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得到李啸玄被赐婚的消息时, 王素素正在算二月份三家铺子的进项。
春日,天光正好,杏花满枝, 陌上春衫少年风流倜傥, 引得不少怀春少女窥看, 一派旖旎风光。楚廷衣冠楚楚, 策马从杭州城主道上驰过,引来不少怀春少女偷眼儿看。
王素素的第三号食铺连着一个月的打理, 于二月正式开张,主打私房宴席,店铺外间请了些帮工伙夫,卖的不过是寻常吃食,穿过大堂入得中堂则又是另一派景象。这里原本是一户大户人家的宅子, 年前举家搬迁后便卖给了楚家,现在转租给了王素素, 改成私人居所。
太湖石错落摆放,四季花草兼有不同,每一季都可在庭中观花赏景,庭中一凉亭内可摆宴席, 还有个小戏台子可让戏班子来唱歌舞戏。
这中庭一般不招待客人, 除非是王素素的朋友或城中的达官贵人,毕竟于此间经营,逢迎结交不可免俗,王素素从前就是做业务的, 所以对于这一套也十分的在行, 何况有楚廷照顾生意,王素素也不怕遇到难缠的客人吃亏。
后院通向她的新居所, 离开了往日租住的小小院落,买了一处新宅子,雇了几个粗使仆佣,平日只要稍加打点就可,她已经习惯了一个人住,让丫鬟那些的侍候她也不习惯,一个人过也省事清净。
就这么安顿下了,春天也在忙忙碌碌中到了尾声,夏花渐渐繁盛,花香馥郁,于晚间的凉风中越发芬芳宜人。
王素素于庭中喝酒赏花,总是没几口就醉了,这些日子以来,她渐渐习惯了一个人生活,对外宣称是个丈夫在外经商的小妇人,也免去了一些不必要的闲言碎语。
杭州自古以来商贸往来频繁,王素素的店开了不久,就时常有州官县官前来此处设宴,久而久之,她的厨艺和艳名越发远播,这杭州一城乃至江南一道的官员都以曾尝过她的手艺为荣。
为了不惹麻烦,此时的王素素已经改换了姓名,重新拾起了自己的旧名王妁妁,这店铺外间便叫芍药居,中庭则名玄阁,其意不言而喻。
楚廷带来李啸玄要奉旨成婚的消息时,王素素在账册上的落笔歪了一歪,想着这一天终究是来了,她终究是要面对现实。捏紧了笔,将那写歪的字涂抹去了,随后重新写上了一笔新的。
让仆人看茶,王素素亲自做的点心也热腾腾的端上了,仆人都知二人关系非比寻常,便很知趣地退了开去。
王素素笑着笑着,眼泪就滴在了账本上,她对楚廷道,“他早该成亲的是不是?对方是谁家的女儿?”
楚廷看她这幅模样,心下极是不忍,却只能如实回答道,“是钱阙的二女儿,钱沁。”
王素素蓦然抬头看着楚廷,却见楚廷苦笑道,“没想到是不是?”
“你对她有情?”王素素想起当时钱沁追着楚廷的模样,楚廷却摇头道,“没有,我对你有情,你看不出来?”
王素素被他这般直接的回答哽住了,一时无言以对。
楚廷道,“听说是他亲自求的陛下,他都已经放下了,你为何还这样执着?”
王素素放下了笔,摇了摇头道,“我没有执着,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放下。”
楚廷道,“不如给我个机会?如何?”
王素素看着楚廷良久,终是摇了摇头道,“对不起,我现在还做不到。”
楚廷抓着她的手追问道,“现在做不到,那么往后呢?总有一天,我会等到的,是不是?”
