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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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到王素素的药效发作的第七日, 她自昏迷中醒来,全身都僵硬得不似自己的,可眯着眼望着从窗间透入的月光, 王素素从来没有如这一刻般觉得活着真美好。

    孙小邈显然是白天来过, 算准了她今天会醒, 留了一封书信在她的手上, 怕她看不到特意捏在了她的手里。

    还说这些天得了不少赏赐,所以又给她备了些宫里面搜刮到的金器好让她变卖了去换钱回长安。

    因为怕引起巴图鲁的警觉, 他说他就不送行了,王素素捧着书信哭得稀里哗啦,如果没有他,她真的不知该如何从那么可怕的地方逃出来,一场劫后余生, 让她更觉得活着就是幸福的。

    收拾了东西也不敢停留,怕多在靺鞨待一天都会待出变数来, 第二天一早在桌上留了些钱财,偷偷溜出客栈,变卖了孙小邈给她留下的所有东西,改换了一身粗布衣衫, 盘上头巾, 罩上面巾,租了车马,一路马不停蹄地就往长安赶。

    赶车的车夫道,“小娘子, 此去长安可难走哩, 大唐和靺鞨在打仗,怕是要绕些路。”

    听到打仗二字, 王素素立刻就想到了李啸玄,在与他会合还是独自赶路回京城之间犹豫了许久,怕横生波折,王素素终于还是忍下了相思之情,选择了一个人先回中原。

    她想他一定是急坏了吧,把她弄丢了,他一定会很着急的,或许还会生气,然而想到他会生气着急,不知怎么,心里就很高兴。

    想着就要同他见面了,王素素虽是急切,却总忍不住觉得甜蜜。

    今后他们会怎样呢?他曾说,他要娶她,让她名正言顺地做他的妻子,就算有人刁难也不怕,他会为她遮风挡雨,不让她受任何委屈。

    想起那些腻死人的话,不知怎么嘴角就挂上了甜笑。

    曾经避之唯恐不及的牢笼,如今却成了她爱情的归宿,一路上全是美好的念想,让她一点都没有晕车的迹象,绕过了层层关隘,一切都美好得仿若天边的星子,又如高悬的圆月,或是这初升的旭日。只要心里挂念着那么一个人,并且知道他也挂念着自己,那便不由自主地觉得世间天宽地广,一切美好得犹如鸿蒙初开,蕴满了希望。

    王素素向东,李啸玄向西。

    李啸玄在得到王素素进了靺鞨后宫的消息后,星夜兼程赶离开宁武城,一路攻城略地,靺鞨守备空虚,根本无力抵挡。

    大帐之内,没有了往日的温馨,王素素仿佛前一刻还在为自己煮着饺子,可转眼,人就不见了。

    李啸玄觉得自己会同伍子胥一般一夜急白了头,听着胡笛声起,顿时有些红了眼眶。

    风大和雪三这番没能完成任务,赶回来时两个人都怕李啸玄把自己给撕了,幸好他们的主上还保留了理智。

    月四也不敢如往常一般戏弄自己的主上,这天要汇报个消息,他一脸犹豫,在帐前踌躇着不肯进来。

    知道不是什么好消息,好在这些天坏消息听得太多了,反而不怕听到更坏的了,冷声让他进来,月四豁出去了,走进来单膝跪地,对着李啸玄道,“主人,靺鞨皇宫里传来消息,魏长卿和玛瑙公主中毒了,听说是王妃下的毒,现在王妃被软禁了。”

    “啪——”酒液和鲜血顿时飞溅,瓷杯硬生生被捏碎在手上。守在一边的风大和雪三均是大惊,一个忙着帮他清理,一个立刻出了帐去寻军医。

    他压着怒意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月四犹豫着不敢说,却在他的冰冷目光逼视下道,“消息比较简单,说是魏长卿要立王妃为皇后,就被,就被那玛瑙公主给软禁了,然后王妃就下了毒。”

    听到这里李啸玄觉得自己快急疯了,明知道她在历险,他却还没能赶到她身边,这种感觉真是糟糕透了,她现在被软禁了,到底是什么情况,会不会被处死?派去内应的人有没有遇到?

    他顾不得手掌心上的瓷杯碎片,一拍桌案道,“召全部将军于主帐议事,明日寅时末刻便吹号集合!”

    不给任何人反驳的机会,柳广济冲锋在先,主力部队毫无保留,全部小火炮装备上阵,从启梁城到云崖关,大唐军队如履平地,甚至有些守将望着大唐的旗帜便丢盔卸甲,开了城门就投降。

    如此不过十天,大军已经过了云崖关,直接兵临靺鞨都城城下。可李啸玄早就已经等不及了,太晚了,等了这么多天都没等到王素素的消息,而他已经晚了足足十多天了,如今王素素怎么样了?一点消息都没有。

    华发又生,如相思,寸寸成灰。

    当李啸玄军临都城下,一身铠甲,满身风尘,面容冷酷如修罗的时候,都城内,却依然平静得如一潭死水。

    将士军前半死生,公主殿内犹欢歌。军报早就如雪花片般了,可刚被治好的玛瑙却根本不管不顾,好不容易从幻觉中偶尔苏醒,很多记忆都混乱着,却仍记得自己爱魏长卿爱得蚀骨,看到魏长卿在自己面前露出那副俊秀的容貌,便什么也不愿去想了,扑上去就与他尽情纵乐。好像仍记得自己恨一个叫王素素的女人,不过却不记得在什么时候她已经将那女人碎尸万段烧成灰烬了。

