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爷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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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准连着在医院守了许阳嘉半个月, 半个月来, 许阳嘉都没有再睁开眼, 除了心电仪显示着心跳, 其他方面简直就像是一个死人一样。

    第十六天的时候,医生他醒过来的几率非常,可能一辈子都会像这样保持着植物人的状态。

    许准并不知道该怎样去面对这些,许阳嘉躺在病床上,呼吸平稳,不会发火,不会骂骂咧咧, 有那么一刻,他竟然觉得许阳嘉这样也没什么不好的。

    他时候渴望父爱,渴望母爱,渴望有人能把他捧在心上,珍之重之,然而他母亲早逝,父亲沉迷酒色,偶尔回家也总是匆匆离开。

    许准有时候看着空荡荡的家, 会想, 许阳嘉活着与死了,于他而言其实都没有什么区别。他有时候会想亲手杀了许阳嘉, 好叫他知道他有多怨他。有多怨,就有多恨。

    然而他却从没想过,许阳嘉真的会死, 真的会醒不过来,有一天,这个男人再也不会应他一声爸爸。

    许氏已经交由许群沿着手理,反对者有之,然而有马成在,到底也乱不到哪里去。

    许苓被许家爷爷接回家,亲手照顾。原来的家,只剩下他一个人,在月色下回家,再在雾中走到医院。

    他毕竟只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年,哪怕再聪慧、再成熟,却依旧难以抗拒所谓的命运。

    许苓被那个老人接走的那天,刚下过一场雨,地上的草喝饱了水,都争先恐后的招摇着,绿的发凉。

    老人从车上下来,他头发白了大半,穿着洗的发白的衬衣,脸上的表情慈祥而又宁静,一张国字脸上皱起的皱纹满是岁月的痕迹,他眯着眼睛,看着在院子里给许苓洗手的许准。

    马成有礼地站在老人身边,对许准他是许栋国——是许准的爷爷,许栋国这次来,是想接他们回家。

    许栋国对他呵呵笑,他身后跟着的两个黑衣保镖适时递上拐杖,老人杵着拐杖,慢慢的穿过铁门,走到许准身边,他苍老的声音问:“你是准吧?这个应该是苓了?我是爷爷,准,爷爷来看看你爸爸,接你们回去。你别太担心,那个混蛋不成事儿,俗话得好,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那个祸害啊,肯定出不了什么事儿。”

    许栋国长得很像许阳嘉,起话来都像是一丘之貉,找不着调。

    “你怎么证明,你是我爷爷?”许准将许苓护在自己身后,警惕的看着许栋国,“我又怎么知道,你没有别的心思?”

    这孩儿心思太重。

    许栋国从身后保镖手里拿出一本相册,也不生气,颤颤巍巍的伸出手,“准,这是我们家的户口本,你看看。这个是我的名字,这个是你爸爸的,这个啊,是你的,还有这个,是苓的。”

    户口本一页一页的翻过,每翻过一页,许准的脸色就冷一分,他彻底相信这老人没骗他。更何况,有马成在,许栋国也难得在亲属关系上翻出什么花样,许准抬起头:“你,你来接我们回去的?”

    许栋国把户口本交给身后的人,“是啊,你爸爸出事儿了,爷爷当然得接你回家啊,总不能让你们在外头,没根没家的,像什么话?”

    许准后退几步,站在门口,忍不住嗤笑。

    像什么话?

    他不就是一个人从长到大的吗?什么时候有过家了?

    他十几年没见过这所谓的“爷爷”,许阳嘉出了事儿,这个“爷爷”就巴巴的跑了出来要接他回家。

    许苓手攥紧了他的食指,许准低头看了她一眼,她脸上懵懂,只知道呆呆的看着他们。

    他又想起第一次抱许苓的时候,她的手那样,胳膊还没他手掌长,软的没骨头。他看着许玲从那样,长到这样大,会哭会闹,饿了还会在他头上耀武扬威的威胁他做饭。

    他能不为自己想,可却不能不替许苓想。从见到许群沿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想要得到许阳嘉的全部资产已经是天方夜谭。

    “家”他不会回,也没想着要去认祖归宗,甚至已经定主意,从许家要一笔钱,然后自己一个人带着许苓过活。

    可是这个女娃这样,他是个糙人,饥一顿饱一顿也没什么,可总不能让许苓跟着他受苦,跟着他颠沛流离,像他一样,没人疼没人爱的长大。

    他不会爱人,也学不会对除了唐岚以外的其他人好,跟着他,许苓没好日子过。

    “爷爷?”许准不怎么恭敬地开口,看着许栋国的眼神满是量、疏离:“我们能谈谈吗?”

