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A+A-

    楚廷的行动力也很惊人, 王素素决定了之后,他立刻吩咐了人,分了三辆马车给她, 然后分了些人手护送王素素去找李啸玄。

    楚廷第一次知道, 自己原来也这么高风亮节, 堪比柳下惠。

    王素素不知该如何感谢楚廷, 又深觉对不起他,于是抽了半打银票打算给他, 闹得楚廷哭笑不得,摸着她的散发无语道,“我还没穷到这种地步,我做这些只是为了讨好你而已。”

    王素素突然想起了李啸玄,她讪讪笑着, 辞别楚廷上了车。

    等马脖子上的铃铛响起,车轱辘开展转动的时候, 王素素才终于忍不住,低低地压抑地哭了起来,都怪自己太折腾,不够坦白, 否则如何能亏欠楚廷这许多, 又欠了李啸玄不少。

    这一晚,王素素睡得比之前任何一晚都不踏实,当选择回头寻找的时候,她最担心的莫过于曾经等在原地的人已经不在了。

    梦中总是不断出现李啸玄的模样, 一会儿是他温柔的笑容, 一会儿是他冷峻的神情,忽然见他伸出手抱着自己, 却惊醒告诉自己,下半夜的梦都是反的。

    反反复复的梦境让王素素呼吸困难,一身是汗地坐起,东方露晓,白鸡啼鸣,捏着被角的王素素睁着充血肿胀的双眼,坐在马车里许久,终于缓缓吐出一口气来,连夜赶路很辛苦,可是王素素却依然选择不停赶路。沈尉等人对此也没有提出反对,沈尉整晚都守着王素素,他说,那是他在赎罪。

    李啸玄在陇右,楚廷的手下传回来这个消息的时候,王素素忽然生出了一股子近乡情怯的感觉。

    李啸玄是被暴雨堵在陇右的,他应该再往北去靺鞨边界,但是暴雨阻住了他的去路,为了防止在行军路上遇到山崩或泥石流,李啸玄干脆带兵在陇右休整。

    如果,李啸玄不愿意原谅她她该怎么办?如果失去了李啸玄,她该何去何从?

    本来想着两个人不过是故事中的配角,可是她想岔了一点,因为,每个人都是别人故事中的配角,却也是自己故事的主角,若不能遵循自己的心意,而是按照别人的安排而活,这一世又有何意义?

    彷徨着,期待着,一路赶到陇右的时候,王素素终于意识到一个问题。

    她,该怎么去找李啸玄?

    站在熙熙攘攘的朱雀大街,王素素根本不知道李啸玄现在在哪里,还是沈尉镇定,找了家客栈先休息着,然后很自然地掏出银票,很自然地给了楚廷的手下,让他们出去打探消息。

    “师父?”熟悉的声音在身旁响起,是明义,王素素惊喜地转身,看着明义早已换掉了小伙计的打扮,一看就是身份不凡的模样,这才是真实的明义啊。

    王素素哽住了,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一个男人为了自己纡尊降贵,陪着自己走南闯北,小到户口大到钱财全都服侍周到,而她还在对他使小性子,自己果然很作啊。

    “师父,你怎么在这里?”明义确认了那果然是自家师父,连忙殷勤地跑上来,几乎都可以看到他在身后的尾巴了。

    王素素撅了撅嘴,有些不好意思说自己是来追李啸玄的,红着脸不说话。

    明义想到这些天主上那阴云密布的心情,内心无比希望自家师父来解救他们于苦海。

    “师父,你为什么不肯原谅主上?”明义想着自己或许可以解开王素素的心结,毕竟好多事郡王爷是绝不会去跟王素素细说的,但是他可以。

    王素素没好气道,“连你都是他安排好的,你让我怎么不气他。”

    沈尉在一旁看不过去王素素的别扭,戳穿她内心其实想和好想到死的真相,一语中的:“明明你爱他他爱你,你还在折腾什么呢?明义带路,找你们家郡王爷去。”