    没错,那女人已经被她挫骨扬灰了。

    这么一想,玛瑙便露出一个称心如意的笑容,得胜般地同魏长卿炫耀着,狠狠地咬在他的肩膀上,当听他痛得杀猪般惨叫的时候,她就不由自主地生出一股满足的快感。

    魏长卿也还被迷幻素侵蚀着记忆,眼前这个女人是谁他似乎不记得了,只觉得她丑,自己那么英俊,又是帝王之尊,怎么会看上这么丑的一个女人?

    被玛瑙咬得很疼,他抬手对着玛瑙就是一巴掌,玛瑙愣了愣,忽然癫狂地扯着他的头发道,“混蛋,你居然敢打我?不要命了么?信不信我命人杀了你?”

    魏长卿的记忆忽然又出现了模糊的影子,好像记得自己确实是她的驸马,可是,他是那坐享齐人之福的驸马,有一个漂亮的皇后,还有这刁蛮的公主,人间极乐,想着想着又咧开了嘴笑了起来,越笑越是得意。

    两个人如疯子一般撕扯,巴图鲁却平静地看着,李啸玄已然攻破了城门,带了三千人就往皇宫里冲。

    杀声震天,处处都是刀光剑影,李啸玄如地狱来的阎罗,一身银色铠甲,一柄锋利长剑,无人能抵其锋芒。

    一剑刺穿扑向他的侍卫,抬脚踢开紧闭的正殿大门,“哐——”的一声,一室靡靡之气无所遁形。

    “你是谁?”玛瑙看着李啸玄皱眉,她发现这个男人英武帅气得好似不是凡人,如天上下界的神兵,一如她梦中的盖世英雄。

    玛瑙如弱智般笑道,“你,你是来娶我的么?”

    李啸玄冷眼看着这个如痴儿般的公主,冷声问道,“王素素呢?把人给我交出来。”

    “她死了。”回答他的是巴图鲁,双手拢在身前,已知在劫难逃,仍是维持着一个内侍官的尊严,拉过自家公主,为她整理了衣裙,温和开口道,“我的公主,生与靺鞨同生,死与靺鞨同灭,也不枉靺鞨臣民爱戴你一生了。”

    玛瑙依然痴傻,歪着头看巴图鲁,突然推开了他,蹦蹦跳跳地站到李啸玄面前道,“带我走吧,我是这里的公主,你是来接我的吧?”

    李啸玄此刻哪里还能理她?他只是不信方才那轻巧的三个字:她死了。素素走之前还好好的,他们还说好等这场仗打完,他们就要成婚,今后不论天南海北都不会再分开。

    可是,呵,现在居然敢跟他说她死了?!

    五百精兵早已将玛瑙和巴图鲁团团围住,李啸玄一步一步走向巴图鲁,脸上的寒冰似一把剑,欲在巴图鲁身上立时就刺出一个窟窿来。

    “告诉我,她怎么死的?”他抓着巴图鲁的衣服,紧紧攥着,目光死死地盯着他,看着他一言不发地将脸侧转过去望着玛瑙,李啸玄恨不能立刻将他碎尸万段。

    玛瑙依然被迷幻素制造的幻象困着,呆呆的问道,“你们在说是谁?你不是来接我的吗?”

    “王素素已经死了。”巴图鲁依然是平平的语调,这么轻描淡写地述说着一个人的死亡,便似那事与他无关。

    李啸玄的双眼赤红得要滴出血来,脑中一片空白,往日的一切一一在脑海中回放,让他怎么相信那个巧笑倩兮着对他撒娇的女人就这么死了?

    “怎么死的?”他抓着巴图鲁的手又用了几分力,巴图鲁却并不回答,李啸玄一怒之下右手的长剑便抵上了他的喉。

    “王素素?不是被我挫骨扬灰了吗?”玛瑙皱了皱眉,不解地看着这个漂亮如天神一般的男人,格格一笑,自言自语道,“先是被毒死,再烧了,干净。”说完还故意拍了拍手,仿佛是什么很好笑的事,整个人笑得前仰后合。

    李啸玄听完眦目欲裂,手中的剑再不受控制,一剑刺下,巴图鲁立时咽气,鲜血飞溅在他脸上,似是最浓艳的地狱之花,再是寒光一闪,笑容只在玛瑙脸上维持了几秒钟,随后便如褪了色的牵线木偶一般,她的身体哐镗一声跌落在地上。

    魏长卿还在床榻之上迷惘地看着这一切,如丧失了心智的稚儿般望着李啸玄。

    他看到这个男人哭了,哭得那么可怜,整张脸都皱了起来,这般模样越发让他不解,歪着头看他。

    李啸玄生平第一次,当着所有人的面,哭得毫不避忌,原本干涩的眼眶里此时是遏制不住的泪水,落在冰冷的青玉石砖上,伴着剑尖的鲜血滴落声,宫殿之外,厮杀声渐渐绝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