王素素不忍心楚廷这般,她知道自己做不到,如今不过是贪恋楚廷对她的好,她根本回报不了他什么,于是只能继续道,“对不起”。
楚廷松开了手,苦笑着道,“我到底还是比不上他。”
王素素流着泪,抽泣半晌,终究是消化不了李啸玄即将娶妻的消息,的确,是她先逃跑了,她根本没有资格责怪李啸玄会做这样的选择,是她先离开,也是她先背弃了彼此的诺言,她并不能指责什么,甚至,这个结果也是早就该预料到的了,可为何此刻内心会这样痛苦?就好像明知这段感情会被判死刑,但当真的死刑判决来了的时候,她却这般的接受不了,难受得胸口发闷。
一连几天,王素素都让自己埋首在生意堆中不再去想李啸玄,可越是这样,越是想得难受,连着哭了几天,眼睛都是肿的。
这一日,楚廷同王素素说,有京城来的官员要宴请一下,王素素便帮忙安排。
随着食铺生意越发做大,她也请了主厨和帮工,自己则甩手做起了老板,日常账目也是每个月只要看一次就够了,平日里也只有楚廷这边需要她亲自做的宴席才会下厨,否则都交给几个学徒和主厨打理。
看着这些学徒,偶尔会想起明义,然后记忆就会如一连串的珠子,总是要牵出最后那一颗才罢休。
最后那一颗,便是她的心头至爱,只是当她知道今生再无可能之后,便刻意回避,生怕情绪一个失控便绝了堤。
柳广济此番是接了任务,到江南视察沿线防务,楚廷知道柳广济与李啸玄私交甚笃,他们当年同在宫中进学的时候,就已经相识,此番他作为杭州刺史,自然是要为他接风的。想来这么多年,同学少年多不贱,他作为从三品的地方官,也算是在同学中拖后腿的存在了,无奈就是不爱攀附,就这么在地方上待着做些力所能及的事也是挺好。
让王素素设了私宴款待,柳广济虽是行伍出身,品味却也不俗,看着这江南庭院,小桥流水的景致,直叹此间的老板甚有品味,还让楚廷一会儿引荐一下。
江南的春天,柳絮四下飘散,洁白的柳絮如雪花,拂了一身还满。后院里,让厨下帮着配菜,王素素站在庭院中看着片片飞絮落入杯中。
自从得了李啸玄被赐婚的消息后,她就每日醉酒,太容易醉,却也太容易醒,这些日子,伤情的诗句看了不少,每看一次心间便如被刀剑肆虐了一番。
只因今日受楚廷所托,才没有醉生梦死,池中的游鱼不时探出水面来透气,争些吃食,王素素望着它们自由自在的模样,脑袋中却是一片空白。
此间的食单被风吹翻,其实自己的心思,早就写在了这一道道菜里:
望月,生南国,琼玖,每道菜的名字都是他曾经教过她的诗词,文艺到让她自己都觉得牙酸,却还是落笔就写下了这些,字还是那么歪歪斜斜,却是他一笔一划教过。
王素素,你说你已经忘了他么?你骗谁呢?
一手收起那一册薄薄的食单,王素素不由得自嘲地苦笑。
晚间宴席一开,热菜行到过半,楚廷差人来请王素素到中庭去敬一杯酒,顺便将她引荐给柳广济。
王素素身后跟着店里帮忙端茶递水的小丫头,一路行到中庭,就听有人高声唱着北地的民歌,声音粗犷高亢,让王素素突然记起同李啸玄在边境处的军营生活。
待掀开珠帘,她探身进中庭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那个正在高歌的男子,便是当年李啸玄曾为她介绍过的英俊少年。
柳广济此时有些微醺,乍然见到王素素,也是觉得眼熟,待大脑正常运作了片刻,立刻想起了她是谁,虽然只是一年多前见过寥寥数面,却依然让他留下了印象,他指着王素素长大了嘴巴半天惊得说不出话来。
王素素却是想假作不认识,却听柳广济道,“三娘你怎么在这里?你知道不知道他找你都快找疯了?!”