    明义一听立刻蹦起欢呼,兴高采烈地就要带路,被戳穿心事的王素素有些害羞,也有些忐忑,跟在后面,只有沈尉镇定自若,三人组一路向李啸玄驻扎在城外的军营进发。

    明义一路叽叽喳喳,虽然没人回应却还是唾沫横飞,一会儿说当初李啸玄被追杀有多么惊险,后来昏迷了三天才醒多么可怜。一会儿说他为了让王素素的生意红火,郡王爷背地里想了多少多少办法。还有说到因为他离开京中,又要处理剑南和靺鞨的事务,每天很晚才睡,但其实每晚都要去王素素房中确认她睡熟了才肯休息。

    王素素一件件一桩桩听着,原来,在她所看到的一切之外,还有那么多她不曾看到的,他的情深。

    原来,自己一意孤行地觉得自己被伤害了,被欺骗了,并且害怕与他有所牵扯,实际上是在践踏他的真心,抹杀他的付出。他为她付出良多,而她从未曾回报过,还一直被害妄想症地觉得自己被伤害了,被辜负了,其实,被伤害了,被辜负了的,是他才对。

    王素素的眼泪在风中像珠串一样被吹落。

    楚廷之前说过,她像是活在自己世界里的人一样,王素素觉得他说得没错。她总是害怕着故事的走向,怕与故事中的人物有牵扯,怕被这唐朝的人情事物所束缚,怕自己受伤,总以为自己看惯了人世险恶,总觉得不会有人真心对自己。

    她是一个自私的人,在得到的时候忘记了应该要付出,在习惯了温暖之后却抛弃了给予她温暖的人。

    “他最近还好吗?”王素素问明义。

    明义想了想,唔,最近的主上,应该说是很不好吧,“暴躁,易怒,阴晴不定,啧啧。”

    李啸玄从戎州带兵一路往靺鞨边境去,可是到了陇右就被大雨给阻住了去路,此时正在城外驻扎。靺鞨兵变突然,而陇右连日阴雨,粮饷运输都很难,所以他内心也无比焦急。

    他每日站在城门外,看苍茫大地,黑云翻滚,无一暖色。连日的奔波本以为可以让烦恼消解,可是他发现,一到晚上夜阑人静的时候,他也只有靠喝上几坛子好酒才能好好入眠。

    可是就算睡了,梦里也全是那女人的影子。

    她做菜的样子,她读书的样子,她蹙眉,她微笑,一切一切都是她,不是他转身就能遗忘的,真是该死!

    兵部来人授印,李啸玄接了印信立刻调兵遣将一番布置,只等到了郾城就与靺鞨开战。前线战事已经吃紧,漠城孤立无援,很快就会抵挡不住。前线的通信官每日来报信,李啸玄始终沉着一张脸。

    苏毅白和魏少卿任前后督军,王忠赞硬塞进来的,景浩然等朝臣竭力反对,但最后还是李啸玄松了口。

    这两个草包不学无术,只会逢迎拍马,什么时候真带兵打过仗了?李啸玄完全有把握将他二人架空,同时,通过监控二人,顺藤摸瓜地牵出王忠赞。

    军中是禁酒的,除非是什么特许的日子,李啸玄为了排遣,每晚都去喝酒,整宿整宿地喝,却还是清醒。

    素素,你为什么不能给我机会呢?李啸玄捏着玉佩想。

    玉上的细微裂痕让他想起那天王素素愤怒的样子,难道他所付出的一切都比不上他的善意欺骗?难道真心相待还比不上楚廷的巧语甜言?

    陇右节度使得知李啸玄的部队就在城外驻扎,这日看天气难得有所好转,差了人来请。

    陇右是西北边的重镇,出了陇右,过了阳关,就是西域诸国。这些年里,自从灭了突厥和鄯善之后,西域诸国尤以靺鞨,吐蕃,回鹘等国国事日强。

    李啸玄本不想去,但架不住陇右节度使派人来三催四请,终于还是带了风大、雪三等几个亲卫同去,临行前想了想,又叫上了昨天刚到陇右的苏毅白和魏少卿二人。

    好像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却说不清这种预感究竟代表什么。

    陇右虽繁华,却有西北之地的苍凉味道,隐藏在这四面黄土高高垒起的城中,比之京城自是差远了,而扬州、益州那些繁华商埠陇右更是比不上,可是陇右有陇右的特色,这满街的胡服女子便是陇右城最亮丽的风景。