    他对人的情绪很敏感,也能察觉到——许栋国对他和许苓是亲近的,就像一个普通人家的爷爷,对孙辈的亲近一样。

    马成闻言,尴尬的搓了搓手,他就知道,老爷子一声招呼都不,直接杀过来,在许准这里肯定是讨不到什么好的。这孩儿年纪虽,脑子却好使,轻易难以糊弄。

    许栋国抬头,想是想起了什么一样,看了一眼眼前爬满青藤的墙壁,最后:“好,爷爷和你谈。”

    他们在车上聊了许多,许准并不像马成想象中的那样不近人情,甚至出来的话都不像是一个涉世未深的孩子能的。

    他他无意于许阳嘉的身后遗产,也无意于许氏。许栋国听到这话皱起了眉,但是碍于这是他和许准的第一次见面,也是第一次“谈话”,是以并未出言断。

    最后,他,许苓拜托许栋国照顾,他会常去看她,然而许家他不会回。

    许栋国问:“准,你不回爷爷家,你一个孩子要怎么才能照顾好你自己?”

    许准才十五岁,未成年,不过刚上高一。

    许准搭在腿上的手指动了动,眼睛里终于染上一点感情,然而声音却疏远不近人情:“您不用担心,我能和您出这样一番话,自然是想好了以后的路的。”

    许栋国浑浊苍老的眼睛看着他,他视力不太好,看人总是要把眼睛眯得很细,才能看清人影。

    许准生得很秀气,眼睛形状温柔的就像很多年前见过的那个女人一样——只可惜那个女人死了,然而眼底神色冷漠,像是世间万物都入不了他的眼,笑起来总有几分妖气,不像好人。

    他笃定的样子,像是已经给自己这一生都做规划好了,剩下的路,只需要一步一步的按照轨迹走完。

    沉默良久,许栋国拿出自己的名片,拍着许准消瘦的肩,叹息般地:“准,你要是有什么事儿,大可以来找爷爷,只要你开口,爷爷绝对不含糊,一定会尽自己所能来帮你。”

    马成听到这话,惊得下巴都快掉到地上了。这……许家老爷子,真的放心把许准这么一个未成年的青少年放在外面不管了?然而只消片刻,马成又想明白了。

    许准是他老板唯一的儿子不错,然而却并不是许栋国唯一的孙子——许家孙子辈儿的人有许多,并不少了许准这一个。

    他垂下眼,不知怎么觉出几分悲凉来。原来老板出了事儿,他这一双儿女,就真的没人可靠了。

    许栋国走时,给了许准一张卡,卡里有一大笔钱,够他衣食无忧半辈子。

    少年站在那里,像一根青竹,挺拔不折,别有一番韵味。

    他杵着拐杖,想要送许准到家门口,然而许准伸手拦住他,又提了一个要求:“明天,能麻烦你再来一趟吗?带上您的证件,还有户口本。”

    他的话像是从嗓子缝里蹦出来一样,的十分僵硬。

    “你……你要把户口迁出去?”许栋国最初听不太明白,想了想后,难以置信的:“准,这……这怎么能行……”

    许准笑着,笑容却有几分苦涩,他轻声反问:“怎么不能行?”

    这幅天王老子都不放在眼里的态度,着实有几分让人懊恼,许栋国张了张嘴,还想些什么让他想清楚。他是没算把许准一个人放在外面的,本意是想着,这子在外面待不下去了,总会回家的——总会回家的,就像许阳嘉一样。

    然而,许准却连户口都想着迁出去。

    “这有什么不行的?我又不在许家长大,户口放在那里也只是拘束,而且,”许准顿了顿,用力眨了眨眼,这才继续开口:“我爸出了事儿,没有户口本办什么都不方便。对了,我爸出事儿之后,您好像一次都没来过吧?而且,我和许苓这些年,似乎也是第一次见您。”

    他找的借口拙劣,可是谴责却是实实在在的,许栋国不出反驳的话,他的确因为一些原因,很多年都没来看过他们——哪怕处在一个城市,却也是十五年都没见过许准。

    “好。”

    不知过了多久,许栋国才摆了摆手,一副拿他没办法的样子。

    “明天爷爷一定来。对了,马,我们回去。”他又看着许苓,愣了一会儿笑着,“哎哟,苓是吧?爷爷带你回家了,来,给哥哥声再见。”

    这话一出口,许苓就哇哇大哭起来,鼻涕泡蹭的许栋国满手都是。

    她从来没这么哭过,边哭边喊:“哥哥!哥哥!你不要我了吗?你不要苓苓了吗?”

    许准已经进了院子,他手搭在铁门冰冷的栏杆上,转过身看着哭的一塌糊涂的许苓,手指将铁栏杆捏的死紧,直到骨节泛起青白色,铁栏杆上沾着的雨水贴着他手心。

    许准看着许玲,轻轻:“苓苓,跟爷爷回家。”

    他孑然一身,哪里还要得起她。

    在许家,许苓起码还有人照顾。