柳广济口中的“他”指的是谁,在场只有王素素、楚廷和柳广济三个人最清楚。王素素想起他的婚讯,苦笑道,“他即将成婚,便请柳大人不要再提了吧?小女子打扰了诸位的雅兴,这一杯先干为敬了!”说着就接过小丫头托盘中端着的酒,往日里因怕着喝醉,都是以水充样子,今日她却直接接了杯本该递给客人的酒水,自己先自一饮而尽。
从穿越后,她便不善饮酒,但今夜,听到柳广济说他在找她,便让她忍不住地失态了。
楚廷这才知道柳广济认识王素素,却想着倒是无心插柳,他起身扶过王素素,对柳广济道,“内人不善饮酒,还请广济兄包涵,我先送她回去,失陪片刻。”
柳广济听了这话,更加惊讶了,今日本来是因为钱沁嫁了李啸玄,楚廷终究是没有机会了,多年来钱沁苦追楚廷的事儿,京城的王宫贵胄早都听闻了,此番却没想到李啸玄钦点了钱沁,倒是成就了两双怨偶。于是柳广济也借着南下的机会,代李啸玄来同楚廷这里探探口风,虽然二人素来关系微妙,可就朝堂事而论,李啸玄对楚廷的能耐还是颇为认可的,也是因为知道楚廷对钱沁无感,所以才最终选了钱阙的女儿,李啸玄想着怎么样也该同楚廷知会一声,但自己却也不方面出面,便让柳广济借了南下查看城防的由头,到楚廷这儿坐坐,解释一番,免得想因为这桩婚事而让楚廷生出一点不快来。
谁成想,居然让他看到了一年多来,李啸玄遍寻不着的王素素,并且,她还成了楚廷的内人。
柳广济脑子还没转过弯来,被这连番的劲爆消息炸得脑袋嗡嗡的,却听身边杭州的几个官员窃窃私语道,“楚大人何时成的婚呀?之前不是说这女子嫁的是个商人么?”
虽然他们刻意压低了声音,但柳广济耳聪目明,还是听了去,待楚廷安置完王素素回来,柳广济已经梳理了个大概。
这些时日来李啸玄遍寻不找王素素,怕是因为楚廷的阻挠吧,撒出去的人多是去了剑南等处,谁成想王素素会跟着楚廷来江南。
楚廷端着杯子起身同柳广济赔罪,柳广济当着众人的面也不好细问,待宴席吃罢,柳广济故意遣开陪同官员,以再续同窗情谊为由,邀楚廷去他落脚的驿馆中再喝些茶水。
楚廷知道喝茶是假,问话是真,也不推却,二人到得驿馆,遣散仆役,柳广济耐不住,先问他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你同那王三娘并未成婚,是不是?”
楚廷料想他便是要问自己同王素素的事儿,笑道,“虽眼下未有夫妻名分,但妁妁已经答应了我,便是快了。”
柳广济皱着眉看着他道,“什么意思?”
楚廷道,“我知道你此番来,便是想给秦王做说客,让我别介意他娶了钱沁,是不是?”
柳广济知道他向来通透,便也不隐瞒,点头道,“确实如此。”
楚廷便接着道,“那便好,也请你代为转告秦王,在他成婚之后,我也将娶了王家三娘子,请他莫再记挂我未来的夫人了。”
柳广济听他这么说,就知道当下二人应该没什么牵扯,于是道,“你说了不算,明日我定亲自问过王三娘,若她真的要嫁给你,我才不再阻拦。”
楚廷知道他不信自己,也知道此番自己为他引荐王素素怕是棋差一招,想了想,又道,“他与钱沁的婚事,毕竟是皇帝亲自下的旨意,若是有什么变故,如何同朝廷和天下交代?不若你就当今日没见过她,也好过节外生枝,平添了麻烦。”
柳广济听了楚廷的话,也知道他说的在理,没有吭声,许久才道,“虽然如此,我明日也想等三娘醒后,问她些话。”
楚廷知道若再拒绝拦阻,怕是有些过分,于是答应第二天陪他同去,也防止有什么变化,自己好早做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