的糟糠之妻。

    徐凝露虽有不甘,但江亭风在旁,她也不好表现出来,只得端着柔弱神色,一副怯怯模样。

    她家世并不如何,在这京城只勉强称得上二三流。为了让家族出人头地,爹娘已是铆足了力气给她挑拣将来夫婿, 只盼能攀上一棵大树。这江亭风初来京城,又立了大功,还是将来的新国舅, 正正好是一块大肥肉。

    她眼角一垂,神色戚戚地瞧向江亭风, 柔弱到:“这位姑娘当真误会了,凝露并无争抢之意。到底, 将军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婚嫁这等事儿,又哪轮得到我们女子呢……”

    她这话既贬了褚蓉,又吹捧了一番江亭风。寻常男人听了,必然会觉得心底暗爽。只可惜, 江亭风不是寻常男人,就是块木头。

    于是——

    徐凝露:“将军,凝露的可有那么点道理?”

    江亭风眼里只瞅着褚蓉, 硬着神色道:“你来瞧我,是不生气了?”

    徐凝露可怜巴巴:“将军……”

    江亭风依旧盯着褚蓉:“我特地向陛下要了长秋山,你一定会喜欢的。”

    徐凝露:“将军!”

    江亭风继续:“等秋天枫叶红了,我就带你一起去看。”

    徐凝露:……

    江亭风这套目中无人的好功夫,着实把徐凝露姑娘气得不轻,她脸歪歪的,面色极是不好,心底暗暗腹谤道:怎么会有男人对美人熟视无睹呢?

    这样想着,徐凝露把目光移动到了褚蓉身上。恰好褚蓉也朝她投来一瞥,这一下对视,令徐凝露微微愣住:只见对方细腰纤纤、胸脯丰盈,面容既冶且艳,动作间风姿诱人,正是个足令男子魂牵梦绕的尤物。

    方才她对着自己口出恶语,还不怎么显得动人;如今一站在江亭风面前,整个儿便如发起了灿灿的光似的,笑得甜极。

    徐凝露觉得有些不能呼吸。

    褚蓉看见她面色不好,便笑地愈发灿烂了,心底道:笑话,自己折腾了这么多年才勉强焐热的石头,哪是这徐凝露装一会儿可怜就能融化的?

    眼见着江亭风不大理会自己,徐凝露便一步一步地挪近了江月心——便是不能与江亭风搭话,若是能和未来的皇后娘娘做个好姐妹,那倒也不错。

    “郎将大人,这位姑娘是什么来头呀?”徐凝露心翼翼问月心。

    “是我将来嫂子。”江月心脱口而出。

    “那……瞧她外貌,她可是异族人?”徐凝露有不甘,咬着娇嫩唇角儿,声道,“咱们天恭的男子,竟愿意娶一个异族女子,将军可真是深情。”

    江月心没听出她话里有话,只是顺道夸道:“哎,我哥就是这么一个人。”

    徐凝露见状,忙道:“听闻那些外族女子呀,一点儿都不贞静,不像个姑娘呢。”

    江月心答:“我也是这样,哈哈哈哈……我爱舞刀弄枪,也静不下来。”

    徐凝露略有尴尬。她想与褚蓉争执不假,可却绝不能惹恼了江月心。于是,她连忙补充道:“凝露的意思是,活泼爱动倒也别有风采。……只是那些外族女子呀,听平日里都与酒为伴……”

    “哎!我也是这样。”江月心挠头,“没了酒,我就要死。我爹常常和我,数遍天恭国上下,也没哪几个女子和我一个模样的。”

    徐凝露:……

    “这,这,凝露的意思是,偶尔喝酒,酌,也,也挺好的……”徐凝露呵呵一笑,又道,“只是外族女子,终究有些不懂规矩了,真可以对男子如此不敬呢?”

    “不敬?”江月心挠头,“我和阿延……陛下也这样话呀。若是真心喜欢,哪有谁高谁低的区别?只会想着把对方捧得高高的。”

    徐凝露:……

    ——这人到底怎么当上皇后的!

    徐凝露咬了会儿唇角,深感格格不入。她低头与父亲耳语一阵,摇摇头,很快便告辞离去了。待徐家的父女二人走后,褚蓉才翻了一道白眼儿,道:“瞧瞧!一块木头,如今都能引来别人觊觎了!”