    李啸玄很是明白那节度使的用意,沿街欣赏各色女子,却没有一个能往眼里去。偏偏那节度使还要自作聪明,引了李啸玄进了陇右最华贵的富丽楼中宴饮,还请了艳名满城的回鹘美女前来伴舞陪坐。

    李啸玄刚落座,就有一女子高鼻深目,赤着足,足上挂着串铃铛,窈窕而入,舞姿妖娆。

    这场景突然让李啸玄想起当年在西域风情酒楼时,那两个胡姬与王素素之间的那番口舌冲突,她当时的模样真像一只倔强的小猫。

    李啸玄想得出神,一旁纤纤素手早已经拈了一颗葡萄送到了他嘴边,他一把推开那女子,肃容望着在一旁陪着的节度使。

    陇右节度使本想着这食色性也,男人有哪个不好色的?还特地挑了全城最漂亮的一个舞姬来本想着讨好郡王爷,谁知道居然惹得李啸玄不快,那脸色好像要吃人似的,诚惶诚恐地连忙上来赔罪道,“王爷,我们这偏僻,照顾得不周,还请您高抬贵手,包涵包涵哪。”

    李啸玄寒着脸不说话,一旁跟着的苏毅白和魏少卿也不知道他这是怎么了,连忙上来帮着求情。这陇右节度使当年是王忠赞一手提拔上来的,自然也是自己人,他二人当然不能让对方太尴尬了。

    魏少卿弓着腰凑到李啸玄身边道,“元帅,这一路舟车劳顿,也多亏陆节度使有心款待,可是有什么不满意之处?”

    苏毅白好似有些明白什么,却一时也说不上话来,跟着附和,李啸玄冷笑一声道,“陛下让你二人镇守边关,督军作战,你们便是这般镇守,便是这般督军?”

    此话一出,苏毅白和魏少卿脸上都有些尴尬,那陆节度使更恨不得钻到桌子底下去。

    这世界上最难堪的事情之一,就是马屁没拍着,反被踹一脚。

    李啸玄沿路行来军纪严整,苏毅白和魏少卿却受不了,还没汇合之前,仗着自己是京城里的二品大员,一路上让各地官员孝敬享乐不提,今天本以为李啸玄也是熬不住了才接受了这陆节度使的邀约,结果却没想到他居然会翻脸,实是让他二人始料未及。

    苏毅白和魏少卿在军中毕竟没什么依仗,李啸玄身份又比他们尊贵不少,所以二人虽然对李啸玄这种做法不以为然,却也噤声不敢多说。

    李啸玄见三人伏低做小的样子,脸色也缓了缓,毕竟这陆节度使是王忠赞的门生,他虽对其没有好感,但也知道自己带着些迁怒的私心,州府之中这般逢迎其实很常见,禁绝不止。这陆节度使虽有意攀附自己,但毕竟未曾过分,如今刚出征,也该给王忠赞个面子,免得把他逼得狗急跳墙,见那节度使伏在地上抖得跟筛糠似的,便也顺着苏毅白和魏少卿顺水推舟地下了台阶道,“罢了,多谢陆节度使这番好意安排,但今后不必这般,要体恤百姓疾苦,节俭为上。”

    在场几人连忙俯身答应了,李啸玄借口军务繁忙,立时三刻便走了。苏毅白和魏少卿对看一眼,不由得都是一阵摇头,李啸玄一贯与自己岳父不睦,这趟差事恐怕不好做。

    李啸玄走后,陆节度使也是一身的冷汗,颤颤巍巍地站起来,重重地吐了口气道,“我还真怕他一气之下就把我给拖出去给斩了。”

    苏毅白笑道,“算你命大。”

    魏少卿却是心有戚戚焉道,“早知是这么一趟苦差事,我何苦跟你这般努力请命来?”

    苏毅白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呵,岳丈自有他的道理,你又何必多抱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