    江月心瞧着她翻白眼的样子,只觉得这一眼甚有霍淑君的风范和精髓。

    江亭风有些木讷的样子,不话。对于他而言,方才能一口气出“带你去看枫叶”之类的话,已是磨光了他的脸皮厚度,拼了他的一条老命。

    好在,没有白费功夫,褚蓉对他笑了。

    江月心跟着长兄到了正厅里头,抬头四处瞧了眼,见此处厅堂甚是开阔气派,摆的、用的皆是上等,酸红木的大件桌椅样样精致,壁上还陈着几颗拳头大的髓珠,着实是贵气无端。

    江月心不由在心底道:阿延还真是大方!

    想起李延棠,便想起前段时日他双膝有疾不能勉行的模样。她跟在江亭风身后走了一阵子,忽而问道:“哥哥,你可记得我时候那会儿……贪玩去了雪中,被冻晕在城外头。”

    江亭风顿住脚步,皱眉思索了一阵,道:“你惹出的乱事儿太多,哥哥不能一一记住。但是,似乎是有这样一件事的。”

    “那……哥哥,”江月心试探着问道,“那一回,是谁把我送回来的?”

    江亭风略作思索,道:“依稀记得是个瘦巴巴的可怜鬼。他送了你回来……人便走了。其余的,便记不太清了,那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

    江月心懵了下。

    她嗫嚅一下,将喉头的话吞了回去,没有多言。江亭风瞧她面色有些古怪,问道:“妹妹怎么了?”

    “……无事。”得到的回答仅是如此。

    江月心才问了这一会儿话,褚蓉就一副急切的模样。她心知两人有许多话要,于是便老老实实地退了出去,把厅室留给哥哥与未来的嫂子。

    她将双臂枕在脑后,闲散地四处逛了一阵子,又到了门口四处张望。忽而间,听见斜对角的人家似乎有喧闹阵阵,很是热闹,她不由探头瞥了一眼。

    这一带住的皆是高门大户,主人家非富即贵,那斜对头的人家亦然;大门上赫然拴着两个金灿灿的狮对头,垂下的圆环都是金光闪闪的,一副朱紫满门的派头。再仔细一瞧,那门上还挂了两道匾额,上头写的是“段府”,下头是“晋安伯府”。

    原来,这竟是段家在京中的产业。

    江月心忆起段千刀旧日在不破关那副飞扬跋扈的模样,忍不住多张望了一眼。这不看不要紧,一看便不得了——那段家门前,竟然还停着霍家的轿子,霍青别恰好从轿子里头下来,撩了衣摆朝门槛里跨。

    “九叔……?”江月心试探着喊了一声。

    “嗯?”霍青别侧了头,向来云淡风轻的面容上竟然有了一丝紧张,“郎将……怎么在宫外?”

    乍一见到这分紧张之意,江月心简直惊呆了——九叔是什么人?那可是淮南王叛军当前也面不改色的人物!那可是与陛下面对时谈笑风生的大官!有生之年,竟能看到霍青别变了面色?

    江月心上前一步,刚想话,便听见段府里传来一道洪亮的声音。

    “在下是真心想娶霍姐为妻的!”

    段千刀板着脸,一副有苦难言、吃了黄连的模样,朝着霍青别一路深躬而行。

    “还请霍大人替我在霍大将军面前情……”

    江月心:?

    这……

    这是发生了什么?

    霍青别冷下了脸。

    “不成。”

    “这……”段千刀的面色愈发愁苦了,仿佛是个刚遭了劫匪、被抢的兜裆布都不剩的穷苦书生,声碎念道,“霍相爷,您要是不应下这桩婚事,我只怕是要被我祖父死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霍青别的脸色更不妙了。

    “这便愈发不成了。”

    “霍右相啊!”段千刀就差跪下来抱住他的大腿哭爹喊娘了,“霍大姐甚好!令某魂牵梦绕,难以忘怀!霍大姐这般贞静贤淑的丽人……”

    他一句“贞静贤淑”还没完,一只绣鞋就飞了过来,准确地砸到了他的脑门上。“姓段的,怎么还没去给我买七味坊的胡桃糕?”一道甚是娇蛮的女声远远传了过来。

    段千刀脑门挨了一下砸,面色一僵。

    那只精巧的绣鞋笔笔直地从他头顶跌落,在额头上留下了半个脚印,坠落在地。他颤一下嘴唇,顶着那个脚印,面无表情地完了后半句话:“霍大姐温柔静美,宜室宜家,乃是京城女子的典范。在下是真心求娶。”

    江月心:……?

    霍青别淡淡吐出两个字